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大学男生而言,没有比找到女朋友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好像如果没有尽快脱离单身,就对不起之前12年战战兢兢且灭绝人性的学习生涯。所以看到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配成了对,焦躁感就突然出现,开始逛商场、戴耳机、喷香水,毫无理由地忙碌起来。问题在于,四处乱撞的他们之前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加上长相平平,言语无味,所以往往只能在心有所动和忍痛割爱之间不断循环。以致于大学才上了几个月,就已经变成了一副生无所恋的样子,蓬头垢面地在校园内游走。
这么看来,每天早上睁开双眼,那些顺利找到女友的人们,心情自然会舒畅许多。偏偏年轻人又对纪念性的事物充满了仪式感。每到七夕、情人节或是100天纪念日,他们就不经意地伤害着单身汉们的感情,然后又躲进节日礼物、爱情电影这类东西当中,享受着恋爱的快乐,丝毫没有换位思考的自觉。
其实不随便刺激别人和不随便被别人刺激一样,都需要涵养与极其强大的内心。
对其他同学来说,这样的生活未免太残酷了些。
我从自习室出来,一个人在食堂里吃午饭。看见人不多,座位大多都空着,就破例买了一瓶饮料,心情舒畅地看着窗外草坪上的景象。
“唉,你怎么在这啊?”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干净利落地毁掉了我精心构筑的画面。我有些不满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吴俊高大的身影。
吴俊和我是学生会的成员,又是同一届,所以自然就认识了。他学统计,身材高大,戴着方框眼镜。头发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剪过,原来的平头拖了下来,演变成某种不伦不类的东西,幸亏平时勤于洗头,没有给人留下邋遢的印象。他的体型略微有些胖,夏天时经常穿的Polo衫明显是中年人的款式,挂在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又实在有些猥琐,故而总是会被人误以为是高年级的学长。不过他对这种事毫不在意,毕竟,像他这样一个爱玩游戏的理科男生,光是学业和dota就已经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心力,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东西。
悠闲地欣赏风景是做不到了,但是吃午饭时遇见可以互相消遣的同学,总不是坏事。我赶紧腾出位子,让他坐在了对面。
“我来这自习,你呢?”
“不是参加那个围棋社嘛,刚刚去参加训练了。”
吴俊带着他一贯的笑容,将手上端着的饭盘放在桌上,一菜一肉孤零零地被米饭包围,有种霸王别姬的凄凉感。
“你这个菜,怎么就这么一点?”
吴俊:“便宜啊,就要三块钱。”
“省钱都省到这里来了?”
“没办法,最近手头比较紧。”
我有些纳闷:“你前几个月也没这样啊。”
吴俊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无奈:“玩dota,倒卖人物装饰品的时候被人骗了。”
“骗了多少钱?”
“一千二。”
“我说你最近怎么不上线了。”
“不仅是我,老杨也不上了。”
“他也被骗了?”
吴俊叹了口气:“算是吧,不过倒没被骗钱。”
后来我才弄清楚,或许是整天玩游戏玩出了罪恶感,又或许是看到别人用业余时间打工,心思有些活络,总之,吴俊准备利用倒卖dota里的人物饰品来赚些零用钱。苦心钻研了半个月以后,他花大价钱买了一件装备,又联系到了买家,想以接近两倍的价钱转手卖给人家。因为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交易,又听说对方是这方面的老手,所以自然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对方提出,因为网上的骗子太多(简直是标准的李梅亭式言论),如果信不过自己,可以把要卖的那件东西交给吴俊的一位好友保管,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吴俊看到对方这么陈恳,虽然觉得多次一举,也还仍然叫来了同是dota战友的老杨,把装备给了他。但是没想到,还没等到交易,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的游戏头像与昵称全都改成了吴俊的样子,以假乱真地找老杨聊天,让他把装备先还给自己。老杨又怎么能想到这是冒牌货,不假思索地给了他,等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对方早已将装备转移,注销了账号,从此销声匿迹了。
勤工俭学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赔了一千多块的吴俊和心有愧疚的老杨双双删除了dota,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内,我都没有再看见他们俩的图标在游戏页面上闪动。
“唉,这些事就不提了。我有件事要问你。”
“嗯,你说。”
“你最近看到汪覃了吗?”
