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悬疑】重启死亡

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童菀心


1

“人类能否利用科技无限延寿呢?我们认为,在理论上这完全可行。”

我看着他的侧脸,既陌生又熟悉,总觉得在某个地方见过。至于他口中说的什么延寿技术,会场上的大多数人和我一样,认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人类的生老病死早已是自然定律,怎么能凭一己之力就扭转天意呢?恐怕是科幻小说读多了吧。

“刘生,照你所说,人类在未来可以无限期延长寿命,这难道不违背自然规律吗?”

果然,有人和我一样持反对观点。

“是李教授啊。”刘生转头面向那个提问的人,是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李益。“您的问题我们团队也考虑过,人类无限延寿是否违背自然规律?我想答案是否定的。首先,什么叫做自然规律?用尽废退罢了。人类进化也是在朝着越发高级的形态前进。像爱因斯坦,牛顿这样的伟人,因为生命科学并不发达的缘故,停止了自我进化,即死亡。而下一个爱因斯坦,牛顿可能现在才刚刚出生,我们要等待他们通过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重新学习前人的知识,再进行自己的研究来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这对于自然规律而言,难道不是一种违背吗?如果死去的任何一位学科大鳄活到现在的话,恐怕我们的科学研究会提高不止一星半点吧?”

我看出李益想反驳刘生,但他一时间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一样,只好把头一低,坐了下来。

刘生的观点在我看来是无懈可击的,至少现有的理论无法推翻。因为这完全符合进化规律,但问题在于,这个想法是否可行?诚然,如果爱因斯坦活到现在,物理学的发展必定会有更大的进步,但这只是假设。在现实中,无论采用如何高超的技术,也不能使一个人的寿命突破海夫利克极限,即120岁。生命科学界曾尝试使用纳米细胞机器人来进行延寿,但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至于基因编辑,也因为有违人伦而被禁止。所以在此基础上,我们并不认为刘生及其团队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实现这一目标。

“刘教授,我想问一下,如果实现人类无限期延寿,导致地球人口激增,该怎么办?”

“刘教授,刘教授,如果这一技术成为现实,普通人可以用上吗?”

“刘生......”

提问的人越来越多,我趁乱溜出了报告厅。刷过门禁卡后,我径直朝研究所大门走去。今天明明是周末,却被老马拉来听这么无聊的报告,想想都气不打一处来。

“杨维平,你上哪儿去啊?”说曹操曹操到,他竟然还追了上来。

“怎么,你不听报告了?”我半带调侃地问。

“哎,谁知道刘生会搞这一出,他之前说有重大的研究成果要发布,谁知道就这。还说要招募志愿者,真想不通,谁会去参加这种实验。”

“志愿者?他获得临床许可了?”我不禁有些吃惊,上面的人是疯了吗?怎么会允许做这样的实验?

“这倒没有,他是以社会实验的理由申请的。实验名称好像叫《乐观的人是否寿命更长》什么的。

“胡闹!”我心中产生了一丝担忧,但其他团队的实验我也无权干涉,只能由他去了。

“我知道今天浪费你时间了,早上又没吃饭吧?听说新开了一家小笼包,要不我请你?”老马这人就这点好,会察言观色。难怪30不到,就已经当上行政助理了。

吃过饭后我一个人搭地铁回家,因为是中午,所以车厢里的人格外多。我被人群夹在中间,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别,别再头疼了......

几个月前,我莫名感到一阵阵的头痛,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去看过医生后被诊断为过度焦虑,大夫给开了几瓶药。但今天碰巧落在了家里。现在我头痛欲裂,只好先蹲下来,蜷缩在角落,双手抱着头试图减轻痛苦。

2

“杨先生,设备都已经调试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一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对我说。

我看了看周围,各色实验器材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银白色的座椅上方悬挂着一个像头盔一样的罩子,我被安排着坐在它正下方。一旁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该如何操作。

我按照要求戴上了罩子。这时,主导实验的研究员走了进来。他坐在那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助手交给了他一叠资料,看起来有烟盒那么厚。我有点担心他是否要逐页逐页地看完,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直接翻到了后面,似乎是在确认最主要的数据。等他签完字后,助手示意实验可以开始了。

仪器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却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甚至还嫌实验进度太慢了。很快,我对面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5,4,3,2,1......

