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至今没能成为你贴心的小棉袄,
很庆幸我生来就有你这般坚硬的铠甲。
2014年夏天,我辞掉工作逃回家,无比坚定地告诉我妈我要去学驾照了。
“你咋要学驾照了,四川呢?”
“分手了。”
一句话吓得我妈两手一哆嗦,手里刚洗干净的筷子噼里啪啦滚落了满地。
和四川在一起将近七年,他说过,只要有他在一天我就绝不会有机会做女司机。
和四川在一起将近七年,我妈早就把他当成亲儿子,就连他妹妹找了男朋友都会第一个跟我说。
和四川在一起将近七年,可那又怎么,我们还是分手了。
我最后也没有去学驾照,整个人出奇的平静,像是丢了魂一样整天烂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我妈叫我去吃饭我就乖乖去吃饭,其余的时间都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花板,不洗脸也不梳头,不哭也不闹。
爸妈想劝我,朋友也来看过我,却也只能摇摇头。每个人都以为他最后一定会娶我,大家都明白他对我有多重要,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们还是分手了。
后来我爸劝我,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所以我开始疯狂地刺绣,扎破了手指也在绣,染红了手帕也在绣。
以前也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做各种DIY,一开始拿着格子布绣十字绣,后来开始自己画图给芭比娃娃设计小衣服,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我帮朋友做了一套情侣装——我自己画的图纸,还很认真地把朋友和他女朋友的名字绣了上去。
偶然一次我们一起在零距离喝酒,朋友正好穿着那件衣服。“你看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缝是我自己缝的,字也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我拉着朋友衣角向他炫耀,他很认真地摸着那细密的针脚,夸我手巧夸我能干。那时候的他好像一个渴望橱窗里新玩具的孩童,满眼羡慕地拉着我的手说:“真的做得好漂亮,而且真的好有意义,我也好想要一件,你也给咱俩做一套好不好?”可是我却一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说,你名字笔画那么多我才不要给你做。我拉着朋友继续开着没有底线的玩笑,不知道他是如何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和愿望。
我知道这不是心直口快这就是嘴贱,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可是我也不知道也改不了。可我就是这样,把自己最善解人意心灵手巧的一面展现给朋友,却把最尖锐最残忍的一面留给爱我的人。可是许多年来他却不会对我生气, 我也从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给了他多少失望,可我还是一直在埋怨他把我宠得太娇纵了。
至今分手两年,我还是在埋怨他。
所以我想,我一定要给他绣一条手帕,就算是当做最后的礼物。
可是精神状况实在太差,看什么东西都觉得费劲,手上时时都有细密的针眼。也不知道该给他绣点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祝你幸福谢谢你”、“我爱之人幸福安乐”……这些你能想到的非主流伤感短句,我都绣了,可是总觉得都不是最适合的一句。
有一天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我的手绢问我能不能正常一点。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对我妈怒目而视,最后什么都没说跑出了家门。
下了楼才意识到,也没带伞没带钥匙没带手机和钱包。
才意识到,再也没有一个他能找到我了。
有一次我也这样和我妈吵过架,已经忘了什么原因了,只记得当时什么都没带冲出家门,脑子里只记得爸妈和四川的电话,借了个路人的手机给他打了电话。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别动,原地等我。”
“咱们去开房吧?”
