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浮光,烟霰茫茫,幽冥陂陀,晦暗殇殇。
烟云聚散间又是一次日出与日落的循环。九际城内的琉璃塔上置放着一张浮光的琉璃彩图。飞羽琉璃指尖掐着一道波光点入九处光,正对九州。
而这一次,他将九州烟光汇入指间,牵引到了海外东北处的极暗之地,那里便渐渐由暗转明,直至与九州光点齐亮,他才将颤抖的手落下。
他心中暗叹,借来的,终究还是要归还。他的命运,以至于整个九际城的命运都将在这一指间沦入眼中的这盘局中。
八年前,他得了这九际城主之位,是以血誓脱离尘世,换来一双世外之眼才能凝视九州。九际城才能在息来息往间运筹帷幄,推波凝息。
但他破了誓言,回了尘世,便是自“挖了”这双眼睛。再难与另外两处高点形成鼎立之势。那么九际城这数年繁华会不会毁在他手里呢?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己手中这枚用来复仇的棋,更不会在意这大荒第一城的富贵。但八年时间,终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负了一身的责任。以至于,他早就将自己的命与九际城捆在了一起。
他苦笑一声,与八年前的自己一样心有不服,自语道,“不入尘世,方能置身事外。可笑!人本就从尘世而来,哪有不染尘的道理?”
想必,现在皇城内的观星台上,那大荒第一运士还不如他现在踏实。而九威山那老头儿松手更早,马群早都脱了缰了。
他又长叹一口气,竟是为这天下万民在心底发出一声悲戚。三个支撑国脉的高峰,同时出了变数。这天,真的要变了……
……
去玉山的路上满是泥泞,正是一场急来的秋雨所致。前往下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行,阴恻恻的氛围与乌云密布的天气一样压得人难以透气。
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啜泣传出,又被空中盘旋的乌鸦声吞噬。肉身还未祭了去,魂已经被啄食殆尽。
队伍当中,有一个装饰特别宽大的车棚,里面坐满了女眷。各个一身素白服饰,淡妆轻容。只是,表情布满了痛苦和恐怖。
这辆车里坐着的是今日陪葬所有女眷。有太康的王妃,也有王后的侍婢,还有王后家族官员女眷以及被点定的王室宗亲和挑选的奴隶。
在身为陪葬品的人中,虽然也分高低贵贱。但于被陪葬者来说,却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她们都是要死的。
云锦从凌潇阁出来便一路急追送葬的队伍。但她身上的剑伤还未痊愈,又在尘潇那里伤了心,这一路上都走得不顺畅。
或许是过于心急,又或许是心中畏惧。她的每一步都附上侥幸,迎合着自己必去,又不敢去的矛盾心理。
车辙的痕迹越来越深,天也越来越暗。终于在她赶上车队以前,后面的人追了上来。
于复康州而言,追上云锦的脚程太难了。所以,他是抄近路
驱车到了队伍必经的路口才赶到的。
只是,他还没松一口气,却看见云锦被云师派的几个弟子正押往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前面。
他只远远看得车队还在前行,没有人被惊动。
他转了一下眼睛,心觉不妙。虽没看到那马车上的人是谁,但就着这支队伍的名单来看,他也已经猜到是凌溯渊。
《九州御览》丢失,太康王勒令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此事,找回《九州御览》。这件事交给程封羿以后,凌乘云便自己要求从承天阁查起,在调查期间他本人回避思过。
浮华在外人眼中还没醒,所以,云师派此次送葬派的是凌溯渊。
云锦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复康州还不会觉得着急。但落在凌溯渊手中,他便急得团团转了。
凌溯渊在这大荒中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狠厉无情。他在云师派负责掌管惩罚。据传连他自己的亲哥哥犯了错,他都从不手下留情。也因此,同门都怕他。
在外面的名声自然更差。
但是,复康州担心的是凌溯渊不好买通,倒不会怕他对云锦做什么。毕竟云锦是昆吾派弟子,他当然会小心处置。可是,云锦毕竟是来救人的。若是被凌溯渊问出来,她的身份将会暴露,这就麻烦了。
太康王若是知道,还不把她一起当陪葬品下葬。
想到这,他也不能再顾虑,几步窜到那马车不远处的丛林,听起了那边的动静。
凌溯渊被赤羽派分配到车队最后方,说是让他这种铁面无私的人来守卫后面最合适。毕竟队伍尾端跟随的百姓多,最容易混进人来。
但凌溯渊心里清楚,他是被排挤在后面的。他这种让人闻风丧胆的人,谁愿意多看一眼呢?毕竟是丧队,那些宫里的人嫌弃他满身的阴郁,会招来不祥。
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这大荒中不属实的传言,甚至有兴致默默配合他们对他的冷眼。
尾随车队的百姓不少,都是为了捡一些丧队丢弃的东西。王后下葬,必然壮观,一路上也会撒一些银钱以施国恩。
凌溯渊有义务驱散百姓,但他也并没有着急。只是一直与前面队伍保持着一定距离,遣人维持秩序,隔一些时间驱散一些人。
他一直没下车,是怕吓着别人。毕竟,在百姓口中的他,比恶鬼还可怕。单听说他在车队后面,就吓走了不知多少人。
云锦是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要跟上队伍的意图,才被抓到的。她想不知不觉救走人是不可能的。而且混进打头昆吾派的队伍更难。
她想好了,大不了一死,少牵连一个是一个。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见到自己的母亲。
“你在这里做什么?”凌溯渊见到云锦有些意外。以她的身份,大可以不必鬼鬼祟祟跟在车队后面。想必,也是偷着出来的。
“我——”云锦见到凌溯渊也是有些紧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溯渊见云锦支支吾吾,试探道,“送你去昆吾派的队伍?”
“不——不用——我,额……我来送东西。给陪葬的车队……”
云锦一指那特别的马车结结巴巴道。
凌溯渊眯了一下眼,衡量片刻,浅声道,“送什么,我帮你。”
云锦险些惊掉下巴。她没弄明白凌溯渊是什么意思,是真想帮她吗?不过,他的态度倒是与传闻不太相同。
凌溯渊怕引起别人注意,一把将云锦拽上了马车。
复康州看到此处心下一惊,但也只是远远跟着,没敢妄动。
“你不是,来找什么人吧?”凌溯渊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可是,这敏锐的判断可把云锦吓惨了。
他见云锦不说话,又道,“你若想找什么人,我可以帮你。但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什么也做不了。”
云锦惊慌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凌溯渊给云锦送了一杯茶,又递了个帕子,示意她擦擦汗。他没有回答云锦的问题,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师父怎么样了?”
云锦一愣,也没多想,随口一句“挺好。啊,不是,挺不好……”
凌溯渊眯了一下眼,转问道,“你想找什么人?”
云锦搓着手,不敢说话。
“一会车队休息,你跟我走。我不听你说什么,但是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监控范围。你什么也不能做。”
也不等云锦答应,凌溯渊先下了马车。在外面要了一身送葬的随从服饰,丢到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