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一瞬间你觉得世人皆苦?泪奔~(六至十)

第六章

19岁那年冬天,弟弟学习越发紧张。自从上次那场的风波后,他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深沉、和父亲的矛盾也越来越多。父亲把这一切归咎于我,指着我鼻头警告我说:“你要是再把你那些事情摆给你弟弟听,老子跟你没完!你最好别影响你弟弟,否则老子什么都能做出来!”我从未把这些无聊的警告告诉过弟弟,但不知为什么,他从那以后,真的再也没和我聊过心事。我很担心他,问他怎么了,他说:“二姐,我想离开这个家。”

我随口答道:“那你就考个离家远的大学吧。”

父亲把客厅的一个角围上木墙,改造成一个小房间,弟弟就搬去了那里。那些吃着饼干偷偷聊天的夜晚从此一去不返。

那是个寒冬,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我裹紧身上穿着的唯一一件厚棉衣,羡慕那些围着大围巾的路人,心里暗暗想着这回发工资了一定要扣出点钱给弟弟也买一条这样的围巾。正想着,突然听见路边草丛里传出几声呜咽,我仔细一听像小狗。扒开草丛一看还真是两只胖乎乎的小黄狗,冻得紧紧挤在一起,呜呜的叫着。我伸手去摸它们的肚子,它们就摇着小尾巴轻啃我的手,憨憨傻傻的真可爱。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冻死,我蹲在路边看着它们一边发抖一边摇尾巴舔我的样子,实在狠不下心任它们自生自灭。于是,它们就成了我的孩子。养在家里是不可能的,连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它们又怎么会过得好?我只想它们无忧无虑、快乐自由的生活,而我会尽我的全力去达成这个愿望。我把它们装在铺满干草的纸箱里,偷偷藏在后厨房的仓库,又拜托三楼餐厅的熟人帮我打包点客人吃剩的肉蹲在箱子边喂它们。幸好它们还算乖,没有乱叫……“你蹲这儿干嘛?”经理突然在背后出声,吓得我一下蹦起来挡着箱子。

“你背后藏了什么?”他说着绕过我就要去看。我赶紧挪一步又挡住,嬉皮笑脸道:“没什么,经理你来这儿干嘛?”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我们面对面贴得很近的站着,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手很暖,甚至发烫,我像触电一样的浑身麻木。

“没什么,那咋不让我看?”他说着轻推我一把,探头一看,然后笑开了: “我还以为啥子见不得人的东西哦。”他依然握着我的手,我浑身发麻,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它们,只感受到他滚烫的手掌贴着我的肌肤。他看我愣住不说话,拿起我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凉?没衣服穿?”我顺势挣脱,收回手揣进兜里说:“我能不能在店里养它们?客人吃剩的东西就能养活它们,以后它们长大了还可以看门。”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肯定不能。”

我心里一阵失落,思考着该让它们去哪里,嘴上随口答道:“好吧,我下班就拿走。”

“你知道我们这栋楼背后的那栋楼吗?”他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啊,我们店的这栋楼后面就是员工宿舍,但宿舍只在三、四楼,一二楼一直空着。两栋楼中间还有一块大的草坪,那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一楼太潮湿阴暗,我把它们的家选在二楼最边上的一个房间里,里面堆积的废弃沙发和一些窗帘,正好做了它们的窝。我每天都积极的往三楼跑,大家都知道我养了两条狗的事情,也都默契的把客人吃剩的肉或者油汤留着。有时在不忙的下午,我就带着它们在草坪上玩耍,静姐也很喜欢它们,时不时的要来逗逗,因为它们两个,我总是经常见到静姐发自内心的温柔的微笑。

草坪边上种着几颗桂花树,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陪它们玩儿累了,于是坐在树下靠着树干,仰望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空。刚坐下一会儿,小旺扑哧噗呲的跑过来围着我绕了两圈,然后在旁边坐下;不一会儿小财也噗嗤噗嗤跑过来,直直撞进我怀里舔我下巴。它舔得痒痒的,痒得我忍不住哈哈的笑,我一边笑着一边摸它们的耳朵。它们已经长大了很多,有它们在的时光里,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甚至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它们是你养的?”我正和小旺小财玩儿得开心的时候,突然来了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他站在我背后的宿舍楼下,看样子是刚从楼上下来的,我从没见过他,摸不清他的身份,只好礼貌的回答道:“是的。”小旺小财从小被静姐和一些同事逗惯了,丝毫不怕生的乐呵呵向他跑去,他蹲下身,摸着它们狗头的手指修长白皙:“它们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当我说出它们的名字后,我第一次看到这样明媚阳光的笑容。

原来他是老板的儿子,趁假期来店里看看的。他一来大家都沸腾了,所有人都打扮得一个比一个靓丽,陪酒的姐姐们也不围着客人转了,总之他在哪里,哪里的人就最多,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争风吃醋。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凑热闹,默默做自己的事情,但偶尔我会在回头的一瞬间突然就和他四目相对,他就淡定的向我微笑着点头。

和往常一样,客人走后我就去收拾包间。茶几上摆着的一碟子炒黄豆还剩下几颗没吃完,我抓起来就往嘴里噻,一边嚼一边感叹:“真香!”利索的收起脏酒杯,放进托盘里,又把瓶盖揣进包里,端上托盘准备去洗杯子,一回头就看到抱着手站在门口的他,吓得我浑身一抖,杯子碰的噼里啪啦就要往下掉,他眼疾手快的赶紧伸出手稳住。我一边把倒掉的杯子扶起来一边抱怨道:“你阴嗖嗖的站那儿干嘛?杯子打坏了你赔不?”

他一本正经的说:“看你偷吃的什么。”

我脸一红,语塞。端着杯子快速绕过他,他就跟着我屁股后面走,我走多快他就走多快,我停下他也停下,我鞠躬向客人问好他也鞠躬向客人问好。这是个常来的熟客,之前住院的那个姐姐笑眯眯的挽着他往包间走,他看到我调笑道:“耶!土包子姑娘啥子时候找了个这么洋气的男朋友?”我回头看了看一本正经装没听见的他,尴尬的摇头否认。客人接着调笑:“还不好意思了嗦?”那个姐姐看我一眼,抱着客人手臂一边撒娇一边挽着走了。我回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一口整齐的白牙在灯光下晃得我头晕目眩,又心跳如雷。

随后我蹲在池边洗酒杯,冰凉的水让我惶恐不安的内心有了一丝丝的冷静,不知道是不是无聊,他就蹲在我旁边玩儿水,玩儿着玩儿着突然问我:“你有几个异性朋友?”

“弟弟算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从我们蹲在这儿起,来来回回过路的某个同事都走了好多遍了,而且过路的人也越来越多,我默默加快手上的动作。

“不算。”

“那就你一个。”我捞起冰凉的手擦了擦发痒的额头。

“没人追过你吗?”小水池的水被他搅出了旋涡,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仿佛心也随着他的搅动形成了旋涡,只是我看不清楚那旋涡里有什么。

“狗算吗?小时候好大一条黑狗追过我。”我撸起袖子给他看我手臂上的伤口。

他终于捞出了搅水的手指,轻抚我手臂上狰狞的创口,冰凉的手指抚上肌肤让我一阵颤栗。“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阵爆笑。他的笑声加上这有些诡异的场景,引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急匆匆洗好后快步离去,他终于没再跟着我。那时候的玻璃酒杯很贵,所以存放和维护也麻烦,要求在洗过以后还要用干净毛巾擦干了水挨个放进柜子里,并且每一个柜子都由一个服务员负责,柜子里的杯子坏了或者少了都得赔。我洗了杯子正站在柜子前擦水,由一个女孩牵头,几个女孩做小弟的就又把我围在中间,我默默感叹小团体真是那儿都有啊!领头那个女孩跟陪酒的某个姐姐关系很好,而陪酒的那个姐姐有个社会上的男朋友,经理都得让她三分。因此她们在店里横行霸道惯了,看不惯谁就打谁一顿,我前前后后的跟她发生的矛盾也不少,她虽然讨厌我但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知道这次因为什么惹上她了。她凑上来恶狠狠盯着我眼睛,我甚至清晰的在她眼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骚货,杯子洗得挺开心哈?”她一张口,就是一股难闻的烟味。

我屏住呼吸,沉默。她又往前凑,我只得后退,后面一个女孩推我一把说:“像你这么丑的人,他居然还陪你洗杯子,还笑得那么高兴,你说!你怎么勾引他的?”

