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那一刻我头痛欲裂，额头沁满了汗水，梦里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我努力从沙发上撑起身体，由于身体发生位移，头部就像一个空洞的大钟，被狠狠撞击，发出嗡嗡的声响。光线比睡着前暗淡了许多，加之刚睡醒眼前的一切都带着重影，模糊而眩晕。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平息了两三秒又缓缓睁开。周围的事物渐渐清晰，它们明明是平时的样子也在我熟悉的位置可此刻看着却如此陌生。电视上已经不再放那部肥皂剧了，而是在播彩票开奖。翻滚的双色球让我再度眩晕起来，我急忙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茶几上的养生壶滋滋地喷着蒸汽，沸腾的花茶像火山即将喷发的岩浆，似乎下一刻就会顶开壶盖喷薄而出。我吓得赶紧关掉电源。丢在茶几上没看完的那本书因为风的吹动正自己刷刷地翻着页，不知为什么这景象看起来如此诡异，仿佛是某个隐形的人想从中寻找什么而疯狂地翻着书。从阳台吹进来风更大了些，阳台门被吹得不停与墙发生撞击，晾衣杆上挂的衣服摇摇晃晃，如同一个个鬼影，梦里那种恐慌感再次攫住我。我捂住胸口冲过去锁上阳台门然后转过身靠在阳台门上大口地喘着粗气。阳台外仍然狂风呼啸，而客厅里却陷入死一般地寂静。目所能及地只有那张单人沙发上的充电宝频繁闪烁地幽蓝的光。

     突然，我被沙发脊上摆着的那只毛绒老虎吸引力了视线，梦里的某些记忆似乎在苏醒。我走过去单膝跪在沙发上弯腰使我的视线能够平视这只老虎，它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得不同，仍然是略带忧伤的表情。我用指尖碰了碰它的的脸，触碰到的毛绒依然是温暖而柔软的，我又捏了捏它的爪子，也是柔软而充满弹性的。它穿着一件红色的唐装，我透过唐装摁向它心脏的地方，一瞬间爆发出响亮而刺耳的《新年好》音乐，与屋内死寂的气氛格格不入。

     等等，这音乐……我突然回到了七岁那年，我穿着老式棉鞋游荡在百货商场，耳边也飘荡着这首《新年好》。

     周围是拥挤的人群，他们有的在买新衣服，有的在买糖果，有的在给孩子挑选新年礼物。我的一根手指沿着柜台玻璃划过(那时我还没有柜台高)，指尖划过的地方是琳琅满目的精美商品，我偶尔会停下来看一下然后继续沿着柜台向前走去。

    我停在童鞋柜台前，手扒着柜台玻璃，望着柜台里那双漂亮的小红鞋，它像几个月以前一样，仍然泛着好看的光泽。我曾无数次幻想穿上它，像电视里的小女孩一样翩翩起舞。哦，对了，最好再配上那种蕾丝花边的白色袜子，那样我一定美极了！

     “小朋友，要试试这双鞋吗？”售货员阿姨亲切地问道。

     我抬起头，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又赶紧摇了摇头，我的口袋里没有钱，我不可以弄脏漂亮的小皮鞋。售货员阿姨不再管我继续招待其他顾客，我终于可以继续明目张胆地膜拜我的圣殿。那双娇艳的红色小皮鞋优雅地躺在那里，它一定在等待有人唤醒它，那样它就可以施展自己的魔法。像绿野仙踪里多萝西的那双鞋一样，带他的主人去到任何梦想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它能让像我一样的平凡小姑娘也和那些漂亮的小女孩一样，能歌善舞，受到小伙伴的喜欢。我摩挲着柜台玻璃，仿佛在摩挲着那双小红鞋。突然，我眼前的柜台玻璃消失了，我惊讶地发现我的手可以轻松伸到柜台内去。我惊慌地忘了一眼周围，没人注意到柜台玻璃已经消失，也没人注意到我。我手心冒汗，心脏突突直跳，如果此时拿走这双鞋会有人注意到我吗？不不，妈妈说绝对不能偷东西。可是，如果我有了这双鞋就可以变成漂亮的女孩子了，我甚至可以参加班里排演的联欢会舞蹈了。我屏住呼吸，再次抬头确认是否有人注意到我，周围熙熙攘攘的顾客和忙碌的服务员依然没注意到柜台下面这个小孩。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那双红色的小皮鞋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售货员的尖叫，“那小孩！她偷了一双鞋！快抓住她！！！”我害怕极了，把鞋紧紧按在胸口跌跌撞撞地穿过人流。我能感受到身后有很多人追赶着我，他们大喊着“小偷！”“那小丫头偷了东西！”“快拦住她！”我拼命想逃脱抓捕的人群，可是腿却像灌了铅块一样沉重。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世界仿佛就剩下我都喘息声，周围的人都如同鬼影一般纤薄而飘忽，他们四处围堵我，每当我找到一个出口，这些鬼影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冲我狰狞的笑着，阻挡住我的去路，无论我怎么努力也跑不出这个商场，它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囚困住我这个偷鞋的贼……

       我瘫坐到沙发上，是的，后半部分就是我的梦境。多年前的那个深埋在心底的欲望成了我的梦魇。被压抑的物欲在二十多年后的梦里得到释放。我把那只毛绒老虎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端详着它。那是我第一次打工挣的钱买给自己的新年礼物。第一次，我可以自己支配金钱，买除生活、学习必需品之外的东西。小老虎有张愁苦忧伤的八字眉脸，我那时觉得它好像自己，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的自己。我戳了戳小老虎的脑门，忍不住笑了起来，还好那段日子已经过去，我现在可以买得起喜欢的鞋子衣服，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感谢那些艰难的时光，让我体会到现在能自由支配金钱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