一阵剧烈的刺痛穿过了我的大脑,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像是数千根银针扎在脑皮层上,但并不是可以用肉体感知的疼痛,而是在精神上的,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

......

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上午10:00了,我揉了揉眼睛,昨晚睡得并不好。虽然吃了褪黑素,但感觉效果一般。不觉间肚子有点饿了,我起身去厨房,准备冲一碗燕麦粥。

我拿起一旁的汤匙,银白色的突起像一面镜子,将我的脸映射在里面。一瞬间,昨晚那个可怕的梦又一帧一帧的出现在了眼前。又空又大的实验室,头盔一样的器材,撕裂般的疼痛与恐惧。这一切物象都真实的可怕。

什么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我又感到一阵头痛。

从柜子里翻出了最后两粒药片,就着燕麦粥喝了下去。

这几个月来经常头痛,大夫给我开了两瓶药,并嘱咐要按时服用。但因为工作的缘故,有时会在第二天才想起来,可是已经迟了。

服过药后,我的头痛缓解了很多,但毕竟只是缓解,连大夫也说不能保证不再复发。我看着空空的药瓶,决定今天下午再去一趟医院。

友谊医院坐落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角,离我家有些距离。之所以会选择它,还是因为老马的推荐。他说这里的脑科大夫十分可靠,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负责我病情的是一个姓王的医生,他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似乎只有20来岁,但王医生对我的病情却了如指掌,总能给出一些适合的意见。

“好久不见。”他没等我坐下,就率先开口问候。

“好久不见。”我点头示意。

“维平,你这样可不行啊,按我上次给你开的剂量来看,你早就应该来取药的。”他脸上写满了责备。

“这......工作太忙,有时候就会忘了吃药。”我一边搪塞他,一边环顾四周。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病历资料之类的东西也摆的整整齐齐,桌面也一尘不染。不愧是脑科专家,一切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忘记?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啊,最近有没有复发?”他推了下眼镜,关切地询问。

“啊,有几次头特别疼。昨天上午研究所有发布会,我记得会前就吃了一粒,可中午回家的时候头又疼了起来,该不会是有了抗药性吧?”我担心的问。

“这你可以完全放心,只吃了一个月不到是不会产生抗药性的。而且这种药是最新研究出来的,此前临床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嗯,那就好。我这次就是来取药的。听你这么一说,放心了不少。”我坦然地说。

“好,那我带你去药房吧。”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

我跟在王大夫身后,总觉得这个背影十分熟悉,并不是老来看病的那种熟悉,而是隐约感觉在这之前我们还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奕然,又是一阵头痛。我不得已蹲在了地上,双手按着太阳穴,意图缓解它。

“又头痛了?”王大夫也蹲了下来,关心地问。

“嗯。”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把你的医疗卡给我,我替你去取药,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他说着从我手中接过卡片。

“麻烦你了。”

他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的头痛会不会与梦中的实验有关?可是在现实中,我并不记得自己曾参加过那样的实验,更别说是实验中的研究员,我是一个也不认识。

等等!在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人脸,似乎很熟悉,但一时间竟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和旁边的人正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谁?他到底是谁?

一时间,我又晕了过去。

3

天空似乎有下雨的征兆,但草地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往回走的意思。我坐在刚刚铺好的野餐布上,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往外拿吃的。

“真丰盛啊!”刘丽发出一声感叹。

“还有好多宝贝没拿出来呢。”我合上篮子,放在了一边,“叫他们来吃饭吧。”

“好。”刘丽应了一声,随即向设有游乐设施的地方喊道,“杨英,杨壮,来吃饭了。”

一会儿,两个浑身是泥点子的小孩从里面跑了出来,他们灰头土脸的,想必也是玩得十分尽兴。

“爸妈,有什么好吃的啊?”那个胖胖的男孩率先说话了。

“三明治,水果沙拉,还有你最喜欢的汉堡。”我冲着杨壮说。

“那我呢?”一旁的小女孩也发问了。

“有,也有,今天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我又打开篮子,拿出了一份披萨和一大块芝士。

“万岁!”孩子们叫着。而刘丽则让他们先去洗手。两个小家伙极不情愿地走进了一旁的洗手间。

“老公,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车里拿饮料。”刘丽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叶,然后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我轻声嗯了一句,随后往披萨里加芝士。

很快孩子们就回来了,要说现在的小孩是真不懂得谦让。一个劲儿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也不知道让让别人。我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生怕噎着。

“妈怎么还不回来啊,饮料呢?”杨壮打了个饱嗝后说。

“是啊,十几分钟了,还不回来。你们呆在这别动,我去看看。”我安顿好他们,就往外走去。

出了公园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围了一大堆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拉住了一个看热闹的小伙子打听。

“你不知道啊?这儿刚撞死了一个女的,可惨了。听说当时飞出去十几米。不过依我看,也没有十几米,顶多......”