我退没处退,躲没处躲,只得被她们夹在中间无奈的说:“就是说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勾引了?”

话音刚落,领头那个人伸着手指直戳我太阳穴,一边戳一边道:“骚货!你最好给老娘小心点,老娘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别以为经理偏袒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莫名其妙,什么叫经理偏袒我?她说着顿一下,又端起我刚擦完水的那一盘杯子接着说:“这是老娘给你的警告!”说完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一地碎片。我蹲下身,捡起还在旋转的半个杯子,不敢置信!这得赔出去多少钱?她顺手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拉起来,单手拍着我的脸道:“今天老娘教教你怎么做人,你记住了!”

我狠狠盯住她那张恶心的嘴脸:“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说着不等她再说话,就着手里的半个玻璃杯狠狠戳过去,她惨叫一声松开手,几个围观的小弟迅速反应过来,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把我架得死死的。我挣扎着惊声尖叫救命,叫声引来了刚好在附近的经理。她捂着手上的伤口向经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状,几个小弟一致作证说是我故意挑事儿。看着她手上的鲜血顺着手臂滴落了一地,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浑身颤抖着又是恐惧又是害怕,虽然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却还知道颠三倒四的为自己争辩。我们各执一词,经理只得把我们一起处罚了,每个人都扣三天工资、而我还得另外赔她医药费,杯子的钱最终是我们一起平摊了。事后经理问我怪不怪他,我摇摇头,害人终是害己,杯子的钱我最终也没赔多少;虽然赔了些医药费,但确实是我伤了她,不算冤枉我。

那以后我就刻意躲着他,看着他就绕道走,他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搭理。他是王子一样的人,而我不是灰姑娘,我只是一个很怂的人,不想惹事生非,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只是还是会有些莫名的难过。一有时间,我就缩在二楼陪着小旺和小财,喂它们吃好的的;或者带着它们去草坪里玩耍,跟它们一起疯,疯够了就坐在桂花树下对着它们说心事,说来也荒谬,我觉得我说的什么它们其实都懂,会在我难过的时候轻轻把头放在我腿上,会在我哭的时候舔掉我脸上的泪水。

这天我忙完了提着骨头去找它们,却看到他蹲着温柔的摸着小旺的狗头,小财就围在旁边打转,我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他头也不会的说:“我每天都来的,这几天总不见你,我怕你太忙了忘了喂它们。”我蹲下来拿出给它们打包的饭菜,它们摇头摆尾的就围了过来,我摸着小财的狗尾巴说:“我说你们怎么胖了,原来都是吃的双份!”

他笑着走过来,蹲在我旁边,伸手摸小旺:“主人为什么不把我带回家呢?”

第七章

我们就这样聊开了,他是从小就受万般宠爱长大的孩子,却难得的没什么少爷脾气,性格就像他的笑容一样阳光,言谈间向我谈起他高中的成绩、谈起他即将就要去留学,自信又自豪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目光。我们每天都默契的在小旺小财哪里见面,上班的时候也默契的不说话,他总是远远跟在我旁边,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以后小旺小财的生活更快乐了,他带来的肉比我多得多,还会给他们制作些小玩具,两只狗狗越来越喜欢他,一起去草坪上玩儿的时候也不围着我转了,就围着他跳来跳去,我生气的抓着小旺,骂它是叛徒,一回头就看见他就望着我温柔的笑,那样的笑容太耀眼,耀眼得我不敢直视,只得避开他的目光,追着小旺跑了。

我们之间的话题很多,到人生理想,又从童年聊到诗词歌赋。他是很喜欢诗词的人,最喜欢苏轼;而我由于中学时期受班主任大叔的影响,对这些也有一点点耳闻,于是当他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偶尔能接上一两句,每当这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就充满赞赏。夜里我躺在床上,回想到他充满赞赏的眼神,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父亲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为了能和他聊得更开心,那段时间我买了很多诗词的书,恶补相关的知识,看书的习惯就这样逐渐养成。我心里清楚的明白和他不会有结果,他就像是天上的云朵,而我就是海里那头孤独的鲸;我在水中看着他美丽的影子,不顾一切的向他游去,纵然那只是个幻影,而我依然爱得心甘情愿。

如果你对某人有一点点的爱意,那都是藏不住的,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我,但我固执的认为他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我们会越走越近?为什么他会在我休假的那天约我出去呢?他说他想买些东西,让我带他去逛逛。我回家翻遍了衣柜,却没有让我满意的衣裳,只找到件曾经姐姐穿过后丢掉的蓝色大衣,我放在衣柜里一直舍不得穿它,这次已经到了用上它的时候,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它,但是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衣服做内搭,逼得实在没办法,就还是穿了店里工作服的衬衣,希望他不会看出来吧。早上他在我家的路口等我,我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别扭又忐忑的红着脸给他打招呼,他看我一眼,笑了:“嗯!你把头发放下来还挺漂亮的,不过你为什么要穿工作服?”我尴尬得一阵脸红,拉着大衣的衣领,恨不得把衬衣藏得谁也看不见。他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呵呵笑着抓头发强行转移话题:“你饿不饿?”

我们一起走在街上,他个子高,走得很快;我努力跟着他走,走出一身汗也总是落后他半步。我打趣道:“我们不像是逛街的,倒像是赶路的。”他才明白自己走得太快了,慢慢的放慢速度和我并肩走在一起。我们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走,我问他要买什么他就敷衍着说:“先逛逛。”我们走着走着双手时不时碰到一起,甚至我故意把手伸过去,等着他主动牵我,可他却一直闪躲。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我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想问他是不是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可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结局早都注定了。想到此处忽的悲从心来,我想做他的女朋友,能有一天、一个星期也好,想着就一狠心抓住他的手,他诧异的转头看向我,却没有挣脱;我紧张的随手一指路边的小店说:“去哪儿看看吧!”他笑笑说好。

那是家卖饰品的小店,我们牵着手走进去,老板热情的拿出耳环给我们看,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一对素色的银花耳针说:“你带这个肯定好看!”我尴尬的摸摸耳垂:“可是我没有耳洞。”

“没得耳洞嘛穿一个嘛!你买耳针,我免费给你穿怎么样?”老板豪爽的说。他听后问我:“你想不想穿?”

我忐忑着先问了一下价格,毫不犹豫的说:“不想。”

老板明白我不买的原因,转头劝说他“兄弟,女娃儿这么乖嘛,你给她买嘛。”

我急了:“痛的很!我不干。”说着拉着他就走了。走到外面大街上,依然是我拉着他,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你干嘛跑那么快?怕我不给你买?”

我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是太贵了。”

他无奈的笑,伸手摸摸我的头“摇那么快,不晕啊?”那一整天我都祈祷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慢点再慢点…..但很快的天还是黑了,我们牵着手一路步行回家,我高兴得藏不住笑容,笑得脸发酸还是忍不住要笑,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走路,他送我到早上的那个路口,我们就此分别。我站在路灯下,看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三步一回头的向我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到家的时候,弟弟回来了。他们正坐在饭桌上吃饭,弟弟放下筷子去给我拿碗盛饭,父亲狠狠瞪我一眼说:“不晓得跑到哪儿去野了,天不黑不晓得归笼!还吃啥子饭,死了算求。”我淡定的走到弟弟旁边坐下,端着碗和弟弟相视一笑,这样的话时常有,我早都习以为常。妈妈做了红烧肘子;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一个月都是吃不了几次肉的,更别提红烧肘子,那是家里来了贵客或者过年才会上的一道菜。我看着盘里里红彤彤的肉直流口水,但我知道我不能去夹,那是弟弟才能吃的菜。弟弟主动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我又给他夹回去说:“太腻了,你吃吧。”直到他狐疑的吞下去,父母看我的眼神才温和了些。席间听父母谈起今年要回家去过年,弟弟明年要高考,带着他回去敬祖宗,我随口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父亲的警告张嘴就来:“你管我们什么时候走,关你屁事!老子警告你,你老老实实给老子上班,下班回来把屋守到,要是老子回来看到屋头出了什么事,那你就给老子滚出去!”我不再说话。只是今天的饭挺硬的,噎得我有些难受,随便吃几口就回房间了。

