跟大家扯一些不相干但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和思考。
1.
现在有个流行舆论是,手机和网络影响我们正常社交,让我们与”身边人疏远了“。还有“不让孩子过早接触屏幕”的策略总是在爸妈圈里获得一致赞赏。
我6到13岁没有见过我爸爸,因为我6岁时候他先出国了,后来父母离婚我跟了妈妈所以又过了一段时间才见面。我爸爸出国的时候是90年代初期。那个时候的通讯方式是写信和电话。一封信从欧洲或者北美到中国的时间是14天左右,还有被寄丢的风险。所以如果来回写信的话,每个月能收到一封信,那个时候信里面总是会夹几张照片。如果打电话,价格是1美元一分钟。后来我爸爸告诉我,有一段时间在纽约餐馆一边打工,一边等学校的录取通知(那个时候还想读博士的他啊),把每个月的存款全部用来打越洋电话了。我对爸爸这个角色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当我13岁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花了很多秒钟都不敢确认是他。
现在会想,或许如果那个时候就有网络,智能手机和微信,我可以做一个”过早接触屏幕“的孩子,可能会有一个不同的父女关系。但也欣慰将来的家庭关系会更少的受地域的阻碍。
那些把人的自控力的问题怪在技术和工具上的人,未免定义问题的方式也太简单。难道沉迷于眼前的无价值的小事是手机出现的时候才出现的现象?不是应该教孩子怎么有效利用工具并且在有诱惑的时候可以自制么?
2.
在多伦多大学读硕士的时候,我的好朋友们大都去了那些与医疗相关的实验室,研究一些很重要的命题,比如阿滋海默症的病理或者皮肤癌的治疗方式什么。而我因为从高中时候就特别迷恋进化论,所以进入了一个做基础科研的实验室,研究的是生物进化本身的一些规律之类的【1】。分子生物的研究非常昂贵和花时间,而我那个时候最大的一个困惑就是,除了满足我们自身的好奇,我们的研究结果究竟对人类来说有什么卵用。
后来有一天我们系里有个小交流,小到10个人以下的那种。隔壁实验室的蓝眼睛帅师兄做分享。他是研究植物的,目的是找到植物基因组里的一些重要基因的功能(就是发现,哦,原来这段DNA是干这个的)。当时他的方法还比较落后,貌似是用某种粒子去扫射植物的种子【2】,然后再把植物种出来,某些种子里的基因被粒子破坏了就会长得比较奇怪。这个时候再拿这些奇怪的个体去做分析把被破坏的基因找出来,这就找到一个依据,哦原来这个基因与这个表现有关。类似是对植物基因组很麻烦的一种扫描。蓝眼帅哥不知道有没有种了几万个种子都没啥结果。但是那天,他有了。他种出的一个苗,长得矮胖,叶子特别厚,然后发现这个苗里含脂肪的量特别高,所以顺藤摸瓜找到了控制植物生产脂肪的一个基因。然后他说,这可能对一些贫穷地区的人无法获得低成本的脂肪的问题一种新的可能性。
当时我们就炸了,好开心,超级的开心。虽然那一刻离蓝眼帅哥的愿景那么远,但知道我们这些小屁人虽然不能做疾病研究但也可以改善远方那些贫穷的人们的生活,这不就是我们那点卵用么。反正我是心里放着烟花走出那个房间的。
后来反对“转基因食品”的风吹到我身边,已经是我离开科研若干年以后了【3】。这里面最让我觉得有问题的传播方式是去质疑科研人员的动机,去丑化他们的形象,把他们放到“人民”的对立面。要知道世界上每个综合大学里面都有差不多几千名的科学家、学生以及研究人员参与分子生物的学习与研究【4】,他们并不在一个封闭的系统里面,没有机会在同一个“阴谋”里获利。如果只是对这个技术感到担心,但是直接去怀疑全球大部分科研人员都被买通了,他们都想毁掉本地小农,他们都是不为人类和地球负责的傻逼,将科研人员当成怪兽,这些对“不能理解的新科技”的解释也太过简单粗暴,会干扰你去真正了解和讨论你所担心的东西。
所以,我到底想扯什么。。
我个人认为,人类值得去斗争的对象永远不是技术,或者是另外一拨人。驱动技术去作恶的是人性的弱点,驱动你憎恨的那些人的行为的也是人性弱点。任何一个社会运动,如果是立志于与某个技术或者某一群人为终极斗争的对象,都是有意或无意的对世界做了过度的简化,都是伪命题,没必要太认真的去参与。如果我们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就算原子弹都被卸了、还会出现生化武器,基地组织被灭了、还出现ISIS,不再歧视女人、还会歧视乙肝携带者,没有了手机游戏、还有会有。。。我认为人类真正值得去斗争的是我们共有的人性里的弱点,比如自私、短视、懦弱、暴力、无知、贪婪。。。但如果我们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会少浪费社会资源去处理那些表面的现象,而去专注于减少我们共有的那些弱点,同时发展人性里最强大的那些面,例如包容、好奇与协作。
说白了就是,你应该大声的质疑你所质疑的,但是如果质疑里面有着观察与思考的懒惰,那对你想要的结果价值不高。。。【5】
前几天看到百余位诺贝尔奖得主共同发声谴责某环保组织的反转基因工作,好朋友让我写一些评论。事情本身各方评论的人都很多了,我只是想跟聊聊看事情的方式。只想到这些,与大家瞎扯。
最后用我硕士导师Dr. David Guttman最爱的一句名言结尾:The bigger the search light, the larger the circumference of the unknown. 用更大的探照灯,就能看到更大的未知。
愿大家永远保持好奇,保持内心的开放。
【1】我研究的是细菌对抗生素的抗药性相关基因的进化与传播规律。
【2】抱歉,我的中文水平没办法把这个很专业的说清楚,就是大概描述一下。
【3】我离开加拿大回到国内是09年,离开前没有接触过反对转基因食品的声音。目前加拿大民众的态度我不是很清楚。
【4】比如多伦多大学这种大的综合大学,每年新招的生命科学方向本科学生是2000人左右,新招研究生是应该在三位数,教授和其他研究人员是每年固定的三位数,这些都是接触分子生物研究的。也可以看到大部分本科生不会进入相关研究领域,有很大流动量。
【5】我不是因为你和我可能观点不同而骂你懒。但是怕你真的懒到这么想,所以直接说明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