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梦到开会讨论,要选出红楼的两个人物进行评说,梦里我选了宝玉和刘姥姥,可是醒来却改了主意。今天我想写的不他们,而是王夫人,宝玉他妈,要写的点也只有一个——她为什么那么讨厌伶俐的丫鬟。
说到伶俐的丫鬟,第一个蹦进脑子的就是晴雯,王夫人不喜欢晴雯这是太容易理解的事,毕竟晴雯是贾母的心腹,那是她的心结大患。可要说另一个伶俐的丫头最后也枉死在她手上,很多人就费解了,这个丫头就是金钏。
金钏是打小跟着王夫人的,可以说,她是王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果说要放一个自己人在宝玉屋子里,金钏该是最好的选择,知根知底,言听计从,所以金钏才敢跟宝玉在那捅捅咕咕(北方俗语,意思等同于动手动脚),说什么“金籫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她的这句话跟晴雯的那句“等你们去尽了”殊途同归,都是带着志在必得舍我其谁的满满自信。与其说她们的这种自信建立在自己与宝玉的感情基础上,还不如说她们深知,她们是“上面”钦定了的,简言之“我上面有人儿”。可是为什么金钏没能“妾”途顺利,相反却命丧黄泉呢?因为她戳中了王夫人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就是赵姨娘。
还记得王夫人在撞破宝玉与金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调情时怒骂金钏的话吗?
“下作小娼妇!好好儿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
这句话跟后来王夫人骂晴雯的话如出一辙。
“好个美人!真像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们常说父母子女之间有代沟,这代沟是什么?价值观而已。而更多时候,父母的价值观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人生经历。
王夫人年轻时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我们不是很清楚,我们只知道她是金陵王家的千金,王子腾的亲妹。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她出身其一,身份之高贵无需赘言。看王夫人对宝钗的态度我们可以看出,王夫人年轻时所受的教育,那一定是“守规矩”。守规矩在古时就是“无才便是德”,看王熙凤就知道了,她为什么会大字不识?因为她出自王家。看来王家的教育始终如一,不求女子多才多艺,只求安守本分,持家有道。可是呢?王夫人嫁给了贾政,贾政是什么样的人?贾母的儿子。贾母是什么样的人?她会让孙女读书,懂得隔岸听曲,月下赏音,品味非同一般。在贾母眼里,黛玉才是可人儿,懂生活,有情趣。而宝钗?看看贾母对宝钗的房间评述:
“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象,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这是很严重的批评了,贾母是不喜欢这份所谓的清心寡欲的。
说回来,贾政年轻的时候未必不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只怕跟宝玉有的一拼。心理学家荣格有个观点,我觉得很是有道理。他的大意是当一个人精神对立面和道德对立面不再栖身于内心深处,就会到处去向外投射了。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你讨厌的人身上也一定有你自己的影子”。想来贾政幼时也多半如宝玉一般,爱声色,贪玩乐,或者说,他心里渴望这样的生活,而教育给了他另一种人生。
不用想,年轻时的贾政身边也是有丫头的,比如后来荣升为妾的赵姨娘。她的尖酸刻薄全红楼梦你都找不出另一个可以比肩的。虽然她出场便是一副小人嘴脸,可转回头想想,她年轻时未必不是一个美人坯子,而其性格必是如晴雯那般聪明伶俐,否则贾政怎么就能看上她?还和她有了女儿探春儿子贾环?可以想见的是,当年背着王夫人,赵姨娘亦如金钏这般,与贾政私下调笑,暗通款曲。她,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家大小姐,贾政的正室,一生见不得“狐媚”的女人,看不得她们勾搭主子,无论如何看不得这样的“脏事”。这回忆杀绝对是她人生的死穴,谁点谁死,绝无余地。好死不死的,犯了大忌的远有宝玉的身边人晴雯,近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丫头金钏,那真是现世打脸“啪啪”的。王夫人之怒在于心理问题的集中爆发,是她半生痛苦的难抑宣泄,是她跨不过去的坎儿,拔不出来的刺儿。
贾政之于王夫人到底有多少夫妻情分我不好评论,我只能凭自己的阅读感受来阐述,这对夫妻,他们都在别人身上发泄自己的不满。贾政发泄的是他被压抑被扭曲的人生观,王夫人发泄的是她被掠夺被瓜分的美好感情。他们是红楼梦里相对于宝玉黛玉的父辈,是我们也一直试图解答的问题本身。
说来,王夫人也是可怜人。得不到丈夫全心全意的爱,不得不跟自己讨厌的女人相处共夫,甚至对方比自己要得宠;自己的儿子又被婆婆一手把持,家事的掌控权又落在更讨婆婆喜欢精明得八面玲珑的内侄女身上;连宝玉的婚事她甚至都做不得主。一个亲生女儿又在宫里,家长里短的话又说不出去。她只能苦苦压抑自己,放逐自己,潜心礼佛,寻找精神慰藉。如果说宝钗的冷香丸为的是冷了一颗热情活力的少女心,那么佛前垂头,王夫人念的就是自我救赎的无奈经。奈何,伪装大度却有心魔,一个不留神就原形毕露,前功尽弃了,那点心事一旦触发便如如猛虎下山,撕咬着无辜的人。
低眉菩萨起杀念,只缘人生多轮回。我们可以骗过任何人,拿种种借口为自己行为进行开脱,可是我们谁都逃不过自己的心。它受过怎样的折磨,有着怎样的伤害,经历了什么样的蜕变,它都一一记着。当有一天,这些经历夹杂着触发的情绪一同爆发时,我们就看到了什么是一个人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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