我躺在床上拿被子蒙头,听见他们在外面收拾东西收拾得悉悉索索的,忍不住咧嘴笑了,父母走了,我总算能清净一段时间不是吗?高兴过后又一阵心酸,我想念那个小镇、想念班主任大叔和姐姐,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姐姐那时虽然对我凶,但拿钱的时候却是没有过犹豫的,她的恩情我只能在往后的人生里慢慢的报答了。想到这里,我掀起被子就坐起来,来不及穿鞋就出去了,直奔弟弟房间,他正在往包里放衣服和书本,我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走?能不能帮我个忙?征求弟弟同意后我又去找母亲,父亲躺在床上听广播,她正开着柜子在找什么,一见我连忙“碰”的关上柜门,问我做什么。我看了父亲,他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对母亲说:“妈,能不能给我点钱?这不才交了工资给你吗?你给我一小部分吧,就这一次。”

母亲一听是要钱,立刻怒了,大声质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没有。”父亲也立刻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直直盯着我。

我腿有些发软,却还是鼓足勇气回答道:“才给你的,怎么就没有?我只要那么一点点,用来给姐姐弟弟买条围巾,又不是乱花,再说你之前不是说了吗?那只是帮我保存的,我要的时候那就给我啊!”

“这个月工资扣了那么多,你还好意思要?再说,谁让你给你姐你弟买东西了?这不是乱花是什么?”母亲强词夺理,这边的动静引得弟弟也出来看是什么情况,见我与母亲争吵连忙拉住我劝道:“算了吧二姐。”

我不服气,凭什么?“那是我的钱,你们凭什么不给我!”

母亲一巴掌扇到我脸上,说着:“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生的!你一天在家吃喝拉撒不要钱的吗?我们回老家,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这个时候哪儿有钱给你?”弟弟一面拉着我的手臂,一面帮着我说话:“你们就拿点儿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二姐自己挣的钱。”弟弟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父亲也怒了,两步走到我面前问我:“老子警告过你的什么?”我知道要不到钱了,再和他们理论下去,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闹一场,我实在不愿意牵连弟弟,只能作罢,拉着弟弟走了。

我冲进厕所,把弟弟关在外面,这个时候我只想好好哭一场,顾不得地上是湿的还是干的,一屁股坐在角落里紧紧抱着双膝,闭上眼睛埋头,却哭不出来。以前不论她们怎么打我骂我,我都是没有恨过她们的,而如今我却对她们有了恨意,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恨你们呢?

弟弟在外面敲门说:“二姐,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你先拿着吧。”我站起来打开门,弟弟递上捏在手里的一点零钱,我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姐姐还有私房钱呢,只是今年不能给你买围巾了。”话刚说完,父亲拉开房门一声大吼:“在嘀嘀咕咕些啥子?还不快点滚回去睡觉,非要我打一顿才晓得好歹是不是?”我和弟弟对视一眼,各自回房间了。

第二天一早,我拆掉枕头,拿出里面的钱,绕路到街上去买围巾,选出一条红色的,又选出一条灰色的,与老板软磨硬泡的讲了半天价买下来,买完又急匆匆的往家里赶去,希望能在她们走前把围巾给弟弟。我跑出一身汗,在楼下碰到背着包的弟弟,他说他在等父母下楼。我把手里两个包递给他,快速嘱咐着:“红色的带给姐姐,灰色的带到我曾经的中学找到袁老师然后给他,说是我给的;不要告诉他我在做什么,就说我学业忙,没时间回去看他,希望他保重。”

我隐约听见母亲说话的声音,匆匆说完后着急的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想到应该补充些,回头又对提着包尚在愣神的弟弟说:“她们两个都是对我有恩的人,而我的钱只够买两条围巾…”

话未说完,弟弟打断我:“我知道,你快走吧!一会儿爸看到了又要骂你。”

我转身又继续走,还是不太放心,回头又嘱咐道:“你别让爸妈知道!”弟弟正往包里塞围巾,抬头直向我挥手道:“知道啦,你快走。”

我一路奔向店里,已经迟到了。经理正在开例会,我心虚的偷偷从门缝里溜进去,悄悄站到最后一排,我刚站定,同事们就交头接耳的叽叽咕咕一边说一边看向我:“看!她来了。”我莫名其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轻轻扯一下旁边那个人的衣角小声问:“怎么了?我犯什么错了?”

旁边站的是一个一脸青春痘的男生,坏笑着说道:“恭喜你抱得美男归哦!”

我心虚得脸一下涨的滚烫,装傻充愣的问“什么美男?”

经理说完了话,大家一起鼓掌,他一边鼓掌一边凑过来悄悄说:“还不承认?昨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你们牵手逛街了。”

我无话可说,只好沉默着一起鼓掌,经理大声说一句:“散会!”大家三三两两的一哄而散,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对我指指点点,静姐穿着高跟鞋,转来转去的四处看,最后目光锁定到我身上,踩着高跟鞋滴滴多多向我走过来;我正打算迎上去,经理一下挡在我面前“你跟我来办公室一下。”说完直往前走。我转头向静姐挥挥手又指指经理的背影,连忙跟着去了。

他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着根烟狠狠吸上一口头也不回的说:“你把门关了。”我转身关上门,忐忑的走到他身后站定,等着他说话。“你站过来点。”他说着翘起二郎腿,转个身,一手夹着烟搭在椅子上,一手随意搭在膝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我又往前挪几步,他沉默着抽两口烟开口道:“你是怎么想的呢?是你真的傻,还是你一直居心叵测?”

我心里一抖,虽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听他这样严肃的语气,想必是我犯了大错。犹豫问:“你能说直接点吗?”

他叹口气摇头,捏着额头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还跟他在一起?未必你打算飞上枝头做凤凰,成少奶奶?你知道那些女的一天为他争风吃醋是为什么吗?她们就是打算怀上孩子了以后母凭子贵!你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吗?如果是,那我只能说我看错你了!你不仅土还蠢,他爹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他们家那样的家世,一般人休想跨进他们家的门槛!还别提你们这种…………”

“不是!我没有这些想法。他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之间真的很单纯。”我辩解道。

“单纯?”他冷笑“男女之间能单纯到哪里去?他就是玩玩儿而已,玩够了就出国读书了,你以为他会对你有多少真感情?”

我倔强的摇头“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等你撞南墙了就知道了。我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有个客人出了高价钱,要你去陪他喝酒唱歌。”他说着顿了下,吸口烟继续说:“还有按摩。这可比当少奶奶来钱快,而且这是笔大钱。”

我失望失落得无以复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想着想着越想越气人,忍不住对着他一通大吼:“我跟他就是很单纯!你可以不相信,但你为什么把人想得都那么坏呢?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还有就是什么叫我们这种人?我们这种人怎么了?我们这种人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吗?我做人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怎么就配不上他了?”吼完以后,大口出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不争气的落了出来。我一抬手粗鲁的擦干净,转身开门出去,刚关上办公室的门,还觉得不解气,开门补上一句:“要去你去!这钱我让你挣,谁爱挣谁挣!”

