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  ｜云仙子

读完作家李红女士两卷本长篇小说《潮起潮落》，内心受到强烈震撼。

十年孤勇，十年韶华。李红十年伏案，呕心沥血，默默无闻，奋笔书写了上百万字的恢宏巨著三卷本《潮起潮落》（一·二卷已出版发行，三卷待出版）。小说耗尽了她的心血，但她无怨无悔地顽强拼搏精神和惊人的意志力，令人感怀，令人振奋，令人钦佩不已。

长篇小说《潮起潮落》，时间跨度长达近半个世纪，以土地改革、文化革命、改革开放等时代大潮为背景，以赵家兄弟及子女两代人的命运为线索。故事跌宕起伏，情节曲折有致，人物纷繁复杂，语言朴实地道。作者舒缓平和地叙述，娓娓道来，使小说激荡人心，扣人心弦。

作者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生动细腻的笔触，为我们描摹了一幅上世纪渭河平原底层人物的生存苦难、生命挣扎、心灵呐喊、人性芜杂、风云变幻的乡村时代画卷。读来，令人悲怆难抑，又感奋激越，仿佛身临其境，与书中人物悲喜苦乐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小说彰显了一位实力派女作家的大气磅礴、恢宏视野和雄浑风采。

在作者所创造的渭河平原一个叫赵家堡的村子里，上演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的故事，像潮起潮落般汹涌澎湃，激荡起伏。小说先后出场大约有400多个人物，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他们或在时代变迁的较量中沉浮挣扎；或在历史变革的潮流中随波逐流、跌撞前行；或在物质金钱的诱惑下丑态百出；或在时代的裹挟中丧失理智和人性；或在贫瘠苍凉的大环境下陷入迷惘和困惑……

这部小说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佳作。虽然那个年代距离我们已经十分久远，随着时代洪流隐入在历史的尘烟中，但小说所呈现出的原生态情节和画面，至今读来，仍活灵活现，历历在目，能引起读者阅读兴趣和强烈的思想共鸣，具有极高的文学审美价值和对历史的深刻反思意义。

《潮起潮落》（一·二）卷里，作者用如椽之笔，草蛇灰线，着力塑造了一系列生动传神、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赵厚坤、蓝方辛、赵右仁、赵大雁、赵梦梦、郭大城、老二家的、赵厚坤婆娘、黑驴等一系列群普形象，惟妙惟肖，深入人心。尽管五行八作的人物各具特性，令人过目不忘，但我对赵厚坤这个人物形象所呈现出的悲剧色彩，情有独钟。他的悲惨结局和凄苦命运，令我怦然心动。

在《潮起潮落》（一）中，赵厚坤是第一部的主人公，也是小说第一个出现的人物，令人格外青睐有加。

他是赵家堡一个老实巴交、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农民形象，他是赵家老汉三个儿子中的老大。一生娶妻三房，前两房因故都分别留下一个儿子后殁了，即上德和上治。第三房老婆进门后，又生下三个儿子。

但这个“厚坤婆娘”却是一个刁钻野蛮、粗俗撒野的泼妇式人物形象。娶进门后，不好好管娃，不好好做饭，料理家务，对赵厚坤也缺乏夫妻间的相濡以沫及温情关爱。她性格暴戾、粗野且蛮横，动辄大发脾气，稍有不顺心，不是打娃骂老汉，就是指桑骂槐，撂话给老二家的听，在家里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深得全家人的忌惮和躲避。

赵厚坤，这个老实巴交，但却颇有心计的农民，就这样在她婆娘的淫威和撒泼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艰难地生活着。

这些还不算。

关键是赵厚坤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在接过父亲的接力棒后，承担起全家十三口人的生存重负和生活压力。

他的父亲老了，干不动了，病倒在炕上，骨瘦如柴。老二跟部队走了，在外边又伴了人，撇下了自己的婆娘和一儿一女，三张嘴，都眼巴巴地指望着赵厚坤吃喝拉撒。他的大儿子上德被抓了丁，生死不明，留下个怀有身孕的媳妇。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生存艰难和生活困苦，全压在赵厚坤一个人身上，令人不免对他产生一丝同情、怜悯和敬佩之情。

通过阅读，诠释、剖析赵厚坤这个人物形象及心路历程。从他身上，体现了几千年来中国农民所具备以下的几个主要特征：

一、勤劳朴实、敢闯敢拼

赵厚坤，是赵家堡一个地地道道、老实本分的农民。他的身上所具备中国农民勤劳勇敢，忠厚老实，勤俭持家，忍辱负重，任劳任怨的高贵品质和人格魅力。他既无对比他更富有阔绰的元贞、连长的嫉妒之心，也无害人之心。有的只是想把自己家的日子往前过，往好里过的心思和打算。

