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离校之前,我早已开始实习。所以当朋友们一个个离开学校,我都未曾送行。终于一团火散成了满天星,那些快乐的时光也与朋友们一同散去。幡然醒悟之际,发现不曾为朋友们送行的自己,都没有机会给那段与朋友们共享的时光好好道个别。
有人走,就有人送。古时候,亲朋好友如是金榜题名,远赴外地理政做官;或者有志于胸,却不得伸展;再或洒脱一点,天性志在四方,总是免不了送别。通信尚不便的时代,离别之苦,甚至可与生死比拟,此间种种酸楚痛苦有如庾信《拟连珠》:“盖闻死别长城,生离函谷。”人若是离世,总有一圈亲友前来悼念。既然离别犹如生死,自然也少不了送别的人。南浦为友人唱一支骊歌,灞桥为友人折一条杨柳,其情流于内心,雅致而质朴。《诗经》有《邶风·燕燕》,“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读来真是辛酸断肠,只恨相送之人走得太急太快。李白一身游侠气质,好交朋友,于是送别的时候也尤其多。孟浩然东去,太白岸上目送一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看着长江空怅惘;换了角色自己成为离开的人,又有汪伦踏歌而来,忧伤掺杂惊喜一切如历历在目。离别的日子如果加上个惨淡的天气,更无以复加地痛心。柳永的《雨霖铃》还是骤雨初歇,都已经多情自古伤离别,岑参就只能在大雪天里久久地看着马蹄踩出来的蹄印写诗了。
送别只能是伤感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也罢,表面态度积极,乐观向上,其实不过是在友人离去的时候说上一点“漂亮话”,聊以解慰友人,同时自我安慰,实则心里千万个不放心。写出这样哲理的人,心里总归对这个想法还是有点怀疑的吧。也许二人才一说完这等豪言,转身就都“儿女共沾巾”了。
情真意浓处,惺惺相惜,是送别该有的样子。而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要走了,周围的人念及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么一个人,忽然就满脑子都是他的好,自己都分不清真情假意地浮上来一些不舍的情绪,往车站机场送朋友一程,祝福与拥抱,再投入生活颠不破的琐碎庸常之中,规行矩步,着实令人恼。对于将要远行的朋友来说,那些本就不熟的朋友,既添不了伤感,亦添不了欢乐。除了舟行车发之际显得自己人缘好,有人挂念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梁实秋不喜人为他送行,或许只是厌恶应付这种规常。因为如果一趟不知何时还能归来的远行在即,却无一人相送,此间落寞寂寥再被孤独的旅程放大,也许就实不堪忍。大学毕业那会儿,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送另一个朋友离校回家。朋友坐公交去火车站,结果公交开来,朋友上车,我们几个送行之人因为都有其他事情要忙,不约而同地迟疑了一会儿,竟都没跟着他上车。眼见着公交开走,无人送至火车站的朋友眼里全然没有离别时不舍和相互嘱托的保重,而是充满了不安与惶惑,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错过为好友送别,以及无人送别的离开,都尤其使人难受。与他人离别时,离开的是人;其实于我们的内心,送走的是一段记忆。相聚的日子里总是觉得来日方长,不去珍惜,不知转身离别在即。相送的日子于是回忆上涌,泪湿眼眶。送别就像是一个仪式,将一段记忆打包起来,立正站好再敬个礼,与它告别。无人送别的感觉怅怅然,既因对未来不可知,又因对过去无交代。
尽管交通和通讯已经大大减轻了离别的痛苦,如今与友人的分别绝不会再有生死两隔的错觉。但是毕竟那些时光说走就走,决计不肯停留。朋友依然每天在和我们联系,但是相聚的日子在分别那天已经挥手送走。纪伯伦在散文诗里写,“我们是那坚牢植物的种子,在我们的心成熟丰满的时候,就交给大风纷纷吹散。”分别无可避免,时光无计可留,总归是因为我们其实已经准备万全,面对新的生活。
所以朋友们,遥祝你们前程似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