第八章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一路上都有人都有人嘀嘀咕咕的看着我,或者干脆调笑着说恭喜。经理说的那些话来来回回在耳朵边转,我虽然嘴上倔着不承认,其实却把经理说的话记在心里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我再怎么不承认,阶级的鸿沟它就在那里。我心里乱成一团,一路向着员工宿舍走去,这个时候我只想见小旺和小财;刚走到草坪旁边迎面就撞上上次跟我打过一架的女孩,不管我往左还是往右走,她都端端正正的挡住我的去路;我无奈的往路边一坐:“你说吧,这次你又想干嘛?”她揣着手,阴阳怪气的说:“不干嘛,就是恭喜你!”说完冷冷的瞟我一眼,扬长而去。我被她这一眼瞟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看来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

小旺小财它们正乐颠颠的趴在地上啃骨头,看样子是他来过了。我叹口气,蹲在它们旁边开始自言自语“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原本只想清清静静的过,去现在却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正说着,小旺突然停下啃骨头的动作,竖起耳朵望着门外,我不明所以的起身仔细一听,是高跟鞋的声音…“滴哆滴哆”的越来越近,探出脑袋一看,原来是静姐。她把啃过的排骨倒在小旺碗里,又起身点只烟吞云吐雾,裸露在外的锁骨上贴着块大大的纱布,我问她怎么了,她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没什么,被条狗咬的。”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再多说,沉默的蹲着摸小旺的狗头,我知道她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在等她先开口。她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连小财小旺都呛得打喷嚏,我也蹲得脚发麻,她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得有些诡异。我抬头一看天色,这时候该上客人了,起身拍拍发麻的腿说:“我们该走了静姐。”她淡淡的嗯一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别答应经理。”我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她回头白我一眼不回答,接着说:“你这个年纪总得吃点亏才晓得什么东西不能碰,谈恋爱可以,但别昏了头陪他上床。”

我刚回到工作岗位,他就凑给过来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你?”我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眼神,你是真的有真心的吗?“去小旺那儿了,可能我们错过了。晚上你有空吗?”我问。

“有空啊,干嘛?”他爽快的回答。于是我们约好我下班后就在大门口旁边的花坛旁等他,然后一起去吃宵夜。

晚上我早早的与同事调好班,站在花坛旁边等他。已经将近年关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冷风吹得梧桐叶在空中转着圈圈的往下落,我裹紧身上的袄子,无聊的低头踩自己的影子玩儿。正专心的踩着踩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拖着走,我惊慌失措的挣扎着,使劲儿踩后面那个的脚;他被我踩得疼了,一把把我扔在地上,头正好磕上一块石头,顿时脑袋嗡嗡作响,晕晕乎乎的爬不起来,只能用手强撑着抬起头,模模糊糊看到三个高大的身影,我第一反应是遇上抢劫的了,主动掏出包里所有钱:“我就这些钱,全给你们,你们放过我好不好?”一个男人一把薅过去数了数“就这点儿,塞牙缝都不够!”他正说着,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个娇小些的身影,我眯着眼睛看到她们的脸,心里一沉,看来是在劫难逃,只能寄希望于他会刚好走到附近,于是我扯着嗓子开始大吼救命,刚吼出一句,一个男人迅速反应过来,捂住我嘴巴架着我从地上拖起来,另外两个站在她们旁边揣着手冷眼看着。

“姐,就是这个骚货,她整天勾引男人,还经常在背后偷说你坏话!上次还拿玻璃把我手扎了。”她挽着那个陪酒姐姐的手臂,指着我开始告状。我呜咽着狠狠盯着她们。那个陪酒姐姐我不怎么熟,却常听静姐说起她,说她心狠手辣。夜幕下,昏黄的路灯隐隐约约照在她脸上,衬得她越发的美艳,那双美丽的杏眼散发着寒光,冷冷盯着我,我害怕得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她拿出一把弹簧刀,冰凉的刀锋挨在我脸上。“人家都说一报还一报,你划我妹子一条口子,我也还你一条口子!”我奋力挣扎,架住我的那个男人就更加用力的抓着我,勒得生疼。她赶紧收回刀子“诶!你别动啊,待会儿划到眼睛就不好了。我得好好给你划好看点、醒目点,到时候看你的疤脸还能勾引谁?”说着拿起刀,刀尖对着我的脸,我呜呜叫着,恐惧让我双腿发软。就在这时,捂住我嘴架住我的那个男人突然埋下头把脸凑到我脖子里吸了口气说:“先别急嘛,老子都闻到处女香了,先让我们哥几个爽一把!”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男人大笑着附和:“还是超哥会玩儿哈哈!待会儿你先,我排第二哈!”另一个接着说:“凭啥每次你们都先上?这回让我先….”说着一把摸在我胸上“胸不错哦!”

架着我的那个超哥淫笑着说:“是不?老子也摸摸”说着松开一只手就往我衣服里摸。一股寒气头到脚蔓延开来,我趁机狠狠一口咬在他捂着我嘴的手上,他吃痛松开。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了,也许是想抢她的刀、也许是觉得反正跑不过了,死掉总比被侮辱好。混乱中我躺倒在地,衣服很快就打湿了贴在身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只看到那两女人尖叫一声落荒而逃,几个男人看了我一眼,说了句“真TM倒霉”也四散走了。

刀子插进我左肩处,我能感觉到并没有多深,左边身体一阵一阵的麻木,我挣扎着爬起来,劫后重生的恐慌让我浑身发软,一路不知道跌到了多少次,最后爬着回到路边的花坛。上天待我不薄,我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小少爷。我已经意识有些模糊了,他迅速冲过来蹲在地上半抱起我,看着插在左肩上的刀,和一地的血,颤抖着问我怎么了。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呜咽着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靠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用力的握着我的手,不停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来了。”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耳边传来嘲杂的声音,我转动脑袋四处打量,原来我在医院里,周围都是病床和病人;还有趴在床边休息的他,他憔悴了不少,眼圈乌青,下巴上也长满了胡茬,隔壁病床的大姐见我醒了,轻声都跟我说:“你可真是有个好男人,昨晚大半夜了还跑前跑后的照顾你!”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转头看看他,他已经醒了。揉了揉眼睛打个大大的喷嚏,又伸个懒腰说:“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稀饭。”说完大步走了。隔壁病床大姐乐了:“哟!大小伙儿还不好意思了。”我腼腆的笑笑,不解释。

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饭,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我;我本来要自己吃的,结果一抬手就是一阵剧痛,只好乖乖让他喂。隔壁大姐在一旁偷笑着,气氛有点尴尬。“额…等你喝完了稀饭,我就去你家找你父母吧,你一晚上没回家,她们肯定都急坏了。”他一边喂一边说着。

“不用联系她们,你待会儿回去休息吧。”我轻描淡写的说。

他低头苦笑“你让我怎么走得了?走不了了。”一句话让我微有波澜的心瞬间掀起狂风暴雨,却懦弱的不敢接话,沉默着喝稀饭。

“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父母联系?我听过关于你的一些传闻….”他说着停顿下来,一双眼睛深深凝望着我,眼中满是期待。

我知道他在等着我主动诉说,但我却一点也不想回答,只含糊道:“寒假,他们回老家过年去了。”

“你避重就轻。”他停下手里的活,我看着他有些受伤的眼神,心虚的低头不语。那些世间的丑恶,那些悲伤与挣扎,不应该出现在他生命中,他最好不要知道,永远做赤诚的少年。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他也照顾了我三天,白天有时间就回去喂一喂小旺和小财,夜里就在我旁边搭个行军床睡觉,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回去睡。那几天我都睡不好,一来心里挂念着小旺和小财,担心她们会不会报复在它们身上;二来每当睡着就在梦里重复那天的场景,害怕得控制不住的哭,因此他也睡不好,每次我一哭他就翻身爬起来默默握着我的手,直到我再次睡着。

我不想出院,可医生最终还是让我出院了。我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他给我的热水,看着他排在长长的结账队伍里,想着如果他一辈子都在身边这样守护我该多好?我想着想着苦笑着摇头,人就是这样的贪心,有了一点爱,就想要更多的爱;有了一点点甜,就还想更多的甜。

他拿着结账单向我走来“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我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花了多少钱啊?我虽然现在没钱给你,但以后….我可以慢慢还的。”我说着不由的低下头,忐忑的等着,看他怎样回复。顿了半响,他才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放心,这钱不是我出的。”我揣着一肚子疑惑,他却怎么也不肯多说。

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一身西装的经理正靠在石柱子上抽烟,一本正经的穿着和他落寞的神情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我和他对视一眼,走上前跟经理打招呼。他看我走过来,马上掐掉烟,提起一袋东西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伸出双手接住,发自内心的对他说谢谢,谢谢他关照我,也谢谢他来看我的情谊。“走吧,我送你回家。”经理说着走到路边打开车门。我转身望了他一眼,他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率先坐上后座,坐上去后还转头冲我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我快上去。

我坐上经理的小汽车,一路无话。医院离我家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经理锁好车门,他也提着东西下车站在路边上,看样子是打算都跟着我一起上去,但我却有些为难。一栋楼里住的都是与父亲相熟的人,如果他们看到我带着两个人男人回家,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闲话。我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经理突然说:“那店里还有事,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上去吧。上班的事你不着急,给你放三天假。”我微笑着点头。经理说完看了看还站在旁边的他,又说:“小少爷,您家里来人了。”

他听后点点头,侧身把东西递给我“没问题吗?”我摇摇头说:“没事,你快去吧。”

