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还是要来，惧怕也躲不掉。

小梅向大力摊牌了：“喂，我怀孕了！”

“哦"，大力把盯着电视的头扭了回来，他的脸上还浮现着微笑，那是沉迷于电视剧情节的痴迷笑容。

“开什么玩笑，不要吓我！"大力扭回头，目光继续投向电视。他收住笑容，心思有点飘忽，他知道小梅不喜欢开玩笑，如此说，一定就是真的。怎么办，怎么办，大力在心中快速的盘算，老婆、孩子，不不，这太可怕了，还没准备好，就这样陷进去，以后怎么办！

“我为什么骗你，你这个孬种！呸！＂小梅似乎看穿了大力的内心，她冷笑着说：“你们想甩了我，没门！”她故作轻松的说：“这下好了，我要在家养胎，明天你赶紧出去找工作吧”。

大力平静下来，他知道，想要让小梅人流，基本上不可能。大力心想，先走一步算一步吧，这时的大力，没了几年前的单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变得颇具城府。大力先安抚了小梅，主动去做了中饭。吃过饭，他在阳台上一边吸烟，一边趴在围栏上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大脑里胡思乱想着：那些开小汽车的人，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要把车开到哪里去，开到多远呢，远方是什么样的！他抽烟凝思的样子让小梅心碎，小梅捂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冷冷的说：“还不出去找工作，到时让你儿子喝风吗？”

大力真的去找工作了，他知道，顶楼的家已经住不安稳，找到一处工作，也是个解脱。当他诚心找工作时，发现工作就在眼前，大力当天就被审美造型聘为学徒，大力的气质很配这种工作！

晚上，小梅故意在卫生间里干呕，弄出很大的声响，用这种方式通知了所有家庭成员。贾姨用颤巍巍的声音说：“作孽啊、作孽！"老刘故意气贾姨，也有一半真心喜悦地说：“我要当爷爷喽！”

刚开始，大力就是负责洗头发，或者给人卷头发上的卷。大力的手纤细修长，又不像女人那样柔弱，深深地插入头发中，轻易就抓起一簇簇的泡沫，大力做事惜力，揉搓头发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流露出一种温柔，使人很舒服。给人做卷时，虽然手法慢了点，但是好在神情专注，木纳有时给人的感觉是深沉。

没有顾客的时候，大力就到店门口吸一只烟，他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自然的垂下，三根手指轻轻的掐着烟蒂，眼睛向路的尽头眺望，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当华灯初上的时候，店里的顾客多了起来，造型师忙着招呼各自的熟客，吹风机的嗡嗡声此起彼伏。大力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洗头发，并不厌烦，洗头发的人闭着眼睛，他可以很好的观察他们。有些人青春稚嫩，眼睛却化着烟熏装，故作成熟；有些人年华已逝，内心却无法释然，企图用外在的装扮把青春拖久一点。

兰馨与别人都不同，她面容姣好，装扮清雅，整个人活泼而不失稳重。店里的几个年轻男孩叫她兰姐，也有人叫兰总的。兰馨隔几天就来整头发，大多时候就是洗洗吹出发型而已。

大力第一次为兰馨洗头发，兰馨就喜欢上大力带来的这种感觉：有一点点伤感、一点点心疼，一点点沉溺，让她想到了高二的暑假，想到了初恋，浩就是这样，喜欢抚弄她的头发，感觉一如此时。

兰馨来做头发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了，每一次都是点大力。就算等着也不用别人。她看着大力高高瘦瘦的背影，还有大力干净的头发，心都是一阵悸动。大力和兰馨轻轻的攀谈，他知道兰馨对自己有好感，就刻意揣摩她的心思，洗发的时候也是加倍的温柔以待。

一天，兰馨主动问起大力的年纪，大力说二十三了呢。兰馨幽幽的说，多好的年纪，比我小了7岁，我是老了呢。大力故作惊讶的说，怎么会呢，我看你顶多比我大个一、两岁，要是咱俩走到街上，说不定还有人认为你小呢。兰馨很高兴，她明知道大力是恭维她，但还是很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兰馨又问大力：

“你就只想做个洗发的呀，不想干点别的吗？”

“想学造型，等攒了钱，我就去大城市学习，回来自己也开个店！”大力说得雄心勃勃，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兰馨果然就被感动了。这时恰好洗完了头，她两只手捂着包头的围巾，头稍稍的偏着，盯住大力的眼睛说：“这个倒也不难。”大力一怔：“怎么不难？”兰馨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迈着轻快的步子坐到了卡座上。大力的心突突直跳，默默的回味着兰馨的话，洗头发就有点心不在焉，一个顾客不满，抱怨大力的手重，大力只是笑笑，没有辩解。