汪覃和吴俊一个系,重庆人,个子中等,烫着卷发。之前和我用略显费劲的普通话交流过音乐的心得,他打开手机上的音乐app,下载的歌竟不少,大约是Kenny Rogers和Rod Stewart之类,离West Life和Lenoard Cohen都差着半步的尴尬位置。我和他聊了半个小时,顿时生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诡异感觉,仿佛我只需要说出一个名字,就能将他引上截然不同两条道路上去。我忍住了心头的冲动,对他听的歌表示了赞同。
当然,音乐并不是我们聊天的重点。他对我提起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女生。
在这个方面,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比他更加狂热的人。例子俯拾皆是:走在街上,平均每隔十分钟就会转过头来,一脸神秘地对我说道:“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妹子身材不错。”学生会在借用的教室里开会,到的时候发现英语系还没有下课,他盯着教室里许久,叹了口气:“妹子这么多,早知道当初就学英语了。”更加难以忍受的,是他三天两头冷不丁就会冒出来的唠叨:“这里妹子的平均质量真是比不上重庆啊。”
我一直认为,“妹子”这个词,就快要成为继“小姐”或是“奇葩”之后,下一个被人们活活糟蹋掉的字眼了。每当汪覃若无其事的评价着“妹子”的质量,我的心头都泛起一阵恶心,仿佛他描述的对象并不是活人,而是某种可以用指标和刻度衡量的物件。我想,如果以他匮乏的词汇,再也想不出其他形容女生的方式,那么他就这么孤老终生,其实也能算得上为民除害吧?
对于那些生活在这个星球上,和我们同样冠以“人类”之名的物种,我更愿意称她们为:姑娘。
但是外貌协会再加上精虫入脑的汪覃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恍若任我行一般,整天心无旁骛,想的都是如何修炼自己的神功,直至天下无敌。为此,他成为了商业街的常客,换上了最新潮的大衣,踩着刚从体育商品店里买回来的气垫鞋,左右脚都是不同的颜色。更有甚者,不管冬天夏天,头上都顶着显眼的耳机,机身上的标志仿佛是一个圆润的“6”字。他就这么四处招摇过市,丝毫不在乎我们这些同伴的眼光。
直到听说他把头发染成了暗红色,我才明白,他并不是什么任我行,他是当上了教主的东方不败,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为执念做出了那步无法挽回的举动。
我叹了口气,心里纳闷,不知道他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又怎么了?”
吴俊摇了摇头:“他期中考试全都没去。”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每次考试之前都去宿舍叫他了,结果他全都没出现。”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不是,他是生病了吗?”
“不像啊,看上去挺精神的。”
“那怎么没去?”
“就是没去,这件事都在统计系里传开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还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人再糊涂,顶多也就是平时抄抄作业,不至于连期中考试都不参加了。
“既然我都提醒过他,那就肯定不是因为忘记考试日期了。”吴俊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是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皱着眉头:“沉迷游戏?”
“不至于吧?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傻的人啊。”
“我也觉得不像……那就是失恋了?”
“他是这么专情的人吗?”
“我不知道啊!我连他有没有女朋友都不知道。不过看他平时那个样子,万一谈恋爱,说不定就一往情深了。”
“哦?还真有为了失恋放弃学业的人啊。”
“因为失恋自杀的都有,放弃学业能算什么呀。”
话一出口,我的内心就涌起了一阵不安。
要是其他原因就算了,万一真是失恋,可别想不开寻短见啊。
“你去他的宿舍看过吗?”我问道。
“去了,他床铺边上全是垃圾,什么外卖的袋子,方便面桶,都堆着,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对了,你怎么不问问他舍友啊?”
“他舍友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说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
这可真是奇怪了。吴俊吃完了饭就站起身走了,我却坐在座位上想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书包里还躺着一本京极夏彦的《百鬼徒然袋》,想到作者大爷不太和善的面相,顿时心生寒意。虽说不相信这些,可是结合了刚刚听来的事件,整个食堂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妖气。我坐不下去了,赶紧站起身,回到了自习室,把自己埋到了一堆习题之中。
按说没有事情的时候就不应该随便打扰别人,因为每一个看上去正在无所事事地发呆的人,都有可能正在思考着某件万分重要的问题。如果苹果砸到牛顿头上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位游客大妈,兴致勃勃地向他询问最近的厕所在哪,那么或许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办法用上抽水马桶。
当然,牛顿和抽水马桶之间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寻找厕所其实也不能算是没事找事,但是身为就连明天要干什么都得完全遵循别人指示的人类,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找来什么后果,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三天之后,汪覃同学在思想品德课上主动坐到我的旁边的时候,我还是略感惊喜的。
“唉?你来上课了啊?”