他坐上小汽车后座,经理发动了汽车,他摇下窗户伸出头不放心的看着我嘱咐道:“伤口别沾水,明天早上我在老地方等你!”说完车子缓缓向前移动,他冲我挥挥手缩回了脑袋。我站在原地,看着方方正正的车屁股渐行渐远,然后转身走两步歇三步的慢慢爬上楼。夜里,我再次被噩梦惊醒,这次身边却没有他。我失落的坐在床上,开始理解当初洪艳那样不顾一切想要报复的心。

一大早我如约去那个路口找他,他比我早到,手里还提着豆浆油条,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问我:“你打过游戏吗?”我摇头

“那去过游乐园吗?”我摇头

“那你总去过网吧吧?”我接着摇头。

他也摇头:“怪不得人家叫你土包子。”

于是第一天我们去了网吧,他教我在游戏里开车,在游戏里跳舞,在游戏里打仗……我做了一回网瘾少女,玩儿到晚上也不愿意离开,他瞌睡得很了,就直接躺在椅子上枕着我腿睡觉。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暖洋洋一片,其实我不是玩游戏上瘾,只是想这样和他多呆些时候,希望时光就停止在这一刻。

第二天去了游乐园,我兴致勃勃拉着他要去坐过山车,他瑶瑶头指着旋转木马说:“你是病号,只能坐哪个。”我撅着嘴,窃喜着坐了一次又一次的旋转木马。

第三天去了电玩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座城市里还隐藏着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事物,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纷呈。电玩城是个烧钱的地方,他一把一把的往外掏钱,一会儿又要兑币一会儿又要兑币,我看着他再次准备掏钱的时候一把拉住他,他疑惑的看着我,我叹口气:“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走了吧,不玩儿了。”他摇头说没事,拉着我就往柜台走,一边走一边说:“你高兴就行,花点钱算什么。”我只好扯谎说我伤口疼,累了,想回家,他才肯乖乖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我鼓起勇气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也是我第一个异性朋友。”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心凉了一半,仅仅是朋友吗?他走到我前面蹲下,说:“来,我背你。”我犹豫着不敢上前。

“来啊!”他再次催促道。

我犹豫着轻轻趴在他背上,他慢慢走着,我把头埋在他的颈脖中,沉醉在他好闻的清香里,也许是夜色太寂静、也许是他的体香太醉人我不由的轻声问道:“你能一直背我吗?”

“不能。”他低沉的声音伴着冷寂的街道,同冷风一起直直钻进我的心窝,比伤口还疼。我立马挣扎着要下来,他牢牢的箍住我双腿低吼道:“你听我说完!”我又轻轻趴回去,靠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着他说话时的震动“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会回来看我吗?”我依然怀揣希望。

“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他背着我漫步向前, 我看着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长长的的影子,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可以等你。”我们异口同声说着,说完我们都一阵沉默。我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凉的晚风、寂静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一切都充满了离别的伤感。他把我放在路边的台阶上,转身沉默的拦腰抱住我,脸埋在我厚厚的棉服里,闷声说:“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说着顿了下,把我抱得更紧的继续说:“你是个好女孩,虽然你不肯敞开心扉,把你的故事对我讲;但你值得被更好的人爱。别等我!我有我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我我不明白他在说的责任是什么,也不想问;伸手抱住他的头,摸着他浅浅的头发,听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拒绝的话,心中一片冰凉,耳边再次回响起经理对我说过的话。你真的是玩玩儿的吗?你的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就开始拒绝我了呢?我推开他的肩膀,他仰头看着我“陪我去喝酒吧!”我说。

买了一整件啤酒,还买了些小菜,我提着菜他抱着酒,我们轻手轻脚的走上楼,去了他住的宿舍。他住的是两室的单间,外间是一张桌子,里间就是简简单单一张床,简单到连枕头也没有,只有一床被子裹成一团堆在床上。我诧异的问他:“你寝室怎么这么简单?为什么连枕头也没有?”他腼腆的笑笑“住不了多久就要走,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我明了的点头不再说话,沉默着拿出纸杯倒好酒,递一杯给他,自己拿一杯:“算我给你践行的酒,祝你今后一帆风顺!”说完不等他回答,一口就干了。这天晚上,我像疯了一样灌自己的酒,喝到后来,往事如电影般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些以前发生的事情我从未忘记过,现如今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时候再次想起,才觉得是那样锥心的痛楚;我忘不了洪艳、忘不了姐姐和老师、也忘不了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回家的路……我故意让自己在他面前脆弱得赤裸裸。他不断的抢我的酒杯,拉着我我问怎么了,自责的说是不是因为他让我伤心了。我不搭理他,闷头喝酒。借着酒劲儿扑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痛哭一场,一夜间我仿佛哭光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怀抱太温暖,温暖得不想离开;他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我的肩膀,我像个孩子一样的昏昏欲睡。过了会儿,他看我没有动静了,打横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就拿着盆出去了;我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清明,如果这是你的目的,如果你只是玩玩儿,那我就把自己摆在你眼前,摆在你唾手可得的位置……

听见门响的声音,我赶紧闭上眼睛。他端着盆走进来,我只听见水声哗哗的响,一会儿一张温热的热毛巾就敷在了我脸上,擦完脸又给我擦手。都擦完以后再轻轻的拿起我的脚放在腿上,脱掉鞋子把两只脚都放进盆里,温暖的热水瞬间浸泡我的双脚,他一只手拖住我的脚掌,一只手温柔的轻轻揉搓;从未有人这样温柔的照顾过我,鼻子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接连流下;我内心震动不已、羞愧难当,他对我这样好,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

在我的震动和愧疚中,他很快就洗好了脚,正拉起被子给我盖上的时候,他突然叹口气:“唉!怎么又哭了?”说着弯下身离我越来越近,我紧张得捏紧了拳头,准备随时反击…….一片冰凉的柔软却轻落在额头,接着是鼻尖;然后直起身离开,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擦过眼角,拭去泪水,柔声说:“祝好梦!”说完关灯出去了。我轻轻拉过被子蒙着头,整个鼻端都是他的气息,我终是没有爱错人的。

第九章

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中天,一夜好梦。外间桌子上放着他写给我的纸条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我很好奇那个小盒子里装的什么,拿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纯牛奶。我笑了,还记得小时候的牛奶都是需要牛奶票的,一张奶票一瓶奶,那是很金贵的东西,全家也只有弟弟喝过;再大些牛奶就是纸袋的包装,也不需要奶票了,有钱就能买上一箱子;如今的牛奶都已经包装成这样了吗?我拿起它晃了晃,翻来覆去的打量,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喝,也不知道盒子上粘小塑料管是干嘛的。思考半响,才恍然大悟!找不着刀就只能拿牙齿咬,抓着一个角使劲咬,但我抓得太用力,一下喷了我满脸,还洒了一地;我擦擦脸,鼻端充斥着一股子腥味儿,又把吸管从咬破的小洞挤进去,犹豫着不太想喝….想起那时因为一袋牛奶而挨的一巴掌,出了会儿神,转而丢进垃圾桶,拿起桌上的纸条。他说他去店里了,我看着他俊秀的字,回想起昨夜,心里充斥着甜蜜,忍不住开心的笑出了声。

假期已经结束,我伤也好了很多;当天晚上又正好店里团年,匆匆收拾好就去报到,经理见我来了,笑呵呵的说:“晚上有红包哦~!”静姐拍拍我肩膀问:“好了?”我笑眯眯的点点头。其他同事们有问候的、也有微笑着点头打招呼的,我想大概是因为过年了吧,所以大家都变得比平时和善。我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没看到他,也没看到她们;直到晚上宴会开始,也没看到他,大家纷纷落座,唯有我旁边的位置大家都默契的空了出来;经理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发表演讲,而我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还是不见那天晚上那两个女人,我本怀揣着一腔复仇的热血结果却扑了一场空,连他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正闷闷不乐时,他突然在旁边坐下。今天的他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穿着白色的毛衣黑色的袄子,还有当下最时兴的运动鞋;头发也打了发油,梳得平平整整。我看着有些陌生的他呆了…..