时间不觉就到了很晚，当送走最后一个顾客，外面街上的行人就像星辰一样寥落起来。大力一个人慢慢的走着，店离家很近，快走一颗烟的功夫也就到了。今夜，大力不想回家。他一个人坐在楼下的马路牙子上，点起一颗烟，顺着烟雾，大力仰头观察自己的家，这个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现在看来是多么的破旧，自己现在无力改变，将来也不可预知。一扇小窗户上透出一点微黄的灯光，大力知道，那是小梅在等他回家。

“小梅小梅，你怎么那么固执，我有什么好，小梅小梅，你怎么那么讨厌，为什么抓住我不放！”大力愤愤的想到：“我是真的没有选择啊！”大力狠狠的踩灭烟蒂，疲惫的爬上七楼。小梅果然还没睡，一天没有见到大力，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大力每次回家倒头便睡，让她不能把话说个痛快。

对于小梅来说，她的挂念、她的温柔最后化成的一句话却是：“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么晚回来。”以往，大力不是和她争执，就是视而不见，于是引起小梅更激烈的咒骂。这次，大力宽容的笑了，大力用手搂住小梅的肩膀，用疼惜的语调说：“你这个傻丫头，你要好好爱护自己呀，我是不能老陪着你的。”小梅嘤嘤的哭了，她要的不过就是个拥抱。小梅面朝里先睡熟了。大力头枕胳膊久久没有睡意，当他拿定主意，老刘已经起床预备下楼了。

短短的一个月，大力和兰馨熟稔起来，兰馨邀大力陪自己去西安做生意，兰馨承诺帮大力圆开店的梦。大力不置可否，他深知这一走意味着什么，自己说要开店不过是装点门面的吹嘘，到了外面，就只能依靠兰馨了，等于卖给了她。

大力还是有点犹豫，兰馨一边享受大力为她洗发，一边闭着眼睛缓缓的说：“我可不能再等你了，再过一个星期，他老婆就从南面过来了，我是一定要走的，借着这个机会，多整出点钱，在外地好好做个生意，也就不靠他了。”兰馨起身捂住头，款款的走向造型师，和他亲热的打着招呼，兰馨柔媚的背影把大力的心搅动得燥热不堪。

“刘勇力！”一个打扮时髦的小伙子站在门口向大力打招呼。

“胡威海！“大力认出这人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们俩还一起逃过课，当年是玩在一起的哥们。

“我大专毕业回来了！”不等大力询问，威海自己先说了起来：“本来不想回来，老爷子不同意，拽着耳朵把我拎回来了！这会在工行混呢。”

“哦！”大力心下一疼，想去拍威海的手又缩了会来。大力只好嘲弄的说：“还是你有本事，来，让爷爷伺候你。”

“你呀、还是那副屌样子！这些年你干什么去了呀？前天咱们同学还聚了呢，下次你也来吧！”威海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看不到大力自渐行愧的脸。

大力并不多说，自己混成这样，有什么好讲的！威海还没讲够：“来时，带着你女朋友，对了，我对象是小学老师，以后咱们孩子上好学校不用愁了”！

“孩子！”听到这，大力的心一沉，是的，不能再等了！大力下了最终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快乐的说道：“操，老子还没女朋友呢！”

大力走了，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在他家的旧餐桌上放了一张小纸条，纸上几个字：“爸、妈，我去外地了，不要担心我。小梅，对不起了，把我忘了吧！”

三天！海伦只企盼三天的光明，郝景芳三天写出《北京折叠》，小梅的三天只有绝食。

最终，贾姨也看不下去了。也许是出于怜悯，也许是怕出事。贾姨坐在小梅的床前，缓缓的说到：“闺女，我们对不起你呀，是我们造孽，没有教育出好孩子，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办法。”小梅一动不动，她的眼窝深陷，直直的望着屋顶。贾姨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轻轻的说：“你为他这样糟尽自己，也不值，也要想想肚里的孩子！这样吧，你如果偏要生，我们两个就帮你哄！我们当你是亲闺女。”贾姨说完离去了。小梅的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最终，小梅还是做了人流，贾姨和老刘为她顿了鸡汤，没有提过一句让她走的话。

半年后，小梅也不辞而别，只留下那件为贾姨做的丝绸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