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日
谨以此文,献给那空漠至极的生活。
——————题记
“喂,小子!”上帝说道,“你在这个世界上活的日子已经够多了。看到你平时还虔诚的份儿上,我好心告诉你一点。今天晚上,你的生命就将终结。你的人生旅途就要到达终点。”
“啥?”
“好好想想干些什么吧!”
我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意识逐渐回来。真是个离奇的梦,我想。不过突然间,意识又逐渐褪去。“不是梦哟!”庄严的声音响起,遂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不可思议。看一眼手表,指针指向六点整。一天似乎很长。
我翻身,起床,下地穿衣。将被子简单折叠,然后转身小便。顺便在卫生间洗漱,挤出不多不少的牙膏,上上下下刷了个遍。又用冷水洗脸,洗完擦净。双手撑在水池边缘,想了约莫十三秒:这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真的。我要死了,且只有一天。我坐在餐桌边吃着煎蛋面包和雀巢速溶咖啡,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看起来很健康,肌肉在手臂上隆起,握紧拳头时有一种力量感涌上,眼神坚定而有力,精神十足,怎么看不像要死之人。可我真的将在今天晚上十二点时步入死亡。难以置信,我必须趁生命还存在时好好计划一下。
糟了!再不出门要迟到了!我飞快的拿起书包跑出家门,挤上拥挤的早高峰地铁。过了很久才有这样一个感觉:我都要死了,何必还要去上学?我看看四周,地铁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乘客。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民工教授,他们大多举着手机将自己同这个世界隔绝。因此,尽管地铁运行的过程中十分嘈杂,我却在人满为患的车厢中感到一份绝望的孤独和安静。
还是得去学校,我最终决定。一来不去学校的话也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即便有可以干的事也不会见到认识的人;二来我想去学校见见泉,我都要死了,那么至少这一天我希望可以同她度过。泉虽然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不过在这样唯一的一天,总会答应我的请求吧?我这么想着,地铁进了站,人群如汹涌的海潮涌向站外。
课程什么的一点也听不进去。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听课这种事实在没有心情。我坐在教室中,将老师的声音化作背景音,脑海中一直盘想着泉。我想她平时最美丽的样子,想她额前的刘海,想她可爱水灵的大眼睛,刹那间,竟然觉得在人生的最后一天和泉度过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教室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埋头听课,好像唯独我神游课堂之外。窗子里不时过动画般的掠过几只飞鸟,这里面有一种希腊式的悲壮,我喜欢这种感觉。
下课后第一件事就给泉打电话。我迫切需要听到她的声音。换作平时我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但今天给了我意外的勇气。“喂?”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
“喂——喂?”
“我。”
“哲呀,怎么了?”
“那个,泉,有一件事想求你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
“中午和我一起吃饭吧。外面的必胜客餐厅。”心脏跳到了嗓子眼。紧接着的是一段滞重的沉默。
“行吧。那就到时候见。不聊了,还要上课,拜拜.......”
电话挂断。满足感上涌。我不顾上课的铃声已然想起,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老师在后面大声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听不见,我现在需要的唯有个人的宁静而已。
平常喧闹的校园此刻安静的出奇,宛如一头巨兽轻轻地陷入了沉睡。我边走边反复确认着泉答应赴约的事实,这一切对我来说太过突然,令人难以接受。我甚至伤感起来,原因是后悔自己未能早点向泉表明自己的心意,这样或许相处的时间能更多一点,不单单只有这一天。可旋即,我睹见那绽放的迎春花丛,茂盛的草坪和高大的胡杨树,幸福所衍生出的不满就都被刮来的一阵风吹了去。我像个孤独的渔夫,终于在最后一个小时捞到了一条大鱼。能在这一天内和泉相处,这就是我最后的收获。我终于抓住了这个世界的什么,避免落得默默无闻。
幸福感是吞噬时间的怪物,转眼就到了中午。必胜客店内飘荡着浓郁的比萨饼味儿和鲍勃·迪伦的歌曲。我挑了个不惹人注目的位子等着泉。约莫十二点十五左右时她来了。
“刚才下课后被人叫去处理社团的事儿来着,所以来晚了。让你久等啦。”泉用悦耳的语调说着。
“哪里哪里。先点菜吧。”
“你看着点好了。我有选择困难综合征。”
“大概就是面对多种路径时就会陷入迷茫?”
“是的。所以你点。”
最后我们点了田园风味比萨和鸡翅比萨,一盘薯格和两杯奶茶。奶茶端上来后泉默默的吸着,眼睛凝视着空间中的某一点。我看着她,觉察到气氛的尴尬,于是想找点话题来说,可越是寻找,话题越如同断了的面条一样沉入汤底捞不起来。
“说说选择困难征吧。你有那玩意?”我说。
“是的。似乎是祖传。我奶奶有,我妈妈有,我也有。”
“所有的选择都会很难办?”
“几乎都是。”
“那该怎么办呢。做选择题时应该会很痛苦吧?”
