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狗儿已经有五天没见到妈妈了。那天天刚亮,铜锣一响,妈妈就起床去紫云给赤卫队做饭,直到现在还没回来。狗儿很想妈妈,想得想哭,可是想起妈妈的话“男儿流血不流泪”,狗儿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黄安城北边的小镇,即使到了阳历四月初,夜晚还是有些阴凉。狗儿家木格窗户上糊的纸,都破了,晚上睡觉时,冷风嗖嗖地往屋里钻,感觉有些阴森,狗儿很害怕。爸爸去年参加黄麻起义后就没回来过,妈妈那天一大早出门后也没回来,狗儿的恐惧没法跟他们说,他只有把头缩进被子里,眼巴巴地等着爸爸妈妈回来,实在熬不过才睡得着。
白天,狗儿“寄住”在文昌宫旁边的花奶家,跟着花奶挖苦菜,做苦菜粑、荞麦粑。虽然每天都要做一箩筐的粑,但狗儿和花奶一日三餐只喝苦菜根伴荞麦皮的稀粥。花奶说,粑要送到紫云给赤卫队员吃。打仗的人不能饿着,饿了就没力气往前冲。
花奶其实不姓花,因为年轻时长得好看,而且少时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见过一些世面,能哼几支小曲,会画绣鞋垫的花样,邻居们都亲热地叫她“花姐”,狗儿也就自然地跟着叫“花奶”了。花奶的丈夫和孩子都是赤卫队员,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来。花奶提着一个有些破旧的篮子,迈着小碎步来到狗儿家,她喊着:“狗儿,快点起来,挖苦菜去。”
“春风吹,苦菜长,荒滩野地是粮仓。”一路上,花奶碎碎念着。狗儿揉着惺忪的眼睛,跟着花奶来到田野。看着田间地头的苦菜,狗儿说:“花奶,今天我能吃个苦菜粑吗?苦菜根粥一点都不好喝,而且喝多了总想尿尿。”花奶爱怜地摸摸狗儿的头说:“狗儿,等你爸他们打了胜仗,把那些欺负我们的坏人赶走了,你就有白米饭吃,有学校读书了。”狗儿吞了吞口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了声“嗯”。
狗儿把头抬起来,他看到田野里的麦子、油菜籽粒开始饱满,渐渐成熟,很多野菜正蓬勃生长。
突然,狗儿像记起什么似的拉起花奶的手,急急地问:“花奶,那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等铜锣不敲了,你爸就回来了。”
“花奶,打坏人为什么要敲铜锣呢?”
“铜锣有神力啊。很久以前,在泰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小镇上有一户人家,他家的姑娘长得很好看,模样俊俏。可是,就在许多人准备上门向她提亲时,她家发生了一件怪事——每天到了天将黑的时候,就会从东南方向刮来一股妖气,闯进姑娘的房间吓唬她。姑娘吓得魂都丢了,一天到晚病恹恹的。后来,姑娘的父母找来一个叫石敢当的人,对付那个妖怪。石敢当找来十二个童男,十二个童女,童男每人手上拿一面鼓,童女每人手拿一面铜锣,躲在姑娘的房间里。等到天将黑,那个妖怪来的时候,二十四个童男童女一起敲响锣鼓,妖怪被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吓了一大跳,急忙翻身出屋,跑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妖怪来纠缠姑娘,姑娘的身体也慢慢养好了。”
说到这里,花奶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花奶接着说:“后来那个妖怪又跑到我们黄安县里一周姓人家来害他家姑娘,周家人也去把石敢当请来,石敢当同样用敲铜锣的方法把妖怪吓跑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天下人个个都知道。再后来,黄安的人们就用敲铜锣的方法赶走了下山来危害乡民的野猪,还有土匪,从此敲铜锣发信号来消灭坏人,就成了黄安的一个风俗流传下来。铜锣一响,大人们就知道有大事情发生,那些伯伯叔叔就会迅速地集拢来。铜锣能帮助好人打败坏人。你看,去年你爸爸他们攻打黄安城就打赢了吧。”
