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感情生活一样。
公平地说,阿莫克给时薪工人提供的工资水平在行业内是不错的,温特斯每周在流水线上工作40小时,每小时挣11.2美元。
另外,流水线工人每周还要额外加班四小时,但并不强制,或者鼓励单亲员工加班,而温特斯却毫不犹豫,照单全收,因为加班的时薪更高。
温特斯说,她太需要这些钱了,甚至压倒了对家庭生活和休息的渴望。
温特斯说,自己理想中的家庭,有自己的女儿和母亲,以及流水线上的姐妹就够了,如果再掺杂进一个男人,自己非但不会轻松,还会背上更重的责任;
况且这个男人说不定又会离自己而去。
最终,温特斯告诉霍克希尔德,自己最怕的不是孤独终老,而是阿莫克会因为人力资源价格过高,把整条生产线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去。
于是,霍克希尔德得出一个结论:
阿莫克的中高层员工会沉溺于在职场中的成就感而忽略家庭;
而底层员工则因为现实性的经济压力,认为更多的家庭生活,是一件自己付不起的奢侈品。
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这是由一些更普遍的社会价值取向与发展趋势决定的。
首先,与员工享受到的福利和支持相匹配的,是公司对于增长和盈利的更高期待。
同时,和其他实行了“新平衡”策略的公司一样,阿莫克的员工和其他公司雇员一样,会出于对公司的高度认同,认为努力工作,然后达成甚至超越公司提出的绩效,同时是公司愿景与自我价值感的实现。
第三,作为“新平衡”策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各种人力资源专家精心设计了一套公司制度和价值观,努力将员工之间的关系带上了“家庭”的温情色彩。
比如,通过工作项目制,以及形形色色的公司内部互助兴趣组,阿莫克鼓励无论是平级员工,还是部门管理层和下级之间,发展一种超越本职工作之外的亲密互信关系;
当然,高信任度,确实是提高团队效率,鼓励信息分享的有效催化剂。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公司员工认为,职场背景下的人际关系反而比家庭中的要简单轻松:
因为在公司里,大家分工明确,目标与流程清晰,自己的优良表现会得到及时而公开的奖励回馈。
同时,从心理学角度上讲,日常工作中的互助配合,会在员工之间制造一条牢固的感情纽带:
大家一起达成过目标,共同成长,经历过挫折与失败,彼此为对方解决过难题;
更重要的是,在职场中,大家基本都是向彼此展示自己负责、干练、积极的一面,这也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为何在职场中,办公室恋情或者婚外情,始终无法消除。
反过来说,一旦从公司回到家中,我们往往会发现,等待自己的烦心事有一大堆:
要洗的衣服,等待打扫的房间,突然坏掉的家具或者电器,更别提调皮捣蛋的孩子。
和公司工作不同,这些家庭劳动和任务既没有明确的归属,也缺乏外包服务来承接解决。
不仅如此,对于双职工夫妻来说,伴侣都彼此希望,回到家后,对方能够承接自己的负面情绪,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但对方却和自己一样,在公司忙碌一天后,已经筋疲力尽,丝毫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抚支持伴侣。
霍克希尔德说,在这种趋势下,职场和家庭原本的地位和角色,在当代美国发生了一种奇妙的互换与颠倒:
职场越发家庭化,而家庭反而越发职场化。
职场变成了自我价值实现与获得情感需求的第一场景,而本来应该是情感归宿和安全港湾的家庭,反而看起来像某种糟糕的公司职场。
对于职场和家庭的这种角色转换,女性劳动者更加深有体会。
从宏观来看,女性劳动者增加的工作时间,要多于男性;
甚至在成为母亲后,这种趋势更加明显:
今天在全美适龄劳动者中,有45%是女性,并且50%以上都是母亲。
一位名叫琳达的阿莫克女员工告诉霍克希尔德,自己在公司流水线上,感觉价值感更高,情绪更加积极,下班后,还可以和同事们去酒吧里喝上一杯,在谈笑之间吐槽下彼此的伴侣和主管,而一旦回到家里,就只有吵闹的孩子、凌乱的房间,以及满腹牢骚的丈夫比尔。
琳达承认,比尔并不是甩手掌柜,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比尔会照看孩子,做点家务,但每当自己一踏进家门,比尔就默认自己可以“下班”了,把一切家务事都甩了过来。
更何况,每周末,比尔还可以通过和好朋友一起去郊游钓鱼,来短暂地逃离家庭,但琳达却没有办法和丈夫一样。
逐渐让母亲和妻子开始逃离家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另一个天平的失衡:
公司劳动在不断增值,而家务与养育劳动则持续贬值,而后者,又被天然看作是女性的本职工作;
而正是这种女性劳动的贬值,直接导致了无穷无尽的家庭矛盾与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