“滚。”
那天晚上我们在方纳坐到深夜,那是一个很有情调的咖啡厅。他和拉花的姐姐很熟,在摩卡上写了我的名字。我还打趣他说,你以后和这姐姐开咖啡厅吧,别理我了。
凌晨三点,我爸给他发了条短信,只有五个字,“送她回家吧。”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鬼使神差走到了方纳楼下,深夜的街边已经没有路人也没有热闹的大排档,只有我一个人就那么蹲在路边任由风吹任由雨滴。
我好难过,好难过,可是我哭不出来。
突然感到一只手抚过我的头发,是久违的温暖,“是你回来了吗?”抬头看见的人却不是四川,是我爸,“乖,咱们回家吧。”
回家之后我还是没有睡,一把火烧掉了绣出的所有半成品,好像带着多大的决心最后绣了最后一条手绢——平安健康。
鼓起很大的勇气问我爸:“能不能帮我约他出来,我不敢和他说话。”“约在灵通门口吧,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
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睡觉了,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请我妈给我编了鱼骨辫,却没敢化妆。认识他的时候我们都还穿着校服,总是素面朝天的样子,有什么重大的日子就给自己编个花辫子,他喜欢轻轻地勾我的花辫子,像捧在手里的宝贝。他那痴痴地说着真好看的样子,我至今都还记得。
我早早就要出门,我爸拉住我说,“我陪你去吧。”“好。”我提前两个小时到了灵通门口,却发现四川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个给你。”
“谢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啊。”
“你看你的黑眼圈,看看你的脸色,你……算了,照顾好自己。”
“嗯,谢谢。”
分手快一个月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个人在一起太久,就算分手了我还是会潜意识觉得他还是爱我的。直到再见面才知道,是真的不爱了。
不能哭啊,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最不喜欢我哭了,千万不能在他面前哭啊。
“那我先走了啊。”
没等看到他点头,我就转身要走。旁边一直沉默的我爸突然抓住我的手问他,“真的不可能了吗?”
“啊,叔叔……对不起。”
“亲爱的女孩,你先走吧,我好累啊,我追不上你了。”
听着我爸用那样带着祈求的语气对他说话,听着他带着些许犹豫却还是拒绝了我,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爸,你别这样,咱们走,咱们回家。”
四川和我爸特别合得来,他很尊重我爸,我爸也很喜欢他。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闺密嫌他太黑,我妈嫌他太矮,外婆嫌他成绩不好,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哪哪都配不上我。可只有我爸拿着照片很认真地对我说:“挺好的。”我妈才终于没再反对。
他们两个都很喜欢看足球。
2010年南非世界杯,我陪他俩熬过一次夜看足球,1/8决赛西班牙对葡萄牙。我完全看不懂足球,两个不说话的男人坐在我两边,不说话也不高呼,呼吸都在一个频率。两个对我最重要的男人,三个人沉默地坐到深夜太尴尬了。可他们两个好像乐在其中,建立着一段我无法融入的忘年交。
后来我的生活开始逐步恢复正常,该睡觉的时候自己爬上床待着,该起床的时候起来帮外婆做点家务。
巴西世界杯我一直没敢看,连头条新闻都不敢看。某天凌晨,我实在睡不着,从门缝里看到光影在闪烁着——爸妈怕我在房间里做傻事,不敢给我关门。我知道是我爸在看世界杯,他根本没有开声音,可我似乎就能听到球员在我耳边狂奔着,就像在看四川踢球一样。
以前四川是校足球队的,虽然我完全看不懂足球但我还是很喜欢看他踢球,送点毛巾送点红牛,赢了可以陪他庆祝,输了也能陪他喝酒。
我终于不愿再想以前的事,推开房间门冲着我爸大吼:“你能不能别看这个了,这有什么意思啊,看了这么多年了,就是这二十几个人跑来跑去有意思吗?”我爸一时慌忙把声音打开了,耳边传来段暄和朱广沪熟悉的声音。我爸对于我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猝不及防,只好由着我再闹一闹。
我摔了遥控器摔了他的手机摔了他的杯子,一边摔一边碎碎念着问他有什么意义——足球没意义,生活也没意义。
他只是轻轻地说着,“不看了,你放心,我再也不看足球了。”