我隐约有了一丝不安,但心想怎么可能这么凑巧。我挤过熙攘的人群,渐渐走进了事故发生的现场。

黑色的小车上面沾满了鲜血,司机被安全气囊包裹着,一时间难以动弹。在离车十几米的地方,一个女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强打着精神走了上去,颤抖着双手掀开她的头发。是......是刘丽。我瞬间失去了意识,扶什么也无法撑住我的身体。在闭上眼睛之前,我看见不远的草丛处,掉落了两个汽水瓶......

又是梦......我醒来时浑身上下都是汗,心脏跳动的很快。但随着睡梦的惊醒,我又恢复了正常。

怎么回事?为什么最近总是做这样奇怪的梦?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也不像是梦中那般的苍老。我才39岁,正值壮年的,连婚也没有结,何谈什么儿子女儿一说。至于刘丽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过。之前倒是有一个追求我的女孩,但也不叫刘丽。

如果是放在往常,我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但也许是因为它太真实了,所以我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我打电话给老马,约他下午出来谈这件事。我们是大学同学,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

下午三点没过几分钟,我就看见老马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里。”我冲他挥手示意。

他坐在我的对面,脸上一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就先走了”的神情,好像颇不耐烦。

待侍者点过单后,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由原先的随意转变为惊讶,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梦有多真实?”他盯着我的脸问。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但总感觉这些事情我都经历过,那个梦也像是在回忆一样。”我喝了一口咖啡,慢慢地回答。

“嗯......”

“你是知道的,咱俩是大学同学,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刘丽,马丽的。”

“这件事,你跟别人讲了没有?”

“没,就对你一个人说了。”

“嗯,你先不要给其他人说。那个,我下午还有个会,现在要走了。这样吧,我们过两天约个地方,再好好谈谈。”老马拎起公文包,转身就朝门口走去。那样子好像十分着急。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离开了茶餐厅。

搞什么啊,不是说今天没事儿干嘛,怎么突然又要开会?我心里十分不解,却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研究所的领导在想什么,谁也捉摸不透。

不对,今天研究所公休,领导也应该回去了,老马一个人去开什么会?想到这儿,我一把抓过账单,朝收银台走去。

是的,我打算跟踪老马,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这老东西,该不会要和哪个美女约会吧?

我跟他穿过了崇文路,又坐了四站地铁。正巧在研究所那一站下车,他该不会真的要去开会吧?我心里越发起疑,但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继续跟着他。

研究所的大门就在眼前,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便躲在了一辆面包车后面,等他走进去才出来,接着跟他。

老马在一楼按了电梯,我想等他上去后再观察他所停的楼层。他的办公室在三楼,经常开会用的会议室在二楼,但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楼层停在了顶楼,即十二层。

十二层是哪个团队在负责呢?我一时想不起来,只好也跟着上去了。

电梯停稳后我并不急于出去,而是先站着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确认没有被发现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电梯。

果然,老马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当我准备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找时,突然从左边的实验室中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大着胆子向那边走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但还是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不过我敢肯定,其中有一个声音的主人就是老马。

从门口的窗户向里望去都是实验器材,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试剂,药水充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而在这堆实验用品中间,坐着两个人。正对着窗户坐的是老马,但所幸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坐在老马对面的那个人我似乎并不熟悉,但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时候重启,会发生危险吧?”老马略带担心的问。

“那你说该怎么办?如果不重启,教授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那个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回话的人似乎已经决定要重启什么了,所以语气十分坚定。

我在门外听了几句,觉得根本无关紧要。原来是在搞课题啊,这老马也是,想成绩想疯了,周未都不休息。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坐在老马对面的那个人站了起来。似乎是两人产生了分歧,他打算转过身去背对老马。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样子。震惊的感觉从心里涌起,我不由得楞住了。怎么会是他?

