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袁晓梅失踪了！”这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同学群中传开了。袁晓梅什么时候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她怎么会失踪呢？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这一连串疑问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的心为她揪了起来。
袁晓梅是我的师范同学，因遭遇丈夫的家暴，不堪其辱，得了精神病。这么多年来，她的病时好时坏。以前从没有走失过的事情发生，而这次，已经年过五旬她却悄然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这怎能不让人揪心呢！
晚上，我坐在窗前，仰望天空，月亮像一把镰刀孤独地挂在浩淼的太空，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来，闪耀着，像细碎的泪花。在这寂静的夜里，有关袁晓梅的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三十多年前，在师范的校园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袁晓梅，高挑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对细长的眼睛，一对齐肩发辫，乌黑粗亮。她上身穿着一件漂亮的花衬衣，裤子是乳白色的，搭配的是那么协调。
在我们班九个女生中，袁晓梅长得最漂亮的。她走在校园里，总是高昂着头，目不斜视，显得十分高傲。
袁晓梅各门功课成绩都不错，尤其擅长语文，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文章也写得不错。
中期过后，同学们彼此都熟悉了。因为是从一个县里考上来的，我和袁晓梅的走的最近。班上的几个男生想和她谈对象。有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还托我给他牵线。晓梅都以年龄小，不想过早谈对象为由拒绝了。
一次活动课上，同学们都在自由活动，而袁晓梅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好像爬在书仓里偷看着什么。一位女生趁她不注意，偷偷的溜到她身后，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东西。我们凑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名男生，个子很高，长得很帅。我们只看了一眼，袁晓梅就抢回去了。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她早有心仪的人了。
后来，袁晓梅告诉我，这个男生是她的高中同学，他们俩上学时关系非常好，早就私定终身。我这才明白她拒绝同学追求她的原因了。
毕业前夕，同学们都忙着毕业分配的事情。只有袁晓梅不慌不忙，因为她的父亲在县教育局工作，同学们很羡慕袁晓梅，她根本不用操心毕业分配问题。
正如大家所料，毕业之后，班里的同学都被分配到了乡里的学校任教，只有袁晓梅被分配到了市里的一所小学。
上世纪80年代，通讯很不发达。参加工作不久，袁晓梅给我写过一封信，通过这封信，我知道了她冲破了家庭的阻力，和初恋男友已经结婚，两人在一起很幸福。我回信向她表示了祝贺。
两年后，我从乡里调回县城中心小学任教。教育局家属院正好就在学校院内，我见到了袁晓梅的父亲。从他那里，我得知袁晓梅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她生完孩子后，考上了省教育学院，现在在省城进修，她的婆婆在家中帮她带孩子。
后来，袁晓梅的母亲也从农村来到了城里生活，她知道我和晓梅是同学，每次见到我，都显得格外热情。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在我进城的这三四年里，一直没有看见袁晓梅来县城看望她的父母。她去省城进修应该早就毕业了，从市里到县城，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是她和父母的关系还没有修复好？还是其他原因？
当我向晓梅的母亲打问她的近来的情况时，她的母亲欲言又止，我隐隐第感觉到，在袁晓梅的身上，一定发生什么事情。
02
暑假的一天，吃过晚饭后，我领着三岁的女儿在学校操场散步，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转身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瘦高个女人向我招手，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和我女儿年龄相仿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从她的声音，我觉得她好像是我的同学袁晓梅，可我没有敢贸然相认。只见她衣着朴素，脸色憔悴，眼神涣散，和上师范时的衣着考究，面色红润，眼光灵动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我站在原地没动，袁晓梅忙上前拉着我的手说：“老同学，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袁晓梅。”我这才确定真的是他她，她的变化令我十分吃惊。