“看什么?”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问。我摇摇头,有些不好的预感,一股哀伤蔓延至心头,嘴上却道“你想让苍蝇在你头上劈叉?”他哈哈笑了,往我碗里夹一筷子菜说:“吃你的饭!”同桌的人纷纷开始拿我们打趣,我们彼此对望一眼,默契的不解释。席间笑语晏晏热闹非常,经理喝得有点多,扯着嗓子在台上唱歌,底下一堆人跟着起哄,在这样嘲杂的环境里,他时不时的凑到我耳边说几句,“你千万别跟着那群陪酒的混”、“你要找个合适的机会离开这里”、“要是有人再欺负你,那就去找经理,他看着不靠谱,却会关照你的”、“你也别太相信经理那个人”、“照顾好小财小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却食不知味。

一直吃到深夜时,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各自散了。他也喝得有些微醺,摇摇晃晃的往马路上走,我不放心的一直跟在他后面,走着走着他一屁股就坐上路边的花台;头发也散了,红着脸抬头看我,我也低头看他,夜色静谧、路灯昏黄,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澈的泉水,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温柔和爱意。他似乎在逃避什么一样的慌忙移开目光,低头拉过我的手,捧在掌心说:“我走了,司机马上就会来接我。”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我知道我们会有分别的时候,但没想过这一刻会来得这样快,这样让我猝不及防;我抽出手,沉默着不敢说话,怕是一开口就是一场痛哭,我不想他往后回忆起时,眼前浮现的是我痛哭的样子。

“别这么伤感,来抱一下。”他说着,站起来张开双手拥我入怀,头搁在我肩膀上,温热的鼻息呼进脖子里。我紧紧环抱住他的腰,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我会等你四年的,就四年。”他侧头在我脸颊上轻吻一下,不再说话。

他走了,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春梦,而我肩头那道疤成了他留在我身上的痕迹。我开始疯狂的收集所有一切他的东西;他喝过的水杯、他穿过的工作服、他的给我洗过脚的盆子,我真心的爱过他一场,却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这成为我很久很久以来的遗憾。我又回到之前独来独往的日子,却发现已经有过快乐的时光,很难再适应这样的孤独,只能整天守着小旺小财,对着它们说起他;我时常坐在桂花树下,看着小财小旺旺追逐打闹、看着晴朗或者阴沉的天空,想着他。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阳光是否也照耀在他肩头?但愿他在我看不到的天涯,生活得像鸟儿一样自由、像童话一般美好。

冬去、春过、夏至,他已经走了快一年了。他的模样逐渐在我记忆中模糊,悲哀的是:我这样想念他,却在想念中忘了他的样子;给他写的信,也不知道该寄往哪里,只能任它堆成了厚厚一摞;时光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心也在等待中一天一天蒙尘。小旺和小财已经成年,不再经常呆在屋子里,那片草坪也不能再让它们满足,我常常找不到它们。弟弟已经高三,父母把他保护得更好了,每个周末父亲都会买很多水果、卤一些肉给弟弟送去;每个月弟弟会回来一次,可从他上高三后,父亲就不准我和弟弟说话了,他说我会影响他学习。我想对弟弟说的话只能写在纸上,放进信封里,半夜偷偷放在他枕头旁边。有时我也会在枕头旁收到他的回信,他说喜欢一个同学,她的生日到了,他想送她礼物。我明白弟弟的意思,再次拆了枕头扣出我悄悄存在里面的钱,装进信封里放回他的枕头旁边。我明白爱一个人时的卑微和心酸,希望弟弟会和她喜欢的女孩子一直相守到老。

20岁生日这天,没人记得。我申请休假一天,为自己买了碗面,端着面直奔宿舍二楼找小旺和小财,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它们陪我度过的,生日这天,我也想它们陪我度过。可我扑了个空,它们碗里的骨头都已经长出了霉斑,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食物都还在那里,动也没动过。往常它们出去玩,都是过一两天就会回来的,这次它们已经走了太久。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放下手里的碗穿街走巷的四处寻找,从天明找到天黑,再到月上中天都没有它们的影子。我走在街道上,嗓子已经吼得有些嘶哑,偶尔会有狗狗回应我,但当我满怀期待跑过去时却不是它们。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十五天…..它们再没回来过,我遍寻无果,伤心欲绝。静姐安慰我说说它们那么可爱,肯定是被别人领养了。

我在想念它们的日子里,独自坐在桂花树下,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时候它们还是矮矮胖胖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在我身边玩耍,虽然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但只要有阳光、有我,它们就特别的欢乐;我想起当他离去时,我也是这样坐在这里,它们也许是感觉到我的忧伤、也许是我没有陪它们玩所以不高兴了,竟慢慢穿过草丛躺在我身旁,一改往日的顽皮陪我坐了很久。如今它们走了,却成为了我记忆中的一抹暖色,不论今后它们境遇如何,我都心怀感恩,感谢它们曾经的陪伴。

时代飞速发展,老板认为我们店里的装修和一些设施都过时了,决定重新装修,于是我们放假一个月。我趁着假期回到了我曾经生活的小镇,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黄土路变成了水泥马路,小镇已经变得越来越大,曾经破破烂烂的汽车站也已经焕然一新,我提着包包一路四处观望的往站外走,刚出车站就看到了带着侄儿来接我的姐姐。再次去到姐姐家里,我站在门口感觉有些窒息,提着包不敢进去,姐姐派出侄儿来拉我,我牵着他的小手一路走到客厅,四处打量一圈,原来家里没有人。姐姐做了一桌好吃的,招呼我吃,一面吃一面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渐渐的才熟络了起来,原来胖子带着小胖子和他妈妈去走亲戚了,明天才回来,我一听瞬间轻松了许多。夜里侄儿睡着以后,姐姐来找我说话,询问我在成都这两年的情况,还说收到了我买的围巾,要谢谢我。我忙摇头说道:“不用谢我,我欠你的很多,那时多亏了你照顾我。”姐姐腼腆的笑笑:“两姊妹说什么谁欠谁?而且我并没有照顾你什么,当时我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我躺在床上,姐姐躺在另一边,慢慢的轻声诉说着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那时她本与姐夫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姐夫有个前女友,并且是怀了他孩子的,她接受不了。分手后那段时间,她工作的工厂生意不好,拖欠她工资,导致她的生活压力很大,所以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很暴躁;过不久姐夫又回来找他了,还提出要跟她结婚,为了跟姐姐结婚,姐夫甚至逼着他的前女友打掉了孩子,当时姐姐一冲动,就答应了。婚后她很不快乐,因为她的婆婆总是让她做这样做那样的家务,还会冷嘲热讽的说她是从乡下来的,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因为姐姐和她婆婆的矛盾又导致她和姐夫夫妻不和,整天生闷气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直到流产时才知道,但已经迟了;从此她在家里的日子更不好过,她婆婆总是拿流产的事情责怪她,她已经很不好受了,这让她更不好受。为了逃避,她又回到工厂工作,后来就再次怀孕。侄儿出生后她与姐夫发生的矛盾更多了,整天都在吵闹中度过,这几年姐夫家具厂生意逐渐惨淡,她说她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她说没有人听她说话,她说她觉得很孤独,她说让我别因为以前的事情怪她。

我那时起才明白,原来每个都不容易,原来每个人都孤独,有时我们只看到了自己的不幸,却看不到别人的哀伤。我很想安慰姐姐,但我明白所有的安慰都不及陪伴有用,那以后我天天陪着姐姐做饭、帮她带侄儿、晚上一起睡觉、白天一起去逛街,形影不离的在一起,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住在一起的日子。

回到老地方的我更加想念洪艳了,跟姐姐一起走在街上,我就拉着姐姐一起去她可能在的地方寻找她。我去她叔叔的烧烤店,但烧烤店如今已经换了老板;又去她妈妈开的茶馆,但茶馆已经变成了餐厅;只有曾经的学校还是老样子,但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进去的资格。和洪艳有交集的所有地方都已经消失,我只能去向老同学打听;老同学大多数都找不到了,能找到的不是结了婚就是生了孩子,还能记得洪艳的实在太少了,就算记得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茫茫人海,我该去哪里找她?