听完花奶的话,狗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铜锣能赶走坏人,还能赶走妖怪,等爸爸回来,我一定要他给我一面铜锣,以后晚上睡觉我就不会害怕了。
正午时分,花奶和狗儿提着满满一篮子苦菜回到家中。花奶给狗儿做了一碗苦菜汤,这次她破例往汤里加了一勺白米。狗儿吃得很开心,这可是半年来唯一的一次牙祭。
饭后,花奶和狗儿坐在文昌宫门口的大树下挑拣苦菜,花奶边挑拣边哼着文昌宫小学编的歌谣:“浅草色儿青,操场地儿平,校旗国旗高高升。天空云儿轻,外面风儿清,今日天气分外晴。地上鸟儿鸣,花坛花儿馨。校园环境美又新。读的书儿多,唱的歌儿新,做做游戏长精神。”阳光透过树枝,洒在花奶和狗儿的身上,泛着淡淡的白光。
狗儿听着花奶唱的曲,觉得很好听,就和花奶一同唱起来。想起花奶早晨说的话,狗儿又开始想念爸爸妈妈了,想着想着,就伏在石条上睡着了。狗儿做了一个梦,梦到爸爸妈妈都回了家。爸爸给他带回一面铮铮亮的铜锣,妈妈给他做了一碗白米饭。爸爸妈妈左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狗儿”。狗儿在梦中笑了。太阳光温柔地抚摸着他,四围一片祥和。
狗儿醒来时已近黄昏。狗儿忽然想起家里的破窗户,他觉得自己应该把窗户修补一下,等爸爸妈妈回来,不能让他们夜里冻着了。可是家里没有那么大的纸张,怎么办呢?狗儿抬头看见文昌宫院子的一角堆放有很多细竹条,就想起爸爸曾经把竹条用麻绳编制成竹排样,当作猪圈门的事情。狗儿把一小捆竹条拖回家,然后在家里找出一些麻绳,努力地把这些竹条拼接成一排“窗帘”摆放在窗口。做完这些事,狗儿很开心。“我要在家里等着爸爸妈妈回来。”狗儿大声地对自己说。
两年过去了,狗儿的爸爸妈妈一直没回来过,花奶的丈夫和孩子也没回来。狗儿听花奶说,爸爸妈妈他们随大部队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狗儿相信花奶的话,相信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
狗儿一直跟随着花奶。春天,他们一起去挖苦菜。夏天,他们一起去摘莲蓬,下河摸鱼。秋天,他们一起去拾荒,捡别人家遗留在田里地里的粮食。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花奶就带着狗儿去讨饭。
狗儿跟着花奶走遍了黄安县的大街小巷,村村落落。他看到人们的日子都难过,穷困不说,还经常被国民党拉去挖战壕、修碉堡。河边的树,庙宇围墙的砖块都变成了建筑碉堡上的材料。花奶的腰弯了,头发更白了。花奶告诉狗儿,只有红军才是我们自己的队伍。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支持红军,拥护红军。狗儿点点头,记下了。
有一次,狗儿和花奶讨饭到一个村路口,看到国民党军队从七里坪出发去河南光山围剿,花奶知道红军住在那里,就赶紧抄小道跑去通风报信。山里的路很难走,花奶是小脚根本就走不快,遇到下坡路,狗儿就抱着花奶往下滚。当他们将消息送到红军驻地,村民们成功转移后,狗儿听到了不远处的枪声。
狗儿看到红军队伍里有很多比他大一点的孩子,有的手里拿着一面铜锣,有的手持一杆红缨枪,帮助群众转移,羡慕得不得了。在回家的路上,狗儿心里盘算着也要给自己做一杆红缨枪。
也许等我做好了红缨枪,爸爸妈妈就回来了。这样想着的时候,狗儿的脚步更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