“嗯。唯一的办法就是忘掉其他。只走一条路。走上去就把一切都忘了。旁边的道路上发生了什么都不去管。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生活,否则就要出事情。”
“我刚才以为你是在说笑,却想不到真有如此严重的症状。”
“当然不是开玩笑,心理层面的问题,所以只好那样。”
“泉......”
“嗯?”
“我如果死了的话,你会不会忘记?”
“傻气!问这种问题干嘛?”
“不是在开玩笑。和选择困难综合征一样正经的问题。”
“那就把你忘了吧,哈哈。”
“真那么残忍?”
“你这人!这种问题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嘛!”
“泉,有些话我想我必须对你说。因为很可能以后就没了机会。我真的非常中意你。我是说,假如我有选择困难综合征,而这时候你作为选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我喜欢你,泉。”
泉不语。她继续吸着杯子里的奶茶,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空气粒子在我和泉之间凝固掉落,光线也无法穿透。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我知道这样的做法有些唐突,可我必须这么做。十七年来,我已经留下太多的遗憾,不过绝对不能在今天再留下一个。至少今天不能。我紧张地等待着泉的回答。侍者这时将比萨和薯格端了上来,好歹解了围。
“先吃饭吧,”泉对我说,“给我时间想一想,想好了再和你说,好吗?”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我和泉于是默默吃着,两人并不交谈。真是尴尬的午餐。吃罢,泉说要回去上课,就急忙往回赶,我说送送,她说不要。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将其和今天上午课堂上的形象加以比较,一切似乎变的更加完整。不,不是她变的完整,只是我以前未认识到全面而已。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车水马龙的街道,陌生的行人,规律变换的红绿灯,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我花了好一阵子才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指针已过下午三点。“今天晚上,你的生命就将终结。你的人生旅途就要到达终点。”上帝这么说道“好好想想干点什么吧!”我这才感到时间的紧迫性。
我乘车回到家中,闭门,翻上床,卷到被窝里。我想暂时忘却今晚将是终结这一事实。我在黑暗的被子中摸遍自己的全身,一切都还是那样强健有力。这多少给了我一点慰藉。我企图睡着,可是我愈加感到时间的宝贵。我不想就这样白白虚度光阴——更何况对我这种情况来讲——但我又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感。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泉打来电话。“怎么搞得,打了好几次你都不接。”
“睡过去了。”我解释道,“身体不适,就提前回家了。”
“算了,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泉说,“那个,我想清楚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吧。我对你......可能没有那种感觉......”
“哪种感觉?”傻气的问题。
“那种选择对了的感觉。”
泉说完,挂断了电话,语气依然平静悦耳。与此同时,窗外掠过几只飞鸟,远处的烟囱还在冒着烟,外边的生活还在继续。我突然感到一种振奋,于是起身,跳下床,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从我出生开始写起,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再到高中。我一点一点组织着文字。我尽可能详细的记录每一件事儿。说来也奇怪,我明明被泉拒绝,却丝毫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更有了一种力量。希腊式的悲壮,我想。与此同时我继续写着,我想通过现实性的创作获得一些什么,不至于真的白白流失。至少临走时埋了一批宝藏,至于有没有人发现那是另一个问题。如此时间在慢慢推移。
五点时下楼吃了饭,要了一份麦当劳快餐。回家时是晚上了,夕阳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总之是没有注意。回家后淋浴、打扫、冲速溶咖啡。之后继续坐回电脑桌旁。我努力写着,感到一滴滴的水珠正汇集在一起。汗水流了下来。我正与时间赛跑,甚至于忘却时间本身。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正在描述泉的时候,电脑一黑,咔嚓,屋里也陷入了黑暗。是停电。
付诸东流。
我瘫倒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愤怒的捶打着床垫。手表指针指向十点。我将其拨回至八点,可另一只表又指向十点。十点。还有两个小时。我的一天。我的一生。
这真是可怕的诅咒。我企图干点什么,可一切都回归原点。闭合曲线。一天就这么过去,尝试和努力都做过,却什么结果都没有。空漠。我的哪一天何尝不是这样度过的呢?
大家想必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我行将死去。尽管现在力量依旧在体内,可这也无济于事。因为我本身早已固定在寓言当中。其实也不是不可改变的寓言,还是怪我自己缺乏悟性。“好好想想干点什么吧!”上帝说过。
外边的生活还将继续。明天大家依然会走向街去,依然会挤那拥挤的地铁,依然会去买五块钱一份的煎饼。唯独我不再前行了而已。止步不前其实也没什么影响,无非是少吸几口空气,大家不会在意的。机器会继续运行。
与此同时,泉在干些什么呢?或许正趴在床上刷着手机,或者看在看美剧。解决选择困难综合征的唯一途径就是不去关注其他的事物,诚然,我的死亡最终也将被她忘却。希腊式的悲壮。
黑夜笼罩了时间,无限远处的暗意传递过来。已然是十一点五十分,静的出奇。唯有指针移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今天晚上,你的生命就将终结。你的人生旅途就要到达终点。”
我将闹铃设置在午夜十二点,遂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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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3/25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