4

天正下着大雨,我却没有撑伞。这种场合也许就适合下雨。和我一样不撑伞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大概也一样觉得悲痛吧。

牧师正读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记得先几日突然听到王伟去世的消息,哭得不能自己。我曾认为,如果年龄越大,就越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但现在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王伟是我的发小,我们曾一起做过所有发小应该做的事。在我的朋友中,数他与我关系最好。而现在看着躺在棺木中的他,竟然觉得那么不真实。泪水再一次涌上心头,怎么也控制不住。

与我关系最好的朋友突然离世,这本身就让人难以接受,再加上他还那么年轻,才35岁。我暗自咒骂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也担心着剩下的朋友,千万别遭遇同样的事情。

我不由得想,如果有人身在这世上,一个朋友也没有的话,他会不会觉得无趣?如果是我,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

“王伟......”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就是周老师,当年王伟上中学时的班主任,现在已经快有70岁了,他退休后舍不得离开学校,又被返聘了回来。

我根据梦中的线索顺利地找到了南安二中。在梦里,这是王伟和我的母校。

“您想起什么来了吗?”我略带担心的问。毕竟上了年纪,忘记事情也是正常的,更何况还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啊,我想起来了。”他打开了办公桌前的抽屉,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很快,一本旧相册被他拿了出来。翻过没几页,就看到一张毕业合照。

“喏,这就是王伟。”周老师指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

对的,这应该就是王伟。眉眼之间与梦中的那个王伟十分相似,而令我吃惊的是,站在王伟旁边的那个人,居然是我。

“周,周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略带试探地问。既期待,又害怕听到他的回复。

“哎呀,自打你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杨维平嘛,小时候可淘了。”他眯着眼睛看我,我却没有办法直视他,“你可真显年轻啊,不像是50多岁的人......”

南安二中,这个我曾经的母校,却让我觉得如此的陌生。在我的记忆中,中学时代分明是在一所叫做育正中学的私立学校度过的。可那张照片上分明有我的身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周老师简单地聊了几句我就找借口离开了。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难不成是被安排在了“楚门的世界”里?不,这绝不可能。

我突然想起昨天老马他们讨论的重启话题。重启什么?重启这个世界吗?还是重启我本人?巨大的恐惧感像黑夜一样将我包围,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是对生命的怀疑。

我又想起了那个坐在老马对面的人,那个叫做刘生的人,那个主导人类无限延寿计划的科学狂人。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不寒而栗。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呢?我感到一阵空虚,继而又转变成了剧烈的头痛。

回到家里,我立马洗了个热水澡,这样或许可以让我好受一点吧。

周老师曾说我不像是个50多的人,可见,如果照片上的那个杨维平存在的话,也已经有50多岁了。但我今年才三十九岁,我们两个显然不会是同一个人,也不存在什么失忆一说,因为即便是丢失了记忆,也不会因此而变得年轻。可那张照片就在那里,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晚上我根本不敢睡觉,害怕又做各种奇怪的梦,药也继续吃着,可头痛却越来越频繁。这样下去,活着也显得没什么意思了。

打开电视,上面正在播《黑客帝国》,我是否也如同电影上演的一样,生活在矩阵里呢?就这样想着,我又进入了梦乡。

......

“数据都齐了吗?”说话的人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得出来,那个人是刘生。

“齐了,现在完全可以开始实验。”站在他旁边的人回答道。看样子应该是助手之类的吧,我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竟然是王大夫。

随后我便被带入了实验室,他们让我坐在一把机械椅子上,头顶上则是一个类似头盔一样的罩子。

没过多久,刘生走了进来,他坐在我对面的控制台上,并冲我点了点头。

三,二,一......

......

从梦中醒来后我就在想,是刘生在改造我的人生吗?或者在刘生背后,又有什么更强大的力量?

而对于梦的真实性,我已经不想再做无谓的质疑了,它就在那儿,就像周老师手中那张泛黄的照片,不是很清楚,但却十分真实。

王大夫,老马,刘生......无数张脸在我脑海中闪过,他们每个人都代表了一段故事,我试图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呢?会告诉我真相吗?