这样的课都不翘,说明还没有放弃学业嘛。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汪覃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听上去倒像是要和我约架。
“找我?”我有些惊讶。
“你看看这个写得怎么样,帮我改一下。”
说着话,他就把一张草稿纸递到了我的桌上,然后就闭上了那充满血丝的双眼,趴在桌子上打起盹儿来。
我低头看去,发现这竟然是一封情书的初稿。铅笔字在纸上排布地密密麻麻,在如今这个信息年代,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让我惊讶的是,汪覃的字写得还真不错,比我好多了。整张纸上涂抹的痕迹比比皆是,透出了一股饱经沧桑的感觉,大概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反复修改才完成的。
“这是什么?”
“情书啊。”声音从桌子上含混地传了过来。
“我知道是情书,这是要送给谁?”
“一个学妹。”
“你老家不是在重庆吗?”
“对啊,她是我们高中的。”
“你怎么认识的?”
“寒假回去的时候几个同学出来玩,她是我高中同学女朋友的闺蜜。”
“学文科的?”
“嗯。”
“高考想考到哪啊?”
汪覃缓缓抬起头,思考了片刻:“不太清楚,就知道她对金融挺有兴趣的。”
“她的成绩挺好的吧?”
“嗯,大概是吧。”
我忍住了把情书扔回去的冲动,接着和这个丝毫不想聊天的家伙说话:“都现在这个时代了,怎么不发电子邮件给她啊?”
“我想加她的qq号,但是发了几次,她都没有回应。”
“准备高考太忙了?”
“不知道啊,可能吧。”
“你就见过她一次?”
“不是,两次,后来又单独找她出来看电影了。”
“她同意了?”我有些惊讶。
“本来发短信的时候跟她说一群人都要来,所以她就同意了。”
“你还敢骗人家啊?”
“我觉得吧,要是和我看一场电影,应该可以把她搞定。”
我记得他原本不是这么自信的人啊。
“后来呢?”
汪覃叹了口气:“看完了电影就走了,中间连手都没有拉上,好像进展不大。”
“看了什么电影?”
“《我的少女时代》”汪覃大声打了个哈欠,惹得前排的同学回头瞪了一眼。
“……怎么了,没睡好?”
他眼睛一亮,像是早就等我这么问他了,语气听上去却有些不耐烦:“昨天写了一晚上。”
我对他虚伪的态度万分厌恶,于是低头盯着情书。
果不其然,我不找他说话,他却反而打开了话匣子。
“最近一直想着她的事,就是不想上课。总感觉要是现在不把握好机会,以后就不可能了。我觉得我都喜欢她的程度基本没有人能比得上了,如果她不接受的话,简直是她自己的损失。再说了,我为了追她,都已经不去参加期中考试了,这样要还是追不到,之前那些不全都白费了吗?”
“那你喜欢她哪一点呢?”
汪覃皱起了眉头:“她……可爱。”
“不能再具体一点?”
“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想到比这个更具体的形容词吗?”
我沉默了片刻,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没有追到她,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觉得我很可能追得到她啊。”
“万一就是没追到呢?”
“那我就继续追下去嘛。”
“你就这么一直不来上课?”
“也不能这么说,但是我一天追不到她,一天就沉不下心来,那当然就没办法来上课了。”
“你这不是犯傻吗?”
