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每位作家的散文,都有自己的文体美。但是,就散文这一体裁本身来说,在文体美上有什么特殊要求?有什么共同特色呢?
我想,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可以概括为六个字:精悍、清新、流动。
散文文体应当是精悍的散文的文体,首先应当是精悍的。我们从浩繁的论述散文特点的文字里,可以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散文是一种最精悍的文学体裁。所以,仅从形式上着眼,散文的精悍,同文体的精悍是合二而一的。
散文文体的精悍,主要来自三方面:
(1)反映生活的集中。前面已经讲过,“集中在一点上”,“尖锐地”反映事物,是散文的突出特征之一。一篇散文,总是力求把一件事物、一种感受的最精彩的一点写出来。最忌材料的庞杂、冗漫。尽管有时旁征博引,说古论今,但其材料也是经过了精心剪裁取舍的。如周作人的《山中杂记》,无论从取材,还是从行文上看,乍读都给人以支离、繁杂的感觉,但仔细一读,就会发现其“杂”中有“精”,似散漫而未尝无伏线。每一章文字,皆有一统一的主旨和情调。
(2)语言的精确。我们说,散文的语言既要简炼,又要畅达,简炼与畅达统一的基础就是准确。没有语言的精确,状一物,写一事,费辞甚多,尚不能达情尽意,又何谈文体的精悍!杨朔的文体,是众所公认的短小精悍,干净利落的。显然这是同他语言上的精确、简炼分不开的。试以他对散文《海市》开头几句的加工修改为例:初稿是:我的故乡蓬莱是座偎山抱海的古城,景致却不错。不是小,倒也有点小小的。特别是城北丹崖山陡乱壁上的那座凌空欲飞的蓬莱阁,更有气势。你走到阁上,倚着栏杆一望,只望见海天茫茫、那种空明清碧的景色,真可以把五脏六腑洗得于干净净。
经过三次修改,(一、二两次修改稿的文字在此从略),最后定稿发表时的文字是这样的:我的故乡蓬莱是个偎山抱海的古城,城不大,风景却别致。特别是城北丹崖山峭壁上那座凌空欲飞的蓬莱阁,更有气势。你倚在阁上,一望那海天茫茫、空明澄碧的景色,真可以把你的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
通过两稿比较,可以看出:两处较多的、重要的改动是:
1”将初稿中的文字:“景致却不错。不是小,倒也有点小小的”删去,改写成:“城不大,风景却别致”。由原来的十五个字,锤炼作七个字。文字减少了大半,而对蓬莱古城特点的描写,却更加准确而突出了。
2”将初稿中的“你走到阁上,倚着栏杆一望”,改为“你倚在阁上”,既交待出观景的地点,又写出观景者悠然自得的情趣;而将那“一望”的动作留给下文:“一望那海天茫茫……”这就写出了那种放眼远望的开阔气势;又将“空明清碧”改为“空明澄碧”,而“清”作“澄”,不仅词义更加精确,而且读起来也感到音调更加铿锵和谐了。
不难看出:初稿的文字不够准确、简炼;定稿的文字,则十分简洁,故其文体也显得短小精悍了。
(3)表意的透彻。透彻,这是更深刻的精确。散文的状物写景,表情达意,不只要求一般的清晰、准确,而且还总是力求做到非常的强劲、透彻。所写的内容,不光使人一目了然,而且还要有“力透七札”之感。这种透彻,也就是老舍说的“一针见血”地把事物写出来的功夫。读透彻的描写,会使人感到有着“剥去一层”的明晰,古人云:“剥去一层,方有至理可言”,犹如“凿开顽璞,方始见玉”。
散文家的文字,不论是抒情、描写或议论,都应当有这种开璞见玉的透彻。
透彻同真正的含蓄并不矛盾。真正的含蓄,可以说是透彻的极致,是透彻的一种“变形”的表现。批评家们认为:艺术上的“朦胧”,是一种“深奥之明白”;“幽默”,实在是一种非凡的“机智”;“反语”,正是把真相看穿的产物。
总之,上面所说的“集中”、“精确”、‘“透彻”,乃为文体精悍的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