尽管在村里，他的日子稍微比别人家好一些，但他从不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目中无人，而是腰弯驼背、一门心思奔日月，向往着衣食无忧的好光景。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憧憬和追求，就是他人生的奋斗目标。

赵厚坤是一家之主，他过日子的野心大，干劲足，心中有目标，有梦想，而且愿意把梦想和目标通过自己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劳动和付出，变成现实。

他达赵老汉悲凉地对他说：“娃，世上那钱挣不完，够用就行了。”

赵厚坤知道这是他大的心里话，是他大心痛他。但他却说：“等我把老六家的地盘了就松紧挣了。”

他大赵老汉，名叫赵天柱，人称“大铁马”。大铁马人大劲大心气也大，平时仗着自己年轻，干活有力气。从百里以外的山矿上驮碳，做生意赚钱，维持全家人的生计。常年累月，风雨无阻，吃苦耐劳，埋头苦干，而且他心地良善，淳朴厚道。他体恤又瘦又弱小的毛驴，驮碳时给小毛驴搁一袋，自己扛一袋，力大无穷，惹得乡里人惊讶、嘲笑，继而对他产生赞叹和敬佩之情。连大人哄小孩都拿赵天柱做模板，小孩一听说“大铁马来了”，便立马止住了哭嚎。

等厚坤长大后，父子俩一起拼命，撑起了四间矮房，置办下一些薄地，日子勉强过得去。

赵厚坤虽然没有他大的个头，可人也长得壮实，而且身上有一股子蛮劲拼劲。他既驮碳，又驮盐，因为盐的生意比碳的生意利润更大，也更辛苦。大铁马高兴地说：“你驮盐，我驮炭，不信这日子奔不大。”

后来赵老汉年老体衰，病倒了，再也干不动了，窝在了矮屋短炕上打发日子。从此，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生活重负，一下子全压到了赵厚坤一个人身上。

赵厚坤命苦，一连死了两个媳妇，这两死三娶，刨下了挣下了可没攒下，二儿子跟着队伍跑了，还在外头伴了人，自己婆娘和两个娃扔到家里不管不顾，十几口人的生活全靠赵厚坤一个人驮着。想要再往大里奔日子，十分苦涩艰难。

虽然家里已经有了十几亩地，但赵厚坤仍想盘老六家那几亩“天”字号地。他家的地不少，但地薄，田好的不多。农忙时雇人，但粮打得不多，他思谋着把东边的那些坡坡地全租出去，倒腾一些好地，就心满意足了。

赵厚坤还做着翻盖他家房子的美梦。他羡慕元贞家的宽房大院，也看上了连长家的椽硬檩粗的大房子，想改变自家日子和光景的心劲儿又鼓圆了。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鸡还没叫三遍，厚坤就起来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外边世道乱，枪声不断，他还要和瘦弱的儿子上治，驾着青皮骡外出驮盐，狠命挣钱。结果，儿子上治挨了枪子。

厚坤婆娘气不过，对他弟八斤骂开了：“我哪能说下那。一天就知道尻子撅着奔，你看这都二十八了，还到盐滩去了。”

赵厚坤尽管对婆娘的耍混撒泼不满意，但看在他进门后生了三个儿子的份上，也就忍了。为了儿子，他过日子的心劲就比天还大。外头传说要分地，可在他看来，他又不是恶霸，凭得是力气吃饭，不欺不占，又能把他咋样？人总不能一天啥也不干，白吃傻出气，那活着还有啥劲。

“天黑就得赶路，人活着就得扑腾，他还不到四十，正是气足卯硬的时候，静静蜷下，还不憋死？管他哩，攒足劲往前赶，走一步总比歇三晌硬扎。”

赵厚坤作为一个农民，勤劳勇敢、憨厚朴实、敢闯敢拼的劲头，令人刮目相看。这些单纯朴素、低调平易的想法，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点也没有错。不但没有错，而且这些千百年来积淀和传承下来的精神财富和高尚品格，是积极的，乐观的，向上的，奋发的，有为的，更是值得我们褒扬和提倡的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美德。

因此，幸福美好的生活，都是靠诚实劳动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坐享其成。

二、勤俭持家、艰苦朴素

小说中多次写到赵厚坤“抠掐”着过日子的精彩细节，令人过目难忘，又深受感动。

赵厚坤，作为一家之长，他勤俭持家，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省吃俭用，艰难度日。他像一只领航的舵手，驮着身后一家老少，在风云诡谲、惊涛骇浪的大海里航行。

