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小聚,有一个我只见过两三回的朋友,沉默且有几分伤感。连喝了两口酒,缓缓说道:“从姥爷病重我一直守着,前儿下葬了。”话一出,周围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般。大伙儿释然,难怪他有几分寥落,当然也理解了他突然的沉默。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倒计时。我们都会被时间碾过,淹没于时光当中。
父亲复查后决定做手术,手术虽不大,但起码的陪护还是得有。这波尚未平,另一波又在同一时间泛起。母亲在老家住院后觉得作用不大,决定再来城里复查。我不是反感复查,也并非排斥手术,更多的是惧怕母亲的精神风暴。母亲年近六十,辛苦了大半辈子。除了病痛在一点一滴蚕食她昏黄的背影之外还有她加持在自己身上的内耗。她的心,就像一亩田,风一野一野地吹,旧时野草不论春夏秋冬一个劲疯长,生生不息,于是那满园丛生的杂草淹没了她仅剩的一点精气神。大多时候,她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同时怨天怼地。
她后悔当年带着六个月的我走了又返回。她责怪自己小月子里,祖母大冬天的还让她切肉。她埋怨父亲从来不知疼惜她。她说儿养大了关键时候还指望不上。她骂我当初不听话,所以活该婚姻里一地鸡毛……我在她絮絮叨叨中始终沉默不语,思绪从车窗外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她突然像从过去又回到现实,语气缓和问了一句:“你咋了,我看心情也不太好。”
年过三十的我,只身单影,双肩低垂,背负了我自己的岁月风霜之后再也无力背负她的。我满腔苦涩,却无法言说。何以言?何能言?与谁言?母亲纠结于过往种种,愤恨于当时不公,把自己逼到一个角落,困在那一段又一段凄苦的岁月中,久久不能自拔。生命的死神还未到来,精神的枷锁已将她勒到快要窒息。她被她心里肆意生长的杂草淹没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拐进一条小道。秋风缕缕,吹动树叶沙沙地响。几片叶乘风脱离枝头,飞旋着慢慢悠悠落下。小树林里,落叶已然铺满地,挤挤挨挨,层层叠叠。见此景,心中不禁有些怆然。四季的轮回,又将淹没这一波曾傲然站立在枝头的郁郁葱葱。
踩着层层落叶前行,不禁想起电视剧《神探狄仁杰》中有这样一幕。袁天罡得到两本详细记载着洛河的天候水文的上古历书,仔细研读后精心制造了一场阴谋。想利用那股暗涌将正在上阳宫麟德殿上朝的皇帝和大臣们统统埋于地下,自己以及培植的势力彻底取而代之。摧枯拉朽之力不可阻挡,河水倒灌致庙堂倾覆。好在狄仁杰智慧过人老谋深算,救了皇帝众臣,免于当时那场劫难。而在如今看来,当时万人之上的皇帝也好,赫赫有名的臣子也罢,连同他们的时代都如同这地上的落叶渐渐被时间彻底淹没。
古往今来,人也好,物也罢,都逃不过岁月。你看,风霜雨雪铺满前路,短暂一生沧桑漫卷,而我们终将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