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迁移,前些时候还在抓周的婴孩,转眼间已经能够童声稚嫩地跟着母亲念些诗词,每天缠着吕云连给他讲一些江湖轶事,也会时常声声叫着“黎萝姑姑”,从她那儿讨糖吃。孩童永远是生命的精灵,这个四处溜达的小家伙给这个小院平添了许多乐趣。
现在他已经五岁了,眼睛中藏满了好奇,混蒙时代的神话,传说时代的故事,乃至历朝历代的史实他尽听耳中,只是小院离镇子远,近处又没有邻居,他自然也年纪相仿的玩伴,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懂什么是孤单。
完成每天的识字功课,他便算是自由了,没有人会去管束他,伴着鸟雀的清唱在林间肆意玩耍,最安静不过的童趣。累了便去不远处的隐泉旁捧口甘冽的泉水喝,泉旁的大石头就成了最天然的床。这天,小淮逸躺在石床上,叶隙间阳光打在稚嫩的脸上,他闭着眼听着风的流动,泉水从石头缝隙中碰撞流转,这时大自然最美妙的馈赠,亦是世间罕有的安魂曲。眼睛一闭,这自然之声环绕耳畔,渐渐周身似乎都被包裹,在这天籁的抚慰下,小淮逸沉沉睡去。
能在这般自然的温床里睡去,算是上天对小家伙的礼物,这是修道者难求的。
小家伙睡得安逸,自身的意识似乎融入到这片林间,他竟能俯瞰整个小林,只是这座小林渐渐远去,或者说他的视角越来越高了,直到能将整个苏门山收入眼中,但他依旧在变高,他看到整个东平郡四处攒动的人头,只是身边只剩下急速的风声,到此依旧没有停止,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身边顿时变得无比漆黑,无比寂静,而他悬浮在无尽黑暗中,肢体不受控制。但他没有不安,周围包裹的气,使他感觉很舒服,就像婴儿时躺在襁褓中一般。
只要是个修道者都清楚,这是修道的第一步,世人称之为“梦鉴”,步入此境的修道者,就好像看到了与这个世界一般大小的一面镜子,镜子一面是所有生灵存在的世界,另一面映照出构成这个世界万物的气,称之为“元气”,初入梦鉴,眼目初遇元气,眼中看到的世界就产生微妙的变化,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谓“看山不是山”。
一般梦鉴,只可能是对世界有了认知,并产生一定的自我意识,才会进入的境界,像小淮逸这般年幼,就能入梦鉴的,只能说是自身与元气亲和的天赋之子。只是他自己并不清楚他现在的变化。
他从石床上醒来,全身已经大汗淋漓,但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已经算是一个修道者了,修道者是这个世界少有的,这般年纪能进入梦鉴境的已经屈指可数了,更何况像他一般睡了一觉便身入梦鉴,自己却浑然不知。他只觉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一层薄薄的光晕包裹着,特别有趣。
身边多是一个个光团,经过又不停留,彼此间又不融合,只是再一眨眼,一切又恢复从前。
眼中的世界发生变化,再加之身体感觉更加细腻,顿时困倦一扫而尽,眼里饱含神采,双手舒展伸了伸懒腰,指尖中却感觉有丝绸划过,小手猛地一捏,好像要把指尖的东西留住,可小拳头中并没有想象中的丝绸。小淮逸又重新伸出双手,那种感觉又再次出现。这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太有趣了,欢快地奔跑着打算把这有趣的变化告诉自己亲近的人。
一路小跑着赶回小院里,沿途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变了,他感觉这一切都与自己很亲密,却存在某种难言的疏离感。大概就如同相识不相知的茫然。
回到小院,只有姜皇后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眉头微微蹙着,思考着什么。看到母亲这般神态,小淮逸放慢了脚步,怕打扰到母亲,也因为步入梦鉴,视觉变化,他眼中的母亲也变得奇特,或者说因为眼中一切都变得奇特,而母亲却一如从前。他很疑惑,定定地看着母亲,母亲竟那么立体,不似他看到一切,她更像是画中跳脱而出的人物。但是往往太过真实,反而显得虚幻,何况四周一切都那么虚幻,真实反而格格不入。渐渐地,他看得出神,小手竟不自觉伸向母亲,一触碰到母亲温热的手便马上回过神来。
姜皇后看到小淮逸明显灵动的双眼以及周身萦绕的淡淡元气,有些惊异,抱过小家伙,手指搭在他细嫩的手腕处,片刻,微蹙的眉头才算疏解,她明显发现了孩子身体内的变化,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家伙能在这般年纪初见梦鉴,更何况并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如何去修行。
此时小淮逸正无邪地看着母亲,见母亲看向自己,他便满心欢喜地把刚刚经历告诉了母亲,母亲沉吟许久,笑着问道:“逸儿,你想修行吗?”
小淮逸一脸疑惑:“什么是修行?”
姜皇后思量片刻:“修行呀,就是换双眼睛,去重新看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换双眼睛,孩儿现在的眼睛就挺好的呀。”
“为了看到更美好的事物。”
淮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孩儿想要看到更美好的世界!”
语气很稚嫩,但竟然格外平静有力。姜母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好!”
……
夜里,姜母将小淮逸的变化告诉吕连云,黎萝二人,吕连云显得颇为欢喜,倒是黎萝满脸担忧:“娘娘,难道就不能让淮逸平静的在这里过完一生,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您看他现在的眼睛那么干净,怎么忍心让他蒙尘?”
姜母看着黎萝的眼睛,叹了口气,“如果说这一切早就有安排呢?”
黎萝有些激动:“可是……”她转头看向在院子里玩耍的小淮逸不再说话。
吕连云出声道:“男孩子嘛,总要看看天地广阔,总窝在这个小院子里,多无趣,等他再大些,恐怕想拦都拦不住。”
“让他自己决定吧,我们虽是他的长辈,但不能替他决定所有,顺其自然。”姜母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他也是一个独立的小生命啊,他也将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欲求,自己的秘密,我们虽然参与了他的生命,但他生命的历程还是归他自己。”
语罢,转头看向小淮逸,满眼疼惜。
哪个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即便能平静的说出“顺其自然”,也藏不住眼中的满目柔情。只是她深知过犹不及。
今夜,三人已然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