住在姐姐家里,自然就避免不了要见到她的的家人。姐夫变得和善了许多,但他弟弟还是老样子,阴阳怪气的说些话恶心人,我实在讨厌他,更讨厌姐姐那个虚伪又精明的婆婆,没住几天我就想逃,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姐姐是怎么过下来的。

周末,他们家要宴请客人,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搅和,买了点小酒小菜去找班主任大叔。他已经退休了,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坐在门口跟一帮老头下象棋,我提着东西喊他,他一回头,愣了许久,乐呵呵冲门里吼了句:“老太婆!快弄饭!!”吼完又回头跟一起下棋的大爷们说:“我女回来咯,不跟你们耍了!”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我走来,我笑话他说:“您怎么变成了大爷了?”,他开心的摸摸我的头:“哎呀,姑娘变漂亮了!”

刚和老师走进门口,就看到坐在葡萄架下低头专心绣鞋垫的师娘,她一边绣一边大声回道:“你鬼吼鬼叫啥子。”我甜甜的叫了声:“师娘好!”她一下抬起头,看到我楞了楞,随即笑开了。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迎过来抓着我的手,转头问老师:“哎呀!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是不是就是你一天念三遍那个学生嘛”老师一边接下我手里的酒和菜,一边笑眯眯的答:“那肯定噻!”

“你总算来了啊,你老师天天都在念你!你们快坐到说话,我去弄好吃的给你吃。”师娘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坐在她刚坐的小板凳上,又麻利的收拾好刺绣的东西腾出桌面,匆匆进厨房了,一会儿时间就生起了炊烟。

“师娘真好!”我望着师娘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说。“那是啊,想当初我追了好久哦。”老师自豪的笑着,转头又问我:“你在成都怎么样?过得好吧?”

我当初离开时,对老师撒了谎,而要圆当初的谎言就需要再撒无数的谎;我心怀愧疚的继续撒谎,用谎言捏造出一个幸福的人生,说我父母对我很好,说我上了大学….说着说着师娘已经端上了菜,又从葡萄架上摘两串葡萄洗干净端给老师,笑着对我说:“你老师啊,有个怪癖,喜欢拿葡萄下酒!”说完轻轻盯了了老师一眼,像是在示意他要少喝,老师心虚的避开师娘的目光,低头拿酒。师娘端庄优雅又温柔可亲,有师娘的陪伴,想必老师的生活应该不会孤单吧?我正这样想着,只见老师倒上一杯酒,一边喝一边叹气摇头说:“我那女儿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刚说完,师娘也叹口气,抹了抹眼角。

言谈中得知老师的女儿高考失利,好不容易上了个大专还不认真读书,读书期间搞了个乐队,整天穿得流里流气,喝酒抽烟样样都来,气得老师差点没晕过去;后来干脆不读书了,跑回家跟老师要钱,说是要去北京唱歌或者当演员,让老师资助她。老师气得不行,把她锁在家里,结果半夜两个男人翻进家里撬开锁,她就跟着他们跑了,再没回来过。说着说着师娘泪眼朦胧,低声抽泣;老师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不知如何安慰,也倒上一杯酒,正要敬老师和师娘一杯,老师连忙伸出手挡住:“你还是学生娃娃,别喝酒!以后你毕业工作了,再陪老师喝吧。”我依言倒掉酒,换上茶,以茶代酒陪着老师喝。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茶,这样的苦,老师啊!我要如何告诉你,我也是这样的不争气?

天色将晚,将要告别时。老师说有东西给我,喝得微醺的他摇摇晃晃走进屋里,出来时给了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许多书。他说这是他的宝贝,如今他已经老了,应该把它们给年轻人。我伸出双手接过,老师和师娘我不停的叮嘱我好好学习,我满口答应然后落荒而逃。我提着那口袋书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像淡墨一样微微发青,群山高高的耸立在这样的天色里,美得如梦似幻;而我却觉得手里提着万斤重的东西,像身在炼狱。

世人皆苦。

假期很快结束,我告别姐姐和侄儿踏上归去的列车。车上众人昏昏欲睡,我抱着老师给的书,姐姐给的吃的,靠在窗前贪婪的看着路过的每一个风景,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有我割舍不掉的人,我想深深把它刻在脑海里,因为下次再回来,不知又是何时了。

小镇很小,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开出了小镇。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转而从袋子里摸出一本老师给的书。这本书很薄,但它中间却被撑开了大大的一条口子,我翻看一看,是一个信封。信封里放着一叠钱和一封信,字迹潦草又歪歪扭扭,明显就是一个醉酒的人匆忙中写下的:

娃娃,你说你父母对你很好,那你为什么还穿着我女儿的旧衣裳呢?你父母爱子心切,又岂是一找一夕间能回心转意的?你儿时为生活奔波的样子尤历历在目……..

这钱是老师资助你上学的,惟愿你不被世间繁华所扰,不磷不缁、一心向学。

我靠着窗户,紧紧抱住老师给的书,沉默着痛哭。真笨啊,怎么忘了呢?穿得太久,竟忘了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了!

第十章

新装修的店华丽胜过从前,大厅正中摆着一架崭新的钢琴。开业剪彩的时候我见到了店里的老板——他的父亲。他父亲消瘦挺拔,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花白的头发和得体的西装衬托得他贵气十足。他们五官和身形非常相似,泪眼朦胧中,我仿佛透过他父亲又再见到了他。你在哪里?过得好吗?谁又陪在你的身边?

我每天给那架钢琴擦灰,店里没人能弹奏它,只有客人有时弹奏一两曲,我摸着黑白的琴键,想着如果他回来时我能弹首曲子给他听,他会不会惊喜?于是那一个月工资我没有上交,而是给自己报了钢琴班。父亲气得插着腰骂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说完顺手拿起个烟灰缸就砸过来,陶瓷的烟灰缸直直落到我脚下,“哐嘡”碎了一地。“拿着钱去打水漂!这些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啊!!你又不是富家小姐,还装tm什么高雅?”我沉默的站着,任由他骂。母亲哭得梨花带雨,说我不去退学费她就自杀给我看,我心中一直憋着一团火,母亲这话就如同一盆热油一样的瞬间让它燃得更旺;不就是一条命吗?你们不就仗着生了我吗?那我把它还给你们,大家从此一刀两断的好!我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冲进厨房,抽出菜刀提着回到母亲面前,一抬手横在脖子上说:“你们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母亲吓得呆愣了几秒,随即扑上前来一把夺了刀丢在得远远的,抖着手骂我冤孽。就因为一个月工资,又是骂又是打又是以死相逼的闹了一场,吵得我头脑发昏,浑身无力,再也不想搭理他们的走进房间躺倒在床上,要杀要剐随他们便吧,我想。我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耳边回荡着父亲的谩骂,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

上钢琴课的第一天,我知道了答案。教课的老师是个比我大六岁的女孩子,据她说她从小就练琴,父母都是教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缘故,她光是坐着不动都好有气质,一举一动十分优雅,一头长发披散,衬得她越发清丽无双;当她俯下身示范指法时还会闻到一股幽香,我看着她纤细修长,弹起琴来却充满力量的手指,心生羡慕,如果我是她,他会不会多爱我一点?一起学琴的同学,大多数都是女孩,唯一两个男孩还是小学生。我是班里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差的差生,为了能练习得更多,只得早早的等在门口,匆匆练习一会儿又去上班。久而久之老师就给了我一把钥匙,她说不管她在不在我都可以自己进去练习。原本一周只有一堂课的,老师却允许我每天都去,我专心练琴,她就做自己的事情,有空了就指点我一二。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总称赞我进步快学习刻苦,收我的学费收的越来越便宜,最后干脆不收了,打趣说:“你是我的弟子,弟子不需要学费。”但我却知道,她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我心存感恩,学得更加卖力,时不时买些水果或者零食给她,帮着她打扫一下卫生。慢慢的,竟有些亦师亦友的情谊。

我要兼顾工作,还要挤时间练琴,每天都过得茫茫碌碌。一晃眼就到了弟弟高考的时候。他高考那几天,天气炎热,父母紧张得成天念神拜佛,满大街都贴满了标语。我也在紧张的练习考级的曲目,唯有老师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逗她的猫,她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躺着,和往常大不相同。我有些担心的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她抬起头,捂住肚子无奈的说:“痛经啊!”

“什么是痛经?”我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老师看我眼神充满好奇“你从不痛经吗?”我摇头,她又接着说:“就是在来那个的时候,肚子会痛,我每个月都会痛上两天。”

我更加不解了,追问道:“每个月?为什么你每个月都来?”

