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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出差回来,给我带了几块当地的点心。当时急急忙忙的,随手塞进办公桌旁边柜子抽屉里,很快就忘了。
这些天单位的事特多,吃饭也不正常,一天里能吃到一顿饭就算不错了。那天晚上一边在加班,一边饿得眼冒金星。突然想到抽屉里的点心,大喜过望,撕开包装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一个绿豆饼。
这块饼个头很大,厚重方正,宛如一块沉在河底经年的青石。然而看似坚硬的外表下,包裹着满满的绵密清香的馅子,有着豆沙一般的柔靡口感,甜润却不腻口。咬开来,有一种惊喜,是呜咽低沉的大提琴独奏后,陡然响起的一段悠扬排箫。
渡尽劫波,正风中凌乱之际,忽然被这世间温柔以待。
于是我,三口两口又吃掉了一块。
对甜食我始终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即便是我之前写到的桃酥。吃到了,固然是欣喜,吃不到也可以相忘于江湖。何况这么大个头的绿豆饼,让人望而生畏。如果可以选择,它绝对不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饥饿造就美食,饿了吃什么都香,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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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20多年前,还是学生的时候。有一年去黄山玩,当时只带了几十块钱,天不怕地不怕,来了一场所走就走的旅行。等爬到山顶,天已经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到饭馆吃点东西,一看菜单就赶紧溜了,一盘青菜的价格就是我一半的盘缠。没想到山上的食物这么贵,我们都傻眼了。
还是同伴机灵,他从包里掏出一袋真空包装的榨菜片。多么珍贵的榨菜,放在包里被阳光烤得温热,咸咸的鲜美无比,可口极了。
山风渐渐凉了,有钱的游客都进了宾馆房间。为了明天早晨的日出,我们租了大棉衣,打算露宿一宿。两个穷学生,坐在松树下,背靠山石,用一种非常细致认真的方式,一根一根分享这袋榨菜。最后,将袋子撕开摊平,将袋子里剩余的一点点汤汁全部吃进肚子,一点也没浪费。
我发誓,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榨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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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忘年交朋友说过他的经历。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他坐车去市区的电影院看当时最热门的电影《三笑》。年轻的朋友们不一定知道这部风靡大江南北的黄梅调电影,巧笑倩兮顾盼流云的陈思思,是他们那一代小伙子们最初的梦中情人。因为一票难求,所以要早早到电影院门口等退票,连晚饭也没吃。
等到电影看完,还沉浸在秋香那勾魂摄魄的笑容中难以自拔时,突然发现下雨了。无奈只得躲进旁边的一家杂货小店,店主人倒挺客气,拿出竹椅子让他坐着等雨停。
雨越下越大,看起来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他饥肠辘辘,嗅觉却异常灵敏。尽管没有扭头,从空气中飘来的香味告诉他,店主开始吃饭了。他频频回首,终于在某个瞬间和店主的眼神撞上了。他脸臊得通红,只好嗫嚅着说,你家的饭真香啊……
多年以后他告诉我,其实那只是一碗浇了土豆肉汁的汤泡饭。土豆炖得很软烂,加进一些烂熟于锅的五花肉丁,撒上圆白菜粒。舀一勺拌进泡饭里,那味道,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到了天堂的感觉。
我完全相信。土豆这种食材,由于太过平凡谦逊,必须搭配肉类才能激发出令人惊喜的口感,譬如牛肉、排骨。用大锅文火加冰糖、八角、生抽慢慢炖,浸泡在肉汁里的土豆会吸取所有的味道精华,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当然,让他念念不忘30年的绝不仅仅是那一碗土豆肉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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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一度认为,只有富足闲适的生活才能滋养出传世的美食。有意思的是,我渐渐发现我们不少美食的出身其实都很卑微和仓促。
叫花鸡是乞丐的发明,担担面是挑夫的创意,驴肉火烧是码头帮会的原创,豆腐则是道士炼丹的意外收获。
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同样也在中华料理发展史上留下了值得大书特书的一页。桂林米粉的出世,源自秦王嬴政南征。为了适应北方士兵的胃口,军中厨子以大米为原料做成类似于面条的粉条。
本地有名的下塘烧饼,据说也是三国曹操部队临时用行军锅倒扣,下面用树枝生火,才烤出了又香又脆的烧饼。曹军士兵饱餐一顿后,士气大振,打了胜仗。
传说朱元璋兵败徽州,逃到皖南的休宁一带,腹中饥饿难熬,四处寻找食物,在草堆中搜出逃难百姓藏在此处的几块豆腐。但这豆腐已经发酵长毛了,随从只好硬着头皮,放在炭火上烤熟了给朱元璋吃。谁知这位“落难皇帝”吃得津津有味。打了胜仗以后还命令随军厨师做来犒赏三军,于是便有了徽州地区至今流传的标志性菜肴—“毛豆腐”。
压力产生动力,在吃这件事情上,我们有理由为先人的智慧充满自豪和骄傲。
民以食为天。在不同的时空里,我们对食物的感受不一样,唯有一种元素是共同的,那就是口腹之欲。这是一种最朴素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也是人类生生不息源远流长的原动力。
我祈祷,未来的每一天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方不辜负这静好岁月,安稳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