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出门办事,抬眼便看到东边天空高挂一轮圆月,一时间竟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城市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浮躁而高效的都市人根本无暇赏月,心远月亦偏,这些年来,月亮也仿佛不存在似的。但曾经,皎皎明月下,却有我最美好的回忆。
记忆中的月夜亮如白昼。当圆盘似的明月爬上柳梢,天地便沐于清辉银光之中,空灵澄澈。月光透过树隙撒落庭院,皎如霜雪。乡人不负明月,纷纷出户,或闲谈,或做活。孩子们则三五成群,七八一伙,聚到村中央的空地上,尽情玩耍游戏。
孩子们的游戏很多:捉迷藏,甩纸片,丢手绢,爬树比赛等,不一而足。女孩子们最喜欢的是唱歌谣单腿蹦的游戏:十几个女孩子,手拉手围成大圈,每个人的右腿搭在俩人连接在一起的手上,左腿独立,边齐唱歌谣,边单腿跳跃,向自己的右方移动。伴随着清脆嘹亮的歌谣,在月奶奶笑眯眯的目光中,在大圆圈时断时续的流动中,孩子们尽情释放着心中的快乐:
月奶奶,黄巴巴,
爹织布,妈纺花,
小妞儿打穗幅,
呼啦啦啦啦。
又或者:
月亮走,我也走,
我给月亮逮牲口,
一逮逮到马山口。
马山口,有石头,
开开后门摘石榴。
石榴树上有对鹅,
扑棱扑棱向天河,
天河岸边女儿多,
说一声,唱一声,
大姐二姐都来听……
歌谣一首接着一首,琅琅震耳。湛蓝苍穹,月朗星稀。晚风轻吹,树影婆娑,孩子们的阵阵笑语,一直持续到夜半……
农村的暑夜比较难熬,酷热异常,蚊叮虫咬,人们手中的蒲扇上下翻飞不停。这时,村边西河岸就成了理想的乘凉之地。吃过晚饭,洗过澡的人们都会拉张竹席,铺到村边的河干上,一家人或坐或躺,在大白杨下乘凉,休息过夜。阵阵河道风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带来凉爽。月上柳梢,圆盘金黄,似一张慈祥的笑脸,柔和地鸟瞰着尘世沧桑。孩子们听长辈讲月宫的故事,找寻月中桂树下神奇的玉兔,神往着美丽的嫦娥……孩子们瞪着惊奇的眼睛,沉浸在幻想的世界。夜深了,语声渐绝,人们沉沉睡去。河水无声地流淌,风丝丝地游走,大白杨偶尔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静静的圆月挂在中天,无限悲悯的遥望着大地,把灿灿的银辉无私地倾洒在勤劳的乡人身上。
月夜里不仅有快乐,更有着农人的辛劳。记得有年秋天,母亲生病了。地里十来亩棉花在暖热干爽的空气中,犹如炸开锅的爆米花啪啪啪的开苞吐絮,看着一片白花花的棉田,父亲心急火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我和两个弟弟也尽力帮忙。那天,眼看已暮色四合,父亲丝毫没有收工的意思,他指指东边,对瞌睡的小弟说:看,月亮出来了!我们顺着他的手望去,一轮圆月挂在东天,月亮的清辉开始笼罩大地,周围一切清晰可辨,白白的棉花在月色下竟有点透明的感觉。为了给小弟提神,父亲边摘棉花边唱起歌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跑马溜溜的山上……月亮弯弯……父亲一首接一首的唱着,每首歌曲,几乎都有美丽的明月。沐浴着清澈的月色,倾听着深情的歌声,我不觉有些沉醉了:美丽的夜晚,如银的月色,轻拂的微风,还有多情的阿哥阿妹……我不禁又望向天空的圆月,它是那么明亮,就像一只洞察世间万物的眼睛,见证着缠绵的爱情,见证着农人的辛劳,也见证着沧海桑田的世事变迁……
在那个没有电灯的时代,月亮成了我们最温馨最浪漫的光亮,我们也见识了月儿的各种变化。无论是清冷的冬晨,还是寂静的夜晚,月亮经常陪伴着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月夜歌唱的人中,再也找不到我的影子,我离故乡的月亮也越来越远,甚至逐渐在记忆中消失。多年后的今天,记忆突然苏醒,故乡金黄的圆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脑海,越来越清晰,我必须把它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