他整天只知道辛苦劳作，拼命干活，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用，恨不得把一个银元掰成两瓣花。

平时，赵厚坤精打细算，抠抠掐掐，为了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让他婆娘沾手，他把账和钱塞在老三常年不住储藏室的杂物堆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地方。用的时候，摸一个出来，花销零用。

腊月二十八，快过年了，赵厚坤在墙缝里摸出一个银元给自家长工木瓜，叫木瓜捎带把他家的年货也办了。

村里南墙根子底下聚了几个懒汉在晒太阳闲聊。景远说：“厚坤那钱在肋子上穿着哩，吃盐都是从衣服上往下洗哩……”他的这种行为，连他家长工木瓜都看不下去，觉得掌柜的也太抠门了。但在人多处，木瓜还是尽力维护着掌柜的颜面。

厚坤听到闲言碎语后，却怼了回去：“洗下的盐不是盐啊！衣服怕啥？自己家的衣服，又不是旁人的衣服。”

赵厚坤的弟弟赵右仁结婚，他从墙缝里摸出两个银元，给了右仁当结婚的费用。

从以上这些情节和细节来看，赵厚坤也并非抠门，更不是吝啬鬼，他是个真心过日子的人。试想想，家里十几口人，只有他和木瓜是劳力，干活儿出力，其他人都是老弱病残，全是张口闭口要吃要喝的嘴。他知道自己的肩上驮着全家人的重担，家庭的责任和全家人的希望。他不扣掐，能成吗？他不抠掐，这一家大小十几口人的日子，咋样过？他不抠掐，光景如何过到人前去？

他的心很勇，心气儿很高，总是一门心思奔日月，希望把自家日子过得让人仰着脖子看。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民，他除了出力下苦，撅着尻子奔日子，他还能咋样？难道他这样做错了吗？难道像王民、景远那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夸夸其谈、坐享其成的言行就值得赞扬吗？

特别令人感动的一个细节是，赵厚坤他家日子烂包了，实在过不下去了，婆娘硬逼着他去找弟媳蓝方辛要点钱。蓝方辛心底善良，虽然不想和地主分子的阿伯哥有啥瓜葛，但仍外出借钱，并找熟人购买了一包点心渣子，提回家给四五十岁，满身满脸都是土，小心翼翼，拘谨而讨好的赵厚坤吃。

“哎呀，点心皮皮。”厚坤惊喜得脸上绽出了花，他感激地望了弟媳一眼，就一把一把地抓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这得多少钱哩？”

蓝方辛买的这包点心渣子，花费了她近10天伙食费，她也不舍得给自己的女儿尝上一口。在那个国家经济暂时困难，家家户户日子都很艰难，有的地方甚至饿死人的情况下，蓝方辛却给厚坤（地主分子哥哥）买了点心渣子，让他充饥，把他当客人友善对待，给予他最起码的人格和尊严。这体现了蓝方辛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宽厚仁慈、心底良善、体恤关爱兄长的悲悯情怀，此举闪耀着人性和温暖的光辉。读来令人动容，深受感染。

“厚坤三下五下就把那一包点心渣子吃得差不多了，他把嘴凑上去，吞吃着抓不上来的小渣渣。最后又伸出舌头，把包点心的纸舔得干干净净。”

读到这个细节，令人潸然泪下……

可能有人看不惯赵厚坤这种极致抠掐和节俭行为。殊不知，在那个困难年月，人们都极度饥饿的情形下，作者这一神来之笔，画龙点睛，生动传神，真实细腻地写出了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境况和饥饿程度，把赵厚坤这个人物形象写活了。

其实赵厚坤这个行为不足为奇，恰恰我认为极度节俭，也是一种美德。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的老碗会上，无论男女老少，端着一碗黄亮亮、金灿灿的包谷糁子，就着无油泼辣子、只捏一撮盐巴的浆水菜。喝完粥，都要举着碗，沿着碗沿开始舔碗，接着舔到碗帮，最后舔到碗底，直至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无一丝一毫的苞谷糁子残渣，方可罢休。放下碗，意犹未尽……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在那个粮食短缺、缺衣少吃的年代，人们饿怕了，绝对不会浪费一点一滴的粮食。即便是吃馍掉下个馍渣渣，吃饭不小心掉下一粒米，也要快速拾起，放入嘴中。