“你们这样天天按部就班上课的人才傻呢,找到喜欢的人,当然比修满学分重要啊!”汪覃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我知道,问题在于,大多数人是可以同时完成这两件事的。”
“现在我做不到,所以我决定牺牲不太重要的那件事。”
“做不到也要知道放弃啊。”
“我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像是要终止话题一般,汪覃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接着,他站了起来,对我吩咐道:“我先回去了,你改完了以后在网上发给我就行了。”
说完,他就在一百多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愤慨。
我对爱情类的小说不太感兴趣,《傲慢与偏见》、《简爱》一类几乎全没看过。从前是抱着“只看自己真正想看的书”的想法,理直气壮地不看它们。现在知道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就偶尔下载到kindle里,造成一种“总有一天会拿出来读”的错觉,以便自己更加理直气壮地不看它们。
修改情书这种事情,按说根本就不该让我来做。但是有“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的古训在前,我赶紧去找吴俊商量。他坐着,听我说汪覃的经历,从头笑到尾。临了,他给我出主意:“你就把他信里的错别字和病句改一改就行了。他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你要是给他大改,他肯定不乐意。”
我照着吴俊的指示,把他的情书校对了一遍,就匆匆发给了汪覃。
汪覃在网上回了一句“谢谢”,接着就又失去了音讯。
我记得在小说里,帮人写情书本来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就感觉这么麻烦呢?看来小说的剧情和现实生活还是有差距。
小说太凑巧了,像是过年,一家人贴了春联,放了鞭炮,包了红包,全都围坐在桌子边,就等饺子下锅——之前忙活了半天,等到这个时候,年夜饭端将出来,当然是喜气洋洋,一团和气。可惜人总不能每天都过年,所以更多的情况是这样:妻子和丈母娘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小屋,就在两百多个饺子包完的时候,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喂,我今天有客户,要在外面吃。”
作家处心积虑地把各式各样的化学试剂全都调配好,一撮催化剂下去,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读者在旁边看着试管里上下翻腾,云雾缭绕,心中暗自佩服。然而这一切却与之前满满一试管的液体无关,人们心潮澎湃,都以为是刚刚那一点粉末有什么奇效呢!这样的人多了,自然会把书里看过来的招数当成救命的稻草。然后呢?本以为自己是卡萨诺瓦或是唐璜再世,结果在大多数情况下,除了一个星期之内的自己,谁都打动不了。
或者我们可以这么说:在外地旅行的朋友寄来的一千张明信片,不如一首聂鲁达的诗有用。
“你的美犹如利剑出鞘。”室友在上铺玩手机,一字一句地念道。
我来了兴趣:“这是谁写的?”
“你猜猜看。”
“下面一句是什么?”
“没有了。”
“聂鲁达?”
“这是一句有名的诗吗?”舍友有些惊讶。
“你在哪看见的?”
“这是汪覃刚刚更新的动态,就这么一句。”
“嗯?”我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手机。
“别找了,看样子他是找到女朋友了。”室友有些无奈的说道,“不过这么想想,他也有段日子没有在公共场合露面了,是不是一直在和女朋友在一块啊?”
难道还真的表白成功了?
我打开手机,发现qq上多出了一条汪覃发给我的消息。
“谢谢帮我改情书。”
浪漫的另一种解释就是拐弯抹角?
我赶紧回复他:“怎么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屏幕亮了起来:“我追到学妹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我把信寄过去之后两个星期,她就来主动加我了。”
“然后呢?”
“我们聊了好几天,感觉挺合得来的。”
“之后你就向她表白了?”
“嗯。我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没有,然后我就表白了。”
“她马上就答应了?”
“嗯。”
“那挺好的啊。”
“下次放假我请你来重庆玩。”
“可以考虑啊。”
“那就这样,我接着跟她聊天了。”
说着话,头像就变成了“请勿打扰”的状态。
看来他还真的交上了女朋友,我没有问他学习的事,不过看样子,虽然还要过一两个星期才能从整天无所事事的状态中缓过来,退学的危险应该没有了。但是这样的异地恋,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从追女生时候的态势来看,要是被女生摔了,他岂不是要自寻短见……
我正这么想着,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游戏群炸了锅。
“只有单身狗才玩dota!”
