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出有因1
秋风,槐树,长街。
城市从一夜的雨疏风骤中醒来,到处都折射着一片并不太亮的水光。散落的槐叶被雨水密匝匝的沾在街面上,远望过去,像铺了一地金色的羽毛。
每天八点,工业学校扩音机喇叭都会飘出一首《幸福在哪里》,但昨晚,这老伙计可能被雨水灌醉了,以至于到了今天九点半,它还悬在人们头上,一声不吭地发着愣。
排球场还没干透,所以友谊赛中的“友谊”自然是带着水分——由透着火药味的战况中就可以看出来。卫校这边已经连胜了两场,但“天使也疯狂”,非要一鼓作气地连中三元;工业学校这边偏是硬撑到底死不认输老子今天就这样儿了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架势。所以连败两场还是把局面咬得死死的,甚至一开始还反超过两次。
转机来了,卫校那边的主攻一个远扣,王华灯刚退两步,就一个狗熊钻被窝,滑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的。
车良玉忙过来扶他,一边扶一边挑大拇指:“瞧,要说这球技,还得看咱老同学的。我真佩服你,在排球场上竟能使出铲球的绝招,真是前无古人,另辟蹊径呀”
“行了,摊上你这么个同学,我算倒霉到家了。瞅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骂我?你也当了几年老师了,说话时还这么挖苦人,怎么为人师表?”
“好,我道歉――王老师,你别和我掐呀,你还能上场么,要依我,别再打了,反正你们也输定了。”
王华灯揉了揉屁股:“那可不行,万一最后一场我们赢了呢,输赢不是目的,关键是谁能笑到最后。”
“得了,得了,我说不过你,你能不能上场了?”
“我这水平,充其量也就是省队教练的水平;至于实战经验嘛,我今天就点到为止,剩下的,我就找个替补的吧——王华灯一边吹牛,一边用眼睛溜溜儿地四下划拉人,忽然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挥手,“张至柔,你上去替我打一会儿。”
张至柔身材略瘦,又穿了件鸭蛋青的薄衫,看上去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又好像他根本就是风从别处吹来的。卫校的老师,包括车良玉在内都没把这小子当盘菜,不,也当了,当了一根豆芽菜——一根豆芽菜能有多大嚼头儿。
现实偏偏就这么邪门儿,张至柔一上场,局面就像烙牛庄馅饼似的,一下子就翻了个个儿。
这小伙儿每一球打出去,都似轻飘飘的不着力,却暗含着一股劲儿。而球似乎对他怕得邪乎,只要让他的手一沾边儿,马上就像被蛰了似的跳回去,而且落地点往往出人意料,让人防不胜防。
从他一上场,车良玉就愣住了:“王华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不是你们学校的,第一,他长的有些嫩;第二,如果他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不可能这时候才上场。”
“有没有第三?”王华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有,不过说出来,就显得我装腔作势了——那个小伙儿我有些眼熟,好像是我西柳老家的一个亲戚……”车良玉说话时,犹豫了一下,显然没有叫准。
“但如果你猜错了呢”王华灯仍是似笑非笑,但由于刚才摔了一跤,笑得有点让人窝心。“第一,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是学生;正因为是当学生的,如果打败了当老师的,属于犯上,所以不上场为妙;至于第三点:张至柔是台安县人,可能从未去过西柳。你别看着人家排球打的好,就和人家攀亲戚。”
车良玉疑惑地看看张至柔,努力回忆着什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他已经在市内住了六年,虽然西柳离海城不到三十里,他也只在春节后才回老家看看。老家的远亲,也只记得几个年纪大的了。
十点半钟,工业学校这边已经基本锁定第三场的胜局。
但卫校这边仍在企图翻身,那个主攻在至柔高跳拦网时,玩了个戏法儿——作势狠扣,但球一沾到手,立即变打为挑,用三个指尖将球向至柔的脸上平拔了过去。至柔手已举高,应付不及,只好一低头,让球从背后滑下。同时左手飞快的转到身后,一个海底捞月,还没等脚落地,就将球从背后又打了回去。
天下没有这样打球的!
天下竟有这样打球的!
球“腾”地一声落到对方场里,接着掌声骤起,像爆豆子似的炸响开来。
车良玉在一旁,眼睛瞪得比眼镜框还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王华灯,刚才这个球,这个,不会是用脚后跟踢回去的吧?”?
“你说呢?”王华灯的语气里已经有种不客气的轻蔑了。“刚才我滑倒了,你说我铲球;这当口,你又说人家‘倒踢紫金冠’了。这可是排球场呀,你是车良玉,不是唐·吉诃德。”
“神了,真神,神出鬼没!”车良玉好像没听见老同学的嘲弄,仍在不停地赞叹。
“当然了,名师出高徒嘛?”
车良玉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你一个教珠算的,怎么成了人家打球的师傅了?”“你不懂了吧,那小子打算盘时,小方框子拨拉一百多个小球都没算错过,在这个大方框里就拨拉一个球,要不整点花样儿——”王华灯懒洋洋地指着球场:“还真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