在那个年月，我们小孩子要是不知道珍惜粮食，无故浪费粮食，会被大人横眉竖眼，手戳着额头大骂：“败家子！”“不知道过日子”云云。

作者通过赵厚坤舔食点心渣子这一细节的描写，情景再现，真实生动，把过去困难时期，往日时光的画面，像电影一样重新映射到我们的眼前，使我们的心灵受到莫大的震颤和悸动。同时，也表现了赵厚坤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忘根本，爱惜粮食的可贵品质，及对弟媳蓝方辛没有另眼看待他的感激之情。

从这点上来看，节俭是赵厚坤的一种美德，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物质不丰富，生活不富裕的年代，不省吃俭用，勤俭节约，难道还要浪费、大肆铺张吗？！

还有，赵厚坤被定为地主分子后，他的日子越发不好过。整天低眉顺眼，胆小甚微，看狗都不敢抬头。看见街上一个丢弃的玉米杆，还想弯腰去捡。可一想到自己的地主身份，手一哆嗦，又赶忙丢在地上。

他平时喝水舍不得放茶叶，只有当他遭到黑驴等人暴打，身心俱疲，决计自杀，执意离开这个世界时，他才在厨房吃了锅里的剩饭和冷馍后，忍受着浑身疼痛，独自挣扎着给自己泡了一缸子茶，美美地喝了。把自己喝舒展了，喝松坦了……

三、谨小慎微、坚强隐忍

“地主。分子是你。”当赵厚坤得知自己被定为地主分子时，他想不明白，自己咋能是地主？

“厚坤的头轰地一下，仿佛炸弹在脑瓜里开了花。他咋也没想到，他的‘笼’比元贞还高。元贞是富农，他是地主。”

政府同志给的解释是：“元贞家只雇短工，你家有一个长工；元贞家的地基本上是自己种，你的地租出去很多，忙时还雇短工。”

被政府定为地主分子身份后，他也忍住了，没有辩驳一句话。他想不明白，他的善良仁慈，乐善好施反倒成了罪过？被无情地践踏了。对孤苦无倚长工木瓜的收养，宽厚仁义也是一种过错？

赵厚坤被定成地主分子，他妈同情可怜他儿，分光分净家产，还要挨批斗，为儿子叫屈。

但厚坤的婆娘听到后，暴跳起来了：“跟下你是个啥嘛！瞎怂！笨怂！不盖房光置地，治下的地种不过来雇人哩，还从不知啥日沟洼里弄出个木瓜。这下潦了，地主当了，哈哈，当上地主了……你个瞎怂，笨怂，你看看人家元贞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到现在还是吃香的喝辣的。你把人能抠掐死，要你个子就跟抽你的筋哩。这下潦了，都给你攒下了，攒下了！等着吧，看景远咋来给你上弦，看政府咋样收拾你。”

厚坤婆娘恶毒的语言和咒骂，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剜在他的心坎上。令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尤其是那个老二家的更可恶。一直以来，她在家里是一个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之人。一听厚坤定下地主，也一反常态，瞬间变了脸。认为厚坤婆娘骂厚坤心里十分解气，甚至幸灾乐祸。想到自己平生在这屋里受苦受气受抠掐，气不打一出来，却要跟着当地主，她才不干呢。

这个女人，比后坤婆娘更可憎，更冷酷无情，更阴险歹毒。看着她平日里不哼不哈，其实骨子里却十分坏。他被老二抛弃冷落，所受的憋气全撒在了任劳任怨、可怜命苦的赵厚坤身上。这种人，平时看似风平浪静，逆来顺受，一旦时机成熟，便如豺狼虎豹一般蠢蠢欲动，趁机猛扑过来撕咬你一口；像毒蝎子一样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冷不防蹿上去，狠命地蛰你一下。

老二家的自私自利，阴险歹毒，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势利小人，无耻之徒，而且没有感恩之心，毫无人性和怜悯之心。他和厚坤婆娘都坏，但两人坏得不一样。厚坤婆娘坏是坏，但坏在明处，坏在嘴巴不饶人，得理不饶人，说话口无遮拦，嘴损心坏。但老二家的却来阴的，躲在暗处。表面上风平浪静，但骨子里坏到了家，是个喂不熟的狗，白眼狼。她不念惜这么多年来，不是憨厚老实的赵厚坤供她一家三口吃喝拉撒。否则，他们早喝西北风去了。

最后，她还鼓起勇气，天黑了找工作组去诉苦，鼻一把泪一把地给工作组诉说她男人对她怎么样，把她撂下，公公婆婆还不叫她去找，她在那屋里就像一个老妈子，受苦受气受压迫。说到伤心处，还撩起衣服叫工作组的人看她后腰上的那个青疤，说是大媳妇打下的。紧接着，她不但撒泼耍混闹分家，还在家里严密监视地主分子赵厚坤的一言一行。