我不由得感叹：时间真是一把杀人的刀，仅仅五年，便使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
当我拉着她的手，问了一句“你还好吗？”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脸上滚落了下来。
袁晓梅的儿子看见妈妈流泪，抱着她的腿，不停地叫妈妈。我怕吓着孩子，忙把两个孩子招呼到一边去玩耍。袁晓梅一边流泪，一边给我讲起了她这几年来的经历。
师范毕业后，袁晓梅把男友带回家，向父母明确表态，她要和男友确定婚姻关系。因为两家住的比较近，父母了解男方的家庭情况，他们坚决不同意。
父亲耐心地向她解释了反对的理由：一个是男方家庭在村里的口碑不好，尤其是他的母亲，痴迷麻将，不顾家；另一个是她的对象是国营企业的工人，两人的工作性质相差太远。
可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晓梅，根本不听家人的劝阻。在她的眼里，男朋友虽然是工人，但他有才气，还有提升的空间；至于他的母亲，除了逢年过节回去和她待几天外，大多数时间不在一起生活，不会起多大冲突。任性的晓梅在家人的反对声中，执意和男友定了婚，并很快结了婚。为此，她和父母闹得很僵。
结婚后，为了让丈夫赶上自己的步伐，晓梅给他制定了学习计划，为他购买了复习资料，利用在一起的时间给他复习功课。同时，晓梅自己也在做着报考省教育学院的准备。
在晓梅的帮助下，一年后，丈夫考上了本市的专科学校。他们俩的爱情结晶——儿子也出生了。双喜临门，这本来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可令晓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她噩梦的开始。
在晓梅生孩子时，却正遇上她的丈夫刚刚考入了大学，抽不出时间陪伴和照顾她，她被丈夫送回了老家。
结婚一年多来，这次是她正式和婆婆单独相处，虽然只有一个月时间，但对于晓梅来说，好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婆婆没有生育能力，晓梅的丈夫和他的姐姐都是抱养的。以前听说过，没有生养过的女人，心肠很坏，晓梅从婆婆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农村一般每天吃两顿饭，婆婆并没有给坐月子得晓梅加餐。而是给她做完两餐后，就去村口上了麻将桌。就是这两餐，也经常错过饭点，晓梅常常饿得前心贴后心。她曾试探着向婆婆提出加餐，却召来婆婆地一顿责骂。
照顾孩子和给孩子洗尿布的事情婆婆从来不插手，都是她自己在做。由于大人吃不好，孩子奶水严重不足，经常哭闹，她只得不分白天黑夜的把孩子抱在怀里哄。严重的睡眠不足，再加上营养供不上，她的脸上的长满了红色的疙瘩，人也瘦得不成样子。
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晓梅月子里受的苦无处诉说。就在晓梅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她的一位叔父前来看望她，当见到她的那一刻，叔父心疼得眼泪直流。回家就把晓梅的情况告诉了她的父母。
父母曾发誓不管晓梅的事，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肉。他们买了许多营养品，派晓梅的二妹前来看望她。年近十五岁的二妹看到姐姐的身体太虚弱了，就从学校请了假，一直照顾晓梅和孩子到满月。二妹重新返校后，因缺课太多再也没有上学，晓梅一直觉得有愧于二妹。
直到孩子满月以后，晓梅的丈夫才从学校匆匆赶回家看望他们母子。还没有等晓梅把满心的委屈向丈夫倾诉时，他的母亲恶人先告状，在晓梅辩解时，丈夫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从此以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有了裂痕。
03
晓梅的老公长得高大帅气，一入学，就成了漂亮女生追逐的对象。不久，他就和班上的一个女生出双入对。
这是晓梅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事，善良的她一直认为，在她坐月子期间，丈夫刚刚入学，一切还在适应过程中，没有时间回来看望她和孩子。
直到有一天，丈夫把一个女同学带到了晓梅的办公室里，当着晓梅的面，两人勾肩搭背，眉来眼去。不仅如此，他还恬不知耻地要晓梅说她和这女同学谁漂亮。
晓梅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她气晕了，她想上前撕了这对狗男女，可她的手脚一点不听自己的使唤。那天，那个女同学是怎么离开的，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丈夫临走前爬到她的耳边说了一句：“我和她是闹着玩的，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晓梅彻底被气坏了，她不吃不喝，整整睡了几天几夜。
说到这里，晓梅哭着拉着我的手说：“老同学，我现在才明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些事情，以前我的家人都不知道，我也根本没脸跟他们说。前几日，我又被丈夫打伤，妹妹看望我时，才被她发现。”