汪覃甩下这句话以后,毅然决然地退出了群。
我决定不再为他操心。
社团活动和加上英语四六级撞在一起,整个12月过得飞快,在我的印象中,仿佛是转眼之间就到了新的一年。最近各种聊天软件都推出了红包功能,群里着实热闹了不少。我平时从来不跟人瞎扯,所以每当群里发了红包,总是不太愿意和别人抢红包,好像如果这个时候拿了钱,就有些无功受禄的意思。
不过这只是生活里的插曲,日子一天天过去,期末考试也要来了。毕竟是来到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同学们或多或少都对学业有些热情。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图书馆也终于显现出了用处,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前来复习的学生。我们是师范类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到了自习的时候,连一张全是男生的桌子都找不到。正在复习数学的我坐在女生旁边,在草稿纸上写着证明,心中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真是尴尬无比。于是举头四望,竟然看到了汪覃。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这才惊讶的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不知道从谁那里借过来的笔记,还时不时地在草稿纸上抄写着什么,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复习啊?”
他回过头来,看见是我,露出了笑容,整个脸上都散发出喜悦的神采:“你也在这啊?”
“怎么样啊?”
“之前将近两个月没去上课,落下了不少,现在要赶紧看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应该能及格吧。”
我笑了:“那就好。”
“你是不用担心这种问题了。”
“我哪比得上你啊,你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听完我的话,汪覃脸上冒出了尴尬的神色。
“怎么了?”
“啊?……没什么。”
“真的啊?”
汪覃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把我拉出了图书馆。
“我跟她分手了。”
“分手了?”
“前几天刚分的。”
“怎么回事啊?”
“就是感觉……不太合适吧。”
“她提的分手?”
“不是,我提出来的。”
“你提出来的?”这真是个惊喜。
“怎么了?”
“不是,我一直觉得你挺喜欢她的啊,之前追的那么努力,怎么突然就觉得不合适了呢?”
汪覃挠起了头:“哎呀,这种事情,哪能说得清楚啊。”
“就感觉突然不喜欢她了?”
“不是突然,是慢慢地觉得……”
看着他的手都快要把头发给拽下来了,我赶紧转移话题:“那你现在状态还好吧。”
“我?我感觉特别好,像是终于把一个大包袱给摔下来了。”汪覃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解脱感。
“哦,那……她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我刚和她提出分手,她就把我从好友里删了。”
“哦……”
我不再多问,看着汪覃匆匆忙忙赶回图书馆的背影,心里暗自想着: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就在那个周六的中午,我又见到了参加完围棋社训练,在食堂吃饭的吴俊。
“最近我听说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我开口道。
“你是要说汪覃的事情吗?”
我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吴俊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我还知道,那位上个月刚刚交上的女朋友,就在前几天被汪覃给甩了。”
“你也碰到他了?”
吴俊笑着摇头。
“那……难道你认识他的女朋友?”
吴俊又摇头。
“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了?”
吴俊扬起眉毛:“已经传遍了吗?”
“我不知道啊。”
“应该没有,据我所知,知道汪覃具体情况是什么的,也就只有我们俩而已。”
“那我又没有告诉你汪覃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事情的进展的呢?”
吴俊不说话,上下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于是说道:“有什么事就说啊,别这么看着我。”
“不是,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说。”
“不说就算了。”我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盘。
“唉,别呀,你坐下来,我跟你说,”吴俊四下扫了一眼,接着对我嘱咐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外传。”
“嗯。”
“尤其不能告诉汪覃。”
“哎呀我知道了。”
“嗯,”他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这件事要从一个月之前说起。”
“就是刚追到那会儿?”
“首先,我们要问一个问题:汪覃真的追到了学妹吗?”
“他不是都表白成功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qq里告诉我的啊,”我说道,“难不成……他是骗我的?”
吴俊赶紧摆手“这倒不是,他确实向对方表白了,而且对方也真的接受了。”
“那你还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表白是成功了,但是他表白的对象,就真的是他重庆的学妹吗?”
“不然那还能是谁。”
吴俊坐直了身子,眨了眨眼。
“我。”
“啥?”
“那个加了汪覃好友,又接受了他表白的人,是我。”
我的脑子瞬间有些转不过来。
“不是,你装成是他的学妹,找他加了好友?”
吴俊点了点头:“没错。”
我心中有些疑惑:“但是你是怎么装成他的学妹的呢?”
“我先找汪覃聊天,在他不经意之下要到了他学妹的qq号,然后按照她的样子,把自己要用的qq号给修改了一下。”
“怎么修改?”
