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念木东兮

01

20年前，有个黑瘦的女人被人用麻绳牵着来到了我们村。牵着女人的男人一路吆喝说只要50块就卖掉这个黑瘦的女人。女人的短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有白花花的虱子进进出出，她半躬着腰拼命的拽着绑着双手的麻绳。

男人见她反抗，一脚踹上她的肚子，原本躬着的身子因疼痛更加弯曲，像一个任人宰割的小虾米。村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有人问那男人这女人是你骗来的吧？男人忙赔笑说：这是我媳妇儿，有时候脑子有点问题，要不是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也不会把她拉出来卖啊！

在男人与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时，没人知道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什么时候挣开了麻绳。她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怒声，横冲直撞的冲出了人群。男人看见女人要跑，撒开脚立马去追，女人窜进了一个用胡基垒起的院子里，抱着撑起房梁的大木柱子死活不撒手。院子的主人随后跟着男人跑了进来。

02

这家老奶奶有两个儿子，因着家穷两个儿子均打了光棍，为了不绝后抱养了一个弃婴给老大继承香火。

男人看女人死活不撒手，也没了办法，毕竟不能打死到别人院子中。于是腆着脸与这家主人商讨能否买了这个女人。老人心思活络，想着女人这样子是不会随男人走。于是老人坚决不买。男人没有办法，说他过几天再来，便走了。

男人走后的晚上，老人的二儿子就迫不及待的去尝了女人的滋味。两个月过去了，男人依旧没有来，女人却怀孕了。半年过去了，女人的肚子鼓了起来。就在老人对香火的期待中，男人找上了门。男人说要是不出钱买下女人，他就要带走女人，连肚子里的小的一起发卖。

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老人怎能让其流落在外。于是拿出一沓皱皱巴巴的零钱，买下了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我娘，这个买下她的老人是我的奶奶。

03

娘生我的时候在点着煤油灯的小土房中，生下我后奶奶看我是个女儿转身就走。娘虚弱的撑起身子去够奶奶拿来的黑色大剪刀，娘哆哆嗦嗦的用黑色有点生锈的剪刀，剪短了我和她相连的脐带。

奶奶从知道我不带把起，就没有看过我一眼。爸爸也和奶奶一样从不来看我们，因为娘是个傻子，我是个不带把的。

他们总说娘是个傻子，可我从来不觉得娘是个傻子。娘知道把我的头按在她的乳头上，娘知道把我抱得稳稳的，娘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在我三岁的时候，大爸家的女儿，我的姐姐在前面的房子里吃奶奶给摘的绿绿的小苹果。我在纸糊的窗户边听到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那苹果的酸甜仿佛已经从纸的那边飘来了这边。我的口水不停的分泌，于是我跑了进去。

奶奶看到进来的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姐姐嘴里的苹果，于是她骂骂咧咧的挑了一个最小的给我。我开心的接住了那个芳香的小绿果，迫不及待的朝嘴里送去。姐姐猛的抢过我的苹果，抓住就开始猛啃。我看着空空的手中没有了苹果，我哇的开始大哭。

我的哭声引来了娘，娘进来就开始劈头盖脸的骂奶奶，奶奶气的用门后的锄头把搂了娘几下，把我们赶出了她的房间。我讨厌姐姐，她明明有那么多的苹果为什么还要抢我的？我也讨厌奶奶，我也是她的孙女她为什么不爱？她还打我娘。所以我讨厌她们。

晚上娘乐呵呵的给我变出了两个苹果，我开心的一口气吃光了，娘乐的拍手大叫。第二天我被娘哭喊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看见奶奶将娘绑在前院的柱子上用鞭子打。大爸站在边上牵着姐姐的手。我听见他说：娇娇，看见没，偷东西就要这样被打，你以后可不要学这个傻子去偷东西啊。

娘被打的脸紫红紫红的，她看见我却在那傻呵呵的笑，仿佛打的不是她。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叫母爱，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04

我长到七岁每天帮娘去地里拔草，或者和娘去别人的地里偷东西。我和娘偷过苹果，偷过南瓜，偷过玉米，偷过很多很多……因为我和娘很饿。

奶奶在一个月前将我们母子赶了出来，因为姐姐大了，需要有自己的房间才能安心的学习，而娘总是乱喊乱叫乱骂，这会影响姐姐考大学，虽然那时候姐姐才上六年级。

我和娘在村里找到了一个别人不要的屋子，我们就这样住了进去。村里的人看我可怜，总是将自家孩子不穿的衣服拿来送给我，他们也从来不来责备偷他们东西的我。

爸爸去外地帮别人搬砖去了，每年只有过年我才能见到爸爸。他从来不来我家，他每次回来会给姐姐带那种五颜六色圆滚滚的泡泡糖。姐姐炫耀的在我面前吧唧吧唧的嚼着，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泡泡糖。有一次姐姐把嘴里的泡泡糖吐到地上，往嘴里塞了另外一个红色的糖，我在她走后偷偷的捡起塞进嘴里，满口都是土腥味，泡泡糖一点都不好吃，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吃。