突然,我眼前闪过了刘生的脸。那张年轻,却又充满谋略的脸。实验,志愿者,延寿,失忆......猛然间,我好像想起了那段记忆,那段在实验室中度过的日子。

紧接着,一段回忆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不,这不可能。但记忆好像都恢复了一样,不容我否认。

我,我叫杨维平,52岁,南安市生命科学研究所实验员,然而在两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5

那是20年前的一个深秋,我的妻子刘丽打算带孩子们去野餐。我们于是驱车前往南岸公园,就在吃午餐的时候,孩子们说没有饮料喝,刘丽便去车里取,在回来的路上,她遭遇了车祸,当场去世。

刘丽死后,我一个人将孩子们带大。我一边在研究所拼命加班挣钱,一边操心着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就这样,10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杨壮和杨英都考上个大学,眼看就要拥有崭新的生活了,可命运之神却似乎并不想放过我们这个家庭。杨壮在上大二的时候,脊椎被查出有肿瘤,最终高位截瘫。

为了给他治病,我卖掉了家里几乎一切值钱的东西,甚至还不惜借了高利贷。杨英从大学辍学,去了外省打工。

之后每个月都给我们寄来医药费。

四年之后,杨壮还是没有扛过病魔,离开了我和英子。在办完葬礼的第二天,英子跳楼了。

不过好在有楼下顶棚的支撑,她保住了一命。但也永远不会醒过来了,医生说她成了植物人。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想过放弃,我现在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绝不能再失去了。

但这之后,英子的病情不断恶化,治疗费又成了问题。我几乎借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但还是不够。就在这个时候,刘生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有一个实验急需志愿者,如果我愿意,就给我一百万。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大笔钱,有了它就可以给英子治病,而剩下的钱还可以还清所有借款。但,这实验安全吗?

当我说出疑虑后,刘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略带神秘地告诉我,这个实验不仅对人无害,还可以无限延长一个人的寿命,甚至达到永生的状态。

我确实有些心动,但还是回复他说需要考虑。

当天晚上,我约了发小王伟去酒吧谈这件事,他极力反对。认为这种实验违背人伦,是不会得到认可的,而且言语中,他似乎并不不认为实验可以成功。

我们喝到了凌晨两点才彼此道别。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王伟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后死亡。我记得自己参加了他的葬礼,那天雨下的很大,但几乎没有人打伞。

又过了几天,英子的病情继续恶化。而我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一分钱了,甚至连住院费都是研究所同事垫付的,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便主动联系到了刘生。

他似乎并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我要来一样,我们在研究所二楼的会议室里见的面。当时除了他以外,在场的还有老马和王大夫。当然,他们那时的身份是实验的操作员。

“能先给我钱吗?”我坐在他们三个人对面,强装镇定的说。

刘生并不急于回复,而是微笑着看着我。他可能觉得这种要求本不该由一个实验员的口中说出。因为按照规定,只有在实验结束后,志愿者才可以得到报酬。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我的要求。

“不过,你要先签了这份合同。”

“王大夫”将一份文件递给了我,我只看了最后一句:“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本人均自愿参加实验,并愿承担一切后果。”

签过字后,我拿到了一张银行卡。

下午取过钱,我立马冲到医院,将之前拖欠的医药费一次性结清。还给英子买了点补品,打算回头喂她吃。

晚些时候,我又找到了那几个借给我钱的朋友。还完了欠款,并请他们吃了顿饭。

就在我打算回医院时,张生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实验安排在下周三,并让我准备准备。我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心想,终于盼到好日子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英子的病床前,给她讲之前的事情,关于我和刘丽,关于杨壮和杨英,关于过去和未来。看起来,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天有不测风云,这话一点也不假。就在我领到钱后的第三天,杨英突然颅内大出血。虽然抢救了八个小时,但,最后医生还是将死亡通知书递给了我。

我坐在医院的天台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我一生都是个善良的人,可为什么命运却对我如此不公?刘丽,壮子,英子,王伟......亲人和好友相继离世,一个又一个打击接踵而来。我不明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或许是该解脱了,我纵身一跃,从天台跳了下去。

等我醒来时,以为自己被送到了医院里,因为周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我有点惊讶,为什么自己从20层的高楼上跳下来却没有死?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的人竟然是刘生他们,

“你醒了?看起来一切正常嘛。”刘生看了看挂在我旁边的卡片,悠悠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医院里吗?”

“医院?哪家医院会收一个死人呢?”刘生冲我笑了笑。

“死人?”

“你从20层的高楼上跳下来,还有不死的道理?”王大夫接了我的话。

“那我?”

“恭喜你,实验成功了。”刘生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那应该就是实验报告吧。

“你们复活了我?”我满脸诧异,这简直不可思议。

“复活......这个词也太玄幻了,准确的说,应该叫大脑移植。”

“缸中大脑?”