面对以上这些种种言行和情景，赵厚坤都忍了。他心里凉得像冰窖里的雪水。他不明白，自己奔个啥劲儿，十几口人的家，他一个人驮着，没喊过一声苦，没说过半句怨，连一丝一毫的脸子都没甩过。他只想把这个家驮得得体体面面，驮得风风光光。宁肯把自己挣死，也要把这家驮到人前头去。可到头来，风光没有，体面没有，连亲人都没有了。他能怨谁呢？他谁也不怨，他只能怨他自己太争强好胜，太要脸面，太想把日子过好了。

赵厚坤遭到黑驴、胖子和瘦猴的一顿暴打，打得厚坤满地乱滚，豪无还手之力，而且他也不敢还手。他想爬起来，没料想黑驴一脚踩在厚坤的腰上……

“黑驴等人走后，厚坤婆娘把厚坤扶到炕上，一边骂一边数落。数落右仁不仁，数落仲乾不义，最后又数落厚坤瓷怂，瞎怂。跟上他倒了八辈子霉了，福没享一天，遭罪的事想到想不到都连咕噜带串就来了。快二十年的陈芝麻，把厚坤的耳朵都磨出茧了。厚坤一转身，朝着墙去了。”

赵厚坤，心底善良，憨厚老实，别人及亲人如此对待他，他从不知道反抗，更不懂得报复，只有逆来顺受，然后使自己在冷酷无情的现实面前，逐渐变得意志消沉、麻木、悲观、绝望。地主分子的这顶帽子，压在他头上有千斤重。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惟有选择默默地忍受。他默默地承受着历史变迁、社会变革、人心丑恶、人性阴暗及恶霸欺凌等强加在他身上的变故、磨难及摧残。

赵厚坤，一个普通农民，忍辱负重。他忍受着政策对他苦心经营多年物质生活资料的剥夺；忍受着大大小小运动带给他的疯狂冲击；忍受着村里以黑驴为首的黑恶势力对他人身攻击和摧残；忍受着他婆娘对他喋喋不休地谩骂和指责；忍受着儿子上义对他的冷漠和无视。他身心疲惫，万念俱灰。他对这个世界生无所恋，他已丧失了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尊严和人格，他对不起他的达和妈，家还没兴，业还未旺，就落塌了，一下子落到了井底。地没了钱没了，啥啥都没了，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于是，农民赵厚坤，地主分子赵厚坤，拄着拐棍，内心一片凄凉和悲苦，在他大他妈的坟上，磕了三个头。在一棵老榆树下，自缢身亡……

综上所述，从这部小说来看，赵厚坤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一个血肉丰满，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同时他也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形象。他的命运，令人唏嘘不已，我们对他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在《潮起潮落》一书中，赵厚坤出现的主要有6个章节，占两卷本《潮起潮落》共计60章节的六分之一。虽然笔墨不甚多，但是赵厚坤的人物形象却在读者的心目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从这部小说来看，赵厚坤的形象，也体现了“三农”即农业、农村和农民的问题。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极具借鉴和反思意味。

这部小说的主题深刻，寓意深远。作者借助小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的塑造，表达了自己对社会现实的反思和对人类命运的思考。

因此，在我看来，《潮起潮落》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优秀作品。小说所描述的故事情节真实生动，人物塑造鲜活可信，小说所呈现出的主题，从大的方向来说是对的。土地改革，生产资料收归国有，改变了解放初期绝大部分农民的命运，使不少农民得到土地，并从中受益，过上了有地可种的安稳生活。同时，我们也要看到，社会变革也让一些人被时代的浪潮所裹挟，其中命运发生了极大地改变。比如主人公赵厚坤，靠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克勤克俭、勤劳致富发家起来的生产资料被剥夺，使得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失去了信心和奋斗的目标。

无疑，他成为时代变迁、社会变革的牺牲品。由于当时执行者的认知水平有限，对政策解读、分析不够深入，不够细致，不够透彻。因此，在政策执行过程中，或许有失之偏颇的地方。比如，对政策执行不灵活，无变通，不问青红皂白，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是采取“一刀切”等，这些或许是造成赵厚坤这个人物悲剧命运的关键所在。另外，我们对现实应该有清醒的认识，与时代讨论对错是幼稚的行为。我们只有“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从古到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渴望过上好日子的愿景，宛若阳春三月，我心向阳，永远值得去期盼，去追求，去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