她直起身,反问道:“你母亲没跟你说过这些吗?”我再次摇摇头。她叹口气,轻声讲解起来,我还一直以为,所有女孩都和我一样,只是偶尔来一次,原来女孩子是每个月都会有一周的列假时间,如果没有,说明不健康。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着老师说的话,心里隐隐的不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悄悄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没问题,我年轻时都是这样,哪有这么娇气嘛!”但我还是坚持想去医院,母亲拗不过我,就跟着一起去了。接诊的是一个看起来和母亲差不多大的医生,冷漠的问我是不是和男人同房了,我红着脸摇头;又接着问我大概情况,问完以后开出一堆单子,说必须检查才能下结论。母亲焦急的说:“就小问题,检查啥子嘛?你包点药就行了。”

医生有些不耐烦了,皱起眉毛再次说道:“你不检查我怎么晓得是哪里的问题啊?”

母亲拿过检查单,随意看了看,问:“那要好多钱?”医生随意答道:“大概一百多吧。”母亲一听,赶紧丢下检查单,大声说:“就是坑钱的!你随便开点点头药就行了,我们不检查!”

医生彻底不耐烦了:“你检查都不检查,我怎么给你开药?”这吵闹声引得许多看病的人围观,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围着我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讨厌这样被围在中间指指点点的感觉,勾起了我遥远的、不美好的回忆;头脑胀痛着,像掉进水里一样的透不过气。我蹭的站起来,拨开人群要走,母亲大声叫嚣道:“我们不看了就是!”我心慌的往外走着,恍惚见仿佛听见医生说了句:“她那症状像早衰,你还不……..”早衰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此刻我只想离开。

从医院回家后,母亲一直说着,她说她年轻时跟我一样的,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医生是为坑钱才这样讲,让我别在意。我心凉如寒冰,与其说是医生坑钱倒不如说是她怕花钱。那时傻乎乎的真的就没有在乎这件事情了,依然忙着上班、忙着练琴,考级的事情让我焦头烂额,这件事彻底丢到了九霄云外。我对考级没有一点信心,老师不停地给我打气,说以我的水平考个一级没问题的;我起初只是觉得能弹一首曲子就可以了,没想到在老师的带领下竟然越走越远。

这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我考级过了,弟弟高考成绩也出来了,很不错!我是真心为他开心,以他的成绩,去他想去的军工大学是完全没有问题了,父母高兴得四处向人炫耀儿子的成绩;又借了别人的电话,跟所有亲朋好友都打电话一个一个的说。拖弟弟的福,在父亲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我趁他心情好,请求他让我跟姐姐说会儿话,父亲爽快的答应了。

电话里的姐姐哭着说姐夫破产了,还欠了银行很多贷款,她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隔着电话安慰着告诉她会好起来的,听着她哭得沙哑的嗓音,我的心也揪着恨不能替代她承受这些痛苦。但父母却高兴的商量着筹备弟弟的升学宴,我和弟弟坐在一旁相对无言,淡淡的忧伤在我们周围盘旋着,我忧伤是因为心疼姐姐,而他忧伤有时因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从他上高三以来,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他变得越来越忙,忙着恋爱和学习、忙着与同学相聚,他不再是小时候那样依恋我的弟弟了。

刚考过级的我,迫不及待想炫耀一下,于是坐在大厅的钢琴前,磕磕巴巴的弹起了《The truth that you leave》刚学时我不知道这串英文是什么意思,老师告诉我这首歌叫《你离开的事实》。我决心要练好这首歌,反反复复的弹;他离开了,等他回来时,我就弹着曲子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他,让他看我给他写的信,再告诉它小旺小财不见了……我弹得磕磕巴巴,不知道错了多少音,但我不在乎,满脑子都在想着他的怀抱、他的清香和他温柔的吻。等我回过神,周边已经围了一圈人,经理说了句:“还不错!”转身走了,剩下的人纷纷不屑一顾的“哼”一声然后一哄而散,静姐走到我身后拍拍我肩膀说:“别理她们,那是嫉妒你!”我笑着拉住静姐的手站起来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学吧静姐,老师她很好的。”

静姐摇摇头,苦笑道:“我懒得折腾。跟你说正事。”静姐说完神神秘秘的拉着我走到大门口的一个角落,四处打量一圈确认没人才说:“她进监狱了。”我知道她说的是一年前持刀伤我的那个女人,从我出院后,她就失踪,再没来上过班,而另一个女人被经理找了个由头开除了。我一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正她不在还更好,因此我也并不关心,只是今天陡然听静姐说起,还是惊了一跳“什么?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听说呢?”静姐忙按住我的嘴说:“仙人板板你小声点嘛!”

我表示知错,静姐又继续说:“听说她在外面私自做生意,被人点了;警察跑到她家里抓的人,她和她男人一起被抓了,好像是跟毒品还有关系。这年头,打黄赌毒打得很凶,经理一直说我们这里是正规场所,如果大家知道她被抓了,肯定人心惶惶的,所以经理才一直在保密吧。”说着长长的叹一口气,语带悲戚的继续说:“我们搞不好都要失业了,现在国家管得严得很,以后都不晓得怎么过了。”

我听完以后,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这太巧合了不是吗?但这一切也合情合理得找不出任何破绽,遂不放在心上。诚心的对静姐说:“你这行是青春饭,不长久。还是去学个技术吧。”

“好多妹儿都在读夜大,要不我们一起?”静姐兴冲冲的拉着我的手说。我听说过夜大,那是专门给半路辍学的成年人自考大学的地方。“多少钱?”我问静姐。

静姐想了想:“读完怎么也要四千吧。”这样高昂的学费,让我只能望而却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天是弟弟录取通知书到的日子,于是我早早的下班,一路飞奔回家,期待着看到他的录取通知书、看到他完成自己的梦想。一打开门,家里死气沉沉,母亲坐在一旁哭,父亲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弟弟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我心里突突直跳,紧张的吞一口口水问道:“怎么了?”弟弟看我一眼,转头继续跪着。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弟弟身边半蹲下,搭着他的肩膀道:“是不是没考上?”我刚说完,父亲跳起来一脚踹在我腰上,我趴在地上一时直不起身,弟弟忙把我护在身后冲父亲吼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你有什么冲我来!”

父亲更气了,指着我骂道:“老子不让你跟你弟说话,不让你影响他,还TM防不住你!”

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拉着弟弟衣服问道:“你告诉我,怎么了?”父亲插着腰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指着弟弟说:“你说,你跟她说说你究竟干了什么!”

弟弟看我一眼,心虚的别开目光说道:“我改了志愿,国家有免费师范生政策,我争取到了这个名额;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师范大学,学费全免,每个月国家还会有补贴。”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免费读书还倒给补贴,我哽咽着问他代价是什么,他淡淡的说:“贫困山区,支教……8年。”说完又转身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我的大学是全免费的,还有奖学金。姐姐可以辞职了吧?”父亲气得狠狠一巴掌扇在弟弟脸上,从小到大父亲第一次动手打弟弟,是真的气得狠了。母亲心疼的大步跑过来一把推开父亲,心疼的把弟弟护在怀里,哭着冲父亲吼道:“你说就说,打孩子干什么?不管什么大学,总是个大学嘛!”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耳边回响起弟弟那时稚嫩的嗓音,他说他要像父亲厂里的叔叔伯伯一样去上军工大学,他说要为国家制造火和飞船,如今他竟然因为我选择放弃理想、选择去贫困山区。我心痛不已,自责又愧疚,轻声问他:“那你的理想呢?”弟弟并未回答我,回答我的是父亲咆哮的吼声,他说:“你还好意思问!”随之而来的,是他顺手抄起的板凳,我冷眼看着木凳落下,然后额头一阵冰凉,顺着脸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水。

他走后的第二年,21岁的我额头上有了一道浅浅的疤。弟弟去了很远的地方读大学,我们很少有联系,他也很少回家。我心怀对弟弟的愧疚,每个月都给他写信和寄钱,他在离我这样远的地方,我真的好害怕他像我以前一样缩衣减食的过日子,那样的苦我吃过一次,就不想再有人去步我的后尘了。弟弟偶尔会给我回信,信中说他和高三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他们会一起在没课的时候出去兼职;他说大学的生活很有趣,他问我还有没有交工资。我骗他说没有交了,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明白人性有多贪婪、我希望他有对温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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