“原理上差不多。但缸中大脑是进行指令的输入,而我们做的,则是输出。”刘生皱了皱眉,似平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实验和那种假设相提并论。

“输出?”

“对,我们将你的大脑移植到了一套人造躯体上。怎么样,感觉到了吗?”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确实有所不同。活动虽然也很流畅,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我不由得惊讶于现代生命科学的发达,竟能造出如此逼真的躯体。

“这就是所谓的延寿技术吗?”我问。

“看怎么理解了,在一定程度上,你的大脑将永远不会死亡,所以你的思想与意志也会永存。这难道不是一种延寿吗?”

“看样子你已经达成目标了。”我略带讽刺的说。

“话也不能这样说,实验正处于初级阶段,我们无法确定这套系统是否能坚持下去,所以这就需要你的帮助了。”

听到这里,我有点生气了:“对于我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意义的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延寿于我而言,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惩罚。”

“杨先生,我们很能理解你的感受,也考虑过这样活着是否过于残忍,但合同已经签了,任何一方也无权违约。所以我们将为你无偿提供解决方法。”刘生毫无感情地说。

“什么方法?”

“抹除原有记忆,改由新的部分来替换它。”刘生话音未落,王大夫就从文件夹中拿出了一张A4纸递给了我。

上面写着记忆清除实验的全部内容,依照实验规则,我可以更改或清除任何记忆。甚至可以重新编辑记忆,就连小时候的经历都可以修改。我看着这份文件,它到底是新的开始,还是我坠入深渊的第一步呢?

把记忆更换掉,虽然以后不会因为它而痛苦,但如果没有了那些切肤的体验与经历,那些真实的爱恨情愁和喜怒哀乐,取而代之以冰冷的数据和外界的刺激,人生还算是完整吗?往后的生活还能称得上幸福吗?我的确很想活着,但也不愿意活得那么孤独,那么绝望......

我将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刘生,他也沉默了很久。我不愿意抹除记忆,因为有些事情不可能重新来过。

“那么,让人生重新开始,如何?”刘生半询问半命令的说。

“啊?”

“你今年50岁,一切痛苦的记忆都发生于这20年间,那么我们何不把你的年龄调到30岁,让你重新再活一次!”刘生两眼发光,好像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当然,我们也会帮你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从大脑中除去,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是谁,让我痛苦的人也正是他们,可......

“怎么样?”

“再给我一百万!”我握紧了拳头,如果这条路接下来通往深渊的话,那就让我走下去吧。

刘生很快为我做了手术,当时我就坐在那把机械椅子上。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我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果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又想起了那段记忆。说实话,这两年来,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而且从今年年初开始,剧烈的头痛就一直困扰着我,让我感到生不如死。现在既然已经都想起来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洗漱了一番,穿上了上次参加王伟葬礼时订做的西服,便往生命科学研究所走去。

6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直到打开实验室门的前一秒,我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刘生们认为,生命只在于长度。如果一个人的寿命可以无限延长的话,那这个人一定会很幸福。抹除记忆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才发现,真正能使人幸福的,唯有过程本身。人类终究会面对死亡,但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得不精彩。生命的奥义,其实就在于此。

我打开了那道门,果然,他们都在。

“我猜,这个实验还是失败了。”刘生还是在微笑,但这一次我却并不觉得讨厌。

“我什么都记起来了。”我也微笑着回应他。

“全部?”

“全部。”我将那段记忆讲给他们听,每一个字都力求精准。但回答我的,则是良久的沉默。

“大致是对的。”老马先开口了,他应该是负责跟踪观察我生活的研究员,关于他的记忆,也是后期植入的。

“大致?”

“在你的故事里,我们都成了坏人,而你则成了受害者,可真相并非这样。”老马想继续说下去,但刘生拦住了他。

“那么,什么才是真相?”我催促他说下去,但在我看来,我所陈述的那些,就是真相。

“不说话?那恕我不再奉陪。我现在要去化学实验室给自己进行注射死亡,这一次,脑死亡在前。”我说完这话,扭头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刘生终于开口了,他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我告诉你真相。”

我坐在他对面,等着听他所谓的真相。

“你以为我和你是因为实验而认识的吗?不,其实在那之前我就一直追随着你,你根本不是什么研究员,而是生命科学的脑科教授。这场实验,也是由你发起的。”刘生一字一句地说着。