爸爸有一次给姐姐带了好吃的干吃面，姐姐拿去和大爸分享。爸爸虽然嘴里夸姐姐说这孩子真有孝心，但是也掩不了他眼神里的落寂。我想他也意识到他终有一天会老去，而姐姐为他养老送终吧。爸爸真傻，姐姐那么自私怎么会为他养老送终。

我不知道爸爸和奶奶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样的打算，他们居然送我去上学了。

05

我兴奋的去学校读书，我很认真的学习，因为我要给娘教我学的字。娘总是学不对，她嘴里出来的话大多是骂人的话语。

我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班里的第一，爸爸开心的，把我的奖状贴到奶奶家的土墙上。对，爸爸从来不回我们家，他每次打工回来都是住在奶奶家。奶奶也渐渐的对我好了起来，她是说让我考个大学给家里争口气。我给娘说我得了第一，娘还是拍着手乐，我说什么她都乐，我骂她玩她也拍着手咯咯咯的乐。

奶奶开始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隔三差五的给我饭，虽然每次都是吃剩的饭，但好过饿肚子。奶奶把饭送到我家门口，喊我出去端。我跑出去端饭时，奶奶总不忘念叨，你要长身体，别给你妈吃，你吃饱好去学习去光宗耀祖。我把剩饭端进去，给我妈分一半，我自己吃一半，托奶奶的福，我们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我考上了镇里最好的初中，我需要住校学习。我走的那天娘跟着我，我让她回家她就是不撒攥着我书包的手。爸爸和大爸在村口把娘拖了回去。

上了初中，我依旧是班里的第一，来自一个村的同学说，学习再好她妈也是个傻子，还是买来的。我默不作声，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们开始在我路过的时候故意大声喊：呦，这不是傻子家的小傻子吗？。我开始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我甚至开始厌恶娘。

放寒假我回到家家中，娘拉着我的衣服不停的念叨我的名字：落儿，落儿，落儿。其实娘一点儿都不傻，她能感觉到我对她的厌恶，她开始讨好我，她去偷玉米和苹果，献宝的塞给我。我扔下这些东西，跑了出去，我听到娘在含糊不清的喊：不……不走，回来……嗯……落儿……回来。

除夕夜我在奶奶家度过，我不知道娘一个人在那个黑屋子里怕不怕，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傻娘，我想和姐姐一样，当个被宠爱的小公主。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着年，没有人提起娘。奶奶今天包了饺子，她把第一锅给了爸爸和大爸，第二锅给了姐姐，姐姐分完后剩下的全部给我，这让我受宠若惊。我在这里感受着家人的温暖，我想娘一个人肯定在黑屋子里饿着肚子吧。

除夕夜还没过完，隔壁的爷爷来我家敲门。他说我娘抱着一堆苹果玉米从地里穿过，向着小镇的方向跑去，结果掉到了结了一层薄冰的水库中淹死了！

05

我急忙穿上我的破棉窝窝，跟着爸爸奶奶去娘淹死的水库。我听到姐姐不耐烦的说：死了还要害人！

我们赶到那边，因为天太冷，没人肯下去打捞，村民们用锄头把薄冰砸烂，用渔网开始捕捞。捞了一天一夜，才把娘的尸体捞上来。娘的尸体泡的浮肿，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手里还紧紧的抓着一个苹果。

我知道娘是我害死的。我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娘，悲痛欲绝。娘，您还没有跟着我享福呢！您的女儿是混蛋，她再也不会嫌弃你是个傻子了，娘，你快回来吧。我将脸贴在娘冻的冰冷的脸上，哭的山地动容，连爸爸和奶奶都跟着落泪了。

在娘走后的日子里，爸爸将我接到奶奶家里，我与姐姐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姐姐前面没有考上学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等着嫁人。她想嫁的那个男人是她初中同学，她们谈了五年。就在姐姐满心欢喜的带着男人回家时，她以为奶奶会欢欢喜喜的答应这门事儿。谁料，当奶奶听到，男人家中还有四个姐姐时，奶奶就用棍将他赶了出去。奶奶告诉姐姐：我养你就是让你给你爸养老送终，嫁人就不要想了，等我寻下一个老实的，给你招个上门女婿。

姐姐因为男人的事儿，趴在床上哭了好久，她抬头给我说：奶奶怎么不去死？恰巧被端着饭过来的奶奶听到了。奶奶气的全身哆嗦：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你给我滚，找你亲妈去。于是姐姐摔门而出，奶奶便把本来端给姐姐的饭，给了我。从此这个家中，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我，但我并不高兴，因为我娘看不到了。

我拼命的学习，考上了高中，然后又考上了大学。

在娘下葬后的第六年，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在娘的坟头给娘读录取通知书，娘我知道您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你肯定会拍着手咯咯咯的傻笑。

如果你们读到我对娘的思念，不要诧异文中我的娘没有傻的痕迹，因为在我心中，她是最伟大的母亲，她从来都不曾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