“哎呀,就是和上次dota骗子一样。把什么网名,头像,qq签名以及个人的资料全都改成了他学妹的样子。”
“哦……不对,这些基本信息是可以改,但是平时发的动态改不了啊?你这样,别人一眼就能从动态里看出你是个男的啊!”
“我当然不能用自己的QQ号啊,我都已经是汪覃的好友了。所以我找初中同学的女生借了一个QQ号,删掉了一些可能会暴露身份的动态,剩下来无伤大雅的就留着,然后就能装成女生和汪覃聊天了。”
“哦……”没想到吴俊还真下了一番功夫。
“就算被汪覃看出来这个qq号和之前的那个不相符,我也可以跟他说,之前那个是自己的小号啊。”
“原来如此。”
“不过事实证明,我一加他的好友,他就激动地失去了理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以汪覃当时的状态,又怎么能想到这是别人呢?
“接着我就用女生的语气跟他聊天,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还是单身的信息。汪覃一听说这个消息,一下就来劲了。”
我现在都能想象出汪覃那个心潮澎湃的模样。
“然后我就一步一步引着他上钩,汪覃本来又心急,没到一个星期,就跟我表白了。”
“然后呢?”
吴俊有些得意地看着我:“然后,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了。”
“嗯?”
“你想想,以汪覃的性格,就算是谈上了恋爱,大概也不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这倒是。”
“但是如果要是我把他甩了,情况就会更加恶劣,他连自杀的可能都有。”
“嗯。”
“所以,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解决方法。”
吴俊竖起了食指。
“让他主动把我给甩了。”
紧接着,他就说明了起来:“首先,因为是他主动甩了我,所以心情最多只会难受一两天,紧接着,反而会感到如释重负。第二,既然他对我死了心,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做了,只就只能回去专心学习。”
“但是,你是怎么让他主动把你甩了的呢?”
“哦,这个简单,”吴俊笑道:“我只要努力地摧毁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行了。”
“啊?”
“比方说,在这之前,汪覃无论给学妹发什么消息,都没有回音,那么在他的心中,学妹一定是以一个十分难以接近的形象出现的;所以到了现在,我就变得特别特别粘人,每过十分钟就要向他汇报一下自己在干什么,还总是逼着他跟自己聊天,这样的日子一长,他自然就会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也就是说,他越是喜欢,你就越是反其道而行之。”
吴俊拍了拍手:“是啊,让别人喜欢你虽然难,但是让别人讨厌你,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我呆呆地点头。
“然后的事情你就全都知道了,前几天,他主动提出来要和我分手,我假意挽留了几句,就把他给删了。”
我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听说他已经开始认真复习了?”吴俊无声地笑着。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还真没想到你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吴俊赶紧摆手:“我之前心里也纠结着呢,毕竟我也是骗了他。”
我想了想:“这也不能算骗吧。首先,他基本上是追不到那个学妹的,你只是让他断了念想而已。还有,这件事也让他把心思放回到学习上,从这个方面上说,你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还应该谢谢你呢!”
“是这样吗?”
“对啊。”
吴俊叹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我还没想到你是这么关心别人的人。”我说道。
“哦,这也算不上,要不是最近qq推出了红包,我也想不会这么做。”
我感到奇怪:“和红包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因为倒卖东西赔了2000多块钱吗?”
“是啊。”
“这个……这种事情,也不好跟家里人多要钱,所以前段时间我的手头都挺紧的。”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毕竟是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啊,再怎么节省都有点困难,所以迫不得已,就准备向汪覃那里借一点。”
“所以你才装成了他学妹?”
“是啊,正巧赶上元旦以及他学妹的生日。我跟他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没想到他这么大方,一下就解决的我的生存问题。”
“他……给了你多少?”
吴俊讳莫如深地笑了:“这个不太方便说。”
“不是,你就真跟我说又怎么了?”
他还是那么一脸笑容,不愿意再多透露一个字。以致于直到他起身道别,我没有弄清楚,在这场偷梁换柱的好戏中,他到底捞到了多少好处。我想,从今以后,每当吴俊见到汪覃,可以让他的良心安之若素的,是自己毕竟让他免于退学处分,说实话,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那天晚上,吴俊的图标久违地在游戏页面亮起,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这几天来,他的午饭的餐盘已经不再是之前惨淡的情形,反而被排骨和烧肉堆满,终于变得好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