“胡说!”我怒不可遏,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

“别着急,教授,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真相的。”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

“二十多年前,你的夫人遭遇了车祸。在那之后,你和儿子杨壮两人相依为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记忆中会出现杨英这个人,但我们不妨理解成是你对妻子的愧疚和怀念。你是想借照顾杨英,来弥补这个缺憾。”

“后来,杨壮不治而亡。你那段时间消沉了许多。当时延寿实验进行到了最后阶段,你和副教授王伟意见相左。他只想公布实验结论和数据,而你却一直坚持要进行临床实验。当时他威胁你说要向上面举报你,你担心实验会毁于一旦,便投毒杀了他,并伪造成心脏病突发而死的假象。之后,你立即清除了这一段记忆。继续投入临床实验中。但无论怎么努力,我们也没能找到志愿者,因为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可只要实验不终止,每一个设备都是烧钱机器,经费就要撑不住了。就在这个时候,你提出要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刘生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吧。

“我们当然是极力劝阻,但你却铁了心要做。你说这是自己毕生的心血,如果不是因为它,你早就随杨壮而去了。”听你这么说,我们也不好再反对,实验便定在了刘丽生日那天。

“一切都非常顺利,移植成功后,大脑很快就适应了人造躯体,也并没有产生排异反应,这大大增加了我们的信心。然而你却再次提出,要求订做一个替代记忆体。这样可以更好的服务于实验。而你真实的记忆则会被拷贝到实验室的中央记忆库中。”刘生指了指角落的一扇铁门,“那里就储存着你真实的记忆,不过你也不必急于去恢复它,因为你脑中的一切,都和我讲述的一模一样。”

“在你的安排下,我们植入了新的记忆,其中包括王大夫,老马等虚构的人物。也如你所说,更改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去年的一年间,我们通过跟踪和研究你的生活,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数据,这极大的推动了实验的进程。”

“然而,在今年年初,老马告诉我你突然开始头疼。人造躯体不可能发生疾病,除非是操纵者输入了相关指令。但这显然不是我们做的。在调查之后,我们认为是大脑与躯体互相排斥对方造成的。遗憾的是,目前并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通过服用兴奋类药品刺激大脑皮层,让大脑重新占据主导地位。”

“可药品却使你想起了,不对,是创造出了所谓真实的记忆。你的大脑根据残存的记忆碎片自主拼凑了一个真相。当老马告诉我你的记忆开始复苏时,我决定重启系统,改由躯体主导大脑。这样一来,实验仍可继续。更重要的是,如果躯体可以主导大脑,那么人类的永生,就指日可待了。”

“教授,您也是这么想的吧?”刘生像是在征求我同意一般,极度虔诚地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对生命科学一窍不通,更不要说当什么教授了。你尽可以编个谎话来骗我,但我也不在乎。你无非是想让我再次配合你罢了。所谓的躯体控制大脑,就是把人变成机器。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一点活着的欲望了,所以也不妨再让你改造一番,但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看一看那个实验室。”我指的是连接大脑与人造躯体的那个地方,而刘生显然也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可以,这本来也是你设计的。”刘生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可能他认为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我只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刘生似乎有点不太情愿,但为了实验也只好同意。

我们在全身消毒后便随着引导员的步伐走进了2号实验室,果然,和我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不过这一次,我站在操作台上。

“刘生,你为什么非要完成这个实验不可?”等引导员出去后,我环视整个操作台。各种机械按键交错排列,让人眼花缭乱。

“自然规律罢了,我只是在按趋势走下去而已,当时你也是这么说的。”他坐在副手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

“可,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吗?”

“......”

“人类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面对死亡,而唯有死亡,才能够推动社会的发展。生命的长度从来都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寿命这种东西,也不是越长越好。人生的价值才是生命的本质,才是所谓的自然规律。”

“你觉得你能够说服我吗?”

“我也没想说服你,我们相信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思维也必定不同。但是刘生,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错了。”

说完这话,我按下了重启键旁边的按钮,那是自我摧毁装置的启动开关,当时为了避免意外,我特意设计了这个装置,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刘生看着这一切,想阻止却已经晚了,我看着他的脸,发自内心的笑了。

我闭上了眼睛,机械躯体停止运作后,大脑会在两分钟内死亡,但我却已经不害怕了。

现在看来,人类还是需要面对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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