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木”“打槽”的声音在厅堂响了一天,十几株硕大的松树主干被凿成棱角分明的规则长木,再用铆钉固定成型,棺木已出具轮廓。
农村不兴火葬、天葬、水葬等埋葬方式,传统以土为本的“入土为安”的土葬成为乡村唯一选择的丧葬方式,提前为家中年迈老人准备一具上等棺木成为衡量当家人孝道的标准之一。固守土地的农民知道“死亡”是自然界永恒的规律之一,无人能拒绝,亦无人能逃避,便安然接受。
湘中农村的丧葬风俗不同于少数民族的天葬、水葬的飘渺沉重,也不同城市殡仪馆火葬的简单,它以热闹的氛围,繁琐的仪式成为乡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农村人的死亡方式也区别于城市里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多为静静的、安逸的老死。一旦哪家有人故去,当天死者的儿女孙子将第一时间通知本家亲人(如母逝去,先通知母亲家族)。然后,再头戴苎麻,身着孝服,上下奔走告知邻友丧事,俗称报丧。第一天,帮忙的亲友邻居开始搭棚,请和尚(道士)主持葬礼,联系厨师,进行物品食材的采购,这些细琐的事务多有人帮援组织。死者家人忙于诸多细节的安排执行,失亲之悲痛反倒为这些琐事冲淡许多。当晚会有唱“夜歌”的师傅陪着死者灵柩,提前敬请唱歌的神仙,扯开嗓门,带着哭腔唱一夜的丧歌,洪亮的声音爬山过坳,传过好几座山头,在黑魆魆的夜空回荡,如一曲悠远凄凉的安魂曲。
第二天早上,由领头和尚(道士)带领死者亲人去井里打水,再配以松柏枝、桃树皮,椿树皮熬成水,为死者净身,擦拭的细节也有讲究,额头擦三遍,两边脸颊擦两次,然后在身上擦拭几遍,再穿上寿服,暂时放入棺材之中。
当和尚(道士)摆好祭坛与功德画之后,葬礼也就正式开始。当天上午亲人披麻戴孝,手举白幡、祭旗,舞龙舞师队则尾随其后表演助威,整队由领头的和尚或道士组织去村里神庙中拜庙,当然也有拜井拜桥的仪式,沿路的邻居一般都会放鞭炮,并非庆祝,而是在农村流传着一个迷信的说法,如果不放,怕死者夜晚讨火吸烟。而死者家人不会让村人白白出了鞭炮钱,通常会派发一个小红包和香烟手巾作为谢礼。
而参加丧礼的人在纸片扎成的拱门处接受孝子的跪拜,然后在账房师傅交付登记礼包,领一份礼包之后,可厅堂摆设的方桌之上自由落座吃饭,吃饭之时,孝子对参与者再次进行跪拜,以表感谢。
乡村土葬也会有音乐渲染哀情,音乐分中乐、西乐,中乐由传统常见的唢呐、铜钹、锣鼓、梆子组成,一般附和着道士或和尚的仪式节奏,声音凄厉悲伤,闻者为之落泪;而西乐则是电子琴、架子鼓等器乐,一般间杂唱歌、舞蹈、戏曲、杂技等节目,以前多奏哀乐,烘托失去亲人的悲痛之情,但现在热闹多于静寂的伤心,连《好日子》等民歌都粉墨登场。当然还有按土方配置成的火药炮,此物声响之巨足以让近处的人心胆皆震。
晚上葬礼仪式必不可少的是十一二点择吉时而举行“百零八拜”,戴孝的亲戚在和尚或道士的带领之下,排成队伍,围着死者棺木,作法者每念一句祭词,戴孝者就朝着死者跪拜一次。在当夜择吉时“封梓口”,这个仪式倒真有盖棺定论的意思,因土地潮湿不净,怕虫蚁土屑钻入,旧时用桐油和石膏黏好缝口,而现在一般采用是胶水黏合。从现实意义上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天人永隔。盖棺也是儿孙最悲恸的时刻,无论死者生前多受爱戴,和谐的天伦之乐将随着盖棺的那刻而永世消散。
盖棺之后,孝子孝女会伴在棺木之旁守灵,黯淡烛火,森森摇曳,这情节是不少鬼片的首要之选。当然,据迷信说法,这个夜晚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刻,伴在灵柩之旁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恐惧感,细微之声一丝不落纳入心耳,草木皆“鬼”的心态在灵堂之旁倒闹了不少可怕又可笑的故事。
次日即到了出殡环节,在吉时,和尚(道士)一声令下,八个壮汉抬起棺木,冥纸漫天飞舞,在亲人的满目泪光与满心不舍中,巍巍送入坟墓之中,而出殡的路线却不择最近距离,而要转悠一圈才埋进坟墓之中,坟墓的选址也是有风水可循,选好的地方即为“龙脉”,埋在龙脉之处的先人可荫蔽后辈,兴旺门楣。乡村里为坟地大打出手的事迹数见不鲜。
出殡之后,灵屋也随先人等其他香烟钱指火化,现在的灵屋也是“与时俱进”,戒备森严的庭院,装潢奢华的楼宇,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当然少不了的是华夏国粹之麻将了。
乡土风俗繁琐,但细究起来,又有几分趣味,相对于通俗的火化仪式来说,虽不绿色环保,可人之一生一死,这样重大热闹的程式或许能承载子孙后辈对于死者最后的、唯一的追悼与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