那一场是巴西对德国,踢到五比一的时候,段暄的声音都好像受到了惊吓,那一句带着迟钝和惊喜的又进了一出口,我彻底奔溃,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呜咽着向他不停地道歉,哭到我差点背过气去,他伸出手想拥我入怀,却碍于我二十几岁的年龄迟迟悬在空中。
后来我还是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好像回到了三五岁的孩童躺在父亲的怀里享受着夜晚的安宁。
那天,巴西对德国,一比七。
第二天爸爸问我想不想出去散散心,可以一家人一起出去走走。“那去大理吧。”
我和四川去过一次大理。
2012年玛雅预言世界末日,太阳将不会再出现,他拉着我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所以我们去了一趟云南,在洱海边他拉着我的手说要给我个东西,轻轻地放了一块心形的鹅卵石在我的手心,说着自此以后他的心就是我的了,上面还有他笨拙地用钥匙划上去的我们两人的名字。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却没能一直在一起。
我扔掉了他送我的所有东西,几乎搬空了我的整个家,唯独留下了那块鹅卵石,我告诉我爸,我想亲手把它放回洱海。
我在车上听着郝云的去大理,看着熟悉的天空再次映入我的眼帘,我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跟我讲我儿时的故事。
“你出生在春天,本来明媚的天气里突然开始下大雪,可是怎么都联系不上你爸,我还想着他要是不回家就离婚,后来他鬼使神差地回来了,我问他来干嘛,他说就是觉得自己该回来你一趟。”
熟悉的海风再吹起我的裙角,没有人再身后抚起我的长发,没有人在我的脖子落下轻轻的吻。我很认真地踏入海水,认真地弯腰,认真地把鹅卵石放回洱海里,好像一个即将进行一个伟大的仪式,比表白和见家长都来得庄重严肃。“从此以后,这颗心再也不是我的了。”
后来住在酒店,我妈说想和我睡一张床,想想 已经十几年没有和妈妈睡在一起了。我妈一直抱着我告诉我,“没关系,你这么优秀,一定还有更好的。”“可是我还是害怕啊,怕我再也遇不到像他对我这么好的人了,怕遇不到像他这样愿意为我花钱的人,怕从此我都是一个人了。”“没关系没关系,你还有你爸呢。”
第二天路过滇缅玉石城,云南最多的东西就是假冒伪劣的玉器,更多的就是一股脑扎进去买的游客们。但我还是受不了这些闪闪亮亮的东西的诱惑。
我特别喜欢翡翠,尤其是手镯,可我的性格太浮躁,不适合戴手镯。而且我一百多斤的中等身材,很奇怪的只能戴小口径的镯子,总是看不到合适的。12年的时候我在柜台看上一个镯子转来转去不肯走也不敢试,那时候我们刚刚毕业开始工作,每个月出去看电影都要精打细算,时不时还需要找父母索要救助,他很认真地从我身后走来说,“试试吧,一定很好看。”我嘴上说着太贵了,手腕还是很诚实地伸进了镯子里。很适合地差点摘不下来,看了标签两千多块,很贵,至少对于那年的我们来说真的很贵。他还是果断地为我刷了卡。“放心,等以后赚钱了,给你买个更贵的。”“下个月我就只能吃你了啊。”“真的很好看,真的,安安,在我心里不管多贵为了你都值得。”
后来那个镯子我一直放在盒子里珍藏着,我的性子沉稳不下来总怕磕了碰了。
我爸随手拿起一个镯子想给我戴上,“我记得你以前也有个镯子啊,挺好看的,给你买这个吧。”我抬头痴痴地看着他,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摔碎了也没关系,以后给你做成金镶玉补起来可以给你当嫁妆。”
我终于明白昨晚我妈说的那句“没关系还有你爸呢”。
父亲是家里巍峨庄重的大山,他少言寡语但是每一句话我都无力反驳;父亲是我的最坚实的铠甲,他为我挡风遮雨生怕我收到丝毫伤害。从小就被他捧在手心,他从不说一句爱我,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累了,他的怀抱就会为我展开。
分手两年,和四川再也没有联系,只是不时会从共同的圈子里听说他的近况,听说他的新女朋友人很好,长得跟我很像,只是我还迟迟没有开始新生活。
可是我觉得我还是过得很好。
我明白,不是所有人分手之后都有王小贱陪伴的三十三天,不是所有人的青春时光里都有柯景腾及时送来的英语课本,不是所有人三十岁那年还有李大仁的不离不弃。
可是那都没关系,我还有我爸啊。
虽然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好好做他的小棉袄,但还是觉得很幸运,与生俱来就有世上最坚硬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