晓梅说，她的丈夫风流成性，他经常换女人，而且从不避讳她。回到家里，稍不称心，就对她大打出手，她后悔自己以前没有认清的真面目。
我问：“你怎么不和他提出离婚。”
“只要我主动提出离婚，他肯定不会让我带走孩子的。他太小了，离不开我的照顾。”晓梅流着泪说。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袁晓梅太苦了，我担心这样下去她会被丈夫逼疯的。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我的担心不无道理。那天，正在给学生上课。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了，紧接着，一个女人一阵风似的冲上了讲台，朝着我大声说：“老同学，陪我去法院，我要离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我和学生们都吓了一跳。孩子们坐在座位上，一个个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那女人。我再仔细一看，她竟然是我的老同学袁晓梅。
只见她浑身上下全是泥土，面目浮肿，嘴角上满是血迹，张口说话时，嘴里的两颗前门牙摇摇欲坠。看到这种情形，我大吃一惊，发现小梅不仅受了重伤，而且情绪很不稳定。
我安排好学生上自习后，趁晓梅不注意，让正好从我们教室门前经过的一位老师给袁晓梅的父母带话，让他们赶紧过来。
接着，我把她拉到教室外面，还没有等我问，她就抱着我哭了，她的浑身不停的颤栗，哭得是那么伤心。在我不停的安慰下，她渐渐止住了哭声。慢慢地给我讲述了当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丈夫变成了一个虐待狂，每周回家，总是变着花样折磨她，用烟头烧她，还在她身上点蜡烛。如果遇到她反抗，就会遭到一顿毒打。她常常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可她对人难以启齿，她只能把苦果悄悄地咽在自己的肚子里。
晓梅实在忍受不了，就想躲出去。可是父母和兄弟姐妹家里她不能去，她怕丧心病狂的丈夫对她的亲人造成伤害。
这周末，一个同事回了老家，她躲在了同事的房子里，整个周末都没有露面。星期一上午十点，晓梅估计丈夫回单位上班了，庆幸自己这周终于躲过了一劫。当第三节课铃声响过之后，晓梅走上讲台，和学生互相问好后，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课题。
忽然，她听到有学生得惊呼声，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她的丈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从讲台上摔了下去。紧接着，拳头雨点般的落在了她的脸上和头上。晓梅害怕伤害到学生，强忍着疼痛爬到了教室外面。丈夫从教室里追出来，跳起来用脚踢她，一边踢一边骂：“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庆幸的是上课的教室离操场很近，几个体育老师发现情况后，及时冲上前来，制止了丈夫对她的施暴行为。当几名学生和老师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时，晓梅感到一阵眩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感觉两颗前门牙快要掉下来了。
丈夫又冲上来用脚踢她，两名体育老师紧紧地抓住他的双臂，他没有得逞。晓梅遍体鳞伤、悲愤交加，她顾不上安顿学生，也顾不上给学校请假，她冲出了校门。当时，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她想在临死之前要见父母一面，想对父母说上一句迟到的对不起。
正说着，袁晓梅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我弯下腰，抱着她的臂膀问：“晓梅，你怎么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的脑子里……像是钻进了蚊子，嗡嗡作响。”忽然，她呵呵大笑起来。那笑声让我毛骨肃然，难道晓梅真的被逼疯了吗？
正当我手忙脚乱之时，袁晓梅的母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她的母亲，她的笑声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母亲一眼，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晓梅的情况不对头，赶紧送医院！”我对已经哭成泪人的晓梅的母亲说。在我们学校的几名老师的帮助下，我们把晓梅送进了县医院。
袁晓梅真的疯了，在随后日子里，她的丈夫把她像破麻布一样扔给了她的父母。她的病情时好时坏，病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和人交流；犯病的时候六亲不认，闹得父母家里鸡犬不宁。她曾经在精神病院三出三进，由于家人看护得好，她从来没有走失过。而这次，她彻底失踪了。
望着茫茫的夜空，我的心为袁晓梅紧紧地揪在一起，我祈求上苍保佑她能平安归来。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袁晓梅最大的悲哀就是嫁错郎，毁了自己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