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文责自负。】
断前尘
“没想到你沈大人也有这样一天,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如何?”
楚云河懒懒地靠在一旁,他冷眼旁观着一切,仿若一个局外人,嗤笑说着刀剑般扎人心扉的话。
沈听澜坐在那里,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人,耳边突然响起她说的话: “沈听澜,我不恨你,也不欠你了。从前种种,已成过往。”
断前尘,恩怨了。
慌似梦一场,他想他大抵是在梦境里,否则怎么不能思考,不能言语。
“既如此,人我便带走了。”说着,楚云河一口喝完壶中酒,上前一步就要带走沈听澜怀中的人。
“我看谁敢?”沈听澜冰冷地说了一句,目光依然注视着怀中双眼睛紧闭的人。
见状,楚云河轻轻哂笑一声,耸了耸肩,状似无辜,他道: “沈大人,我只是为了完成孟姑娘的遗愿罢了,我与孟姑娘是旧识,他们一家于我有恩,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啊。”
“遗愿?”沈听澜通红的双眼,似是伤心欲绝,但明明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孟姑娘生前嘱托我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虽然我也没想到她是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楚云河说。
就在这时,孟如音的袖口里突然掉出一个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根断成两半的簪子,沈听澜面色抖然变了。这是他亲手给她买的。楚云河看着沈听澜不慎踉跄一步,好似丢了魂一般,不禁挑了挑眉。
看着魂确实丢了一半,但能这样轻易放人就不是沈听澜了,楚云河一手摸索着腰间的酒壶,心里计算着时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等楚云河刚动手,沈听澜的剑已直指眼前,不过半寸。他轻轻后退一步,似笑非笑道: “大人,您的剑还举得起来呢?”此刻沈听澜的手抖得怕是连剑都要拿不稳了。
他沈听澜就是用的这只手,执的这把剑,亲手杀死了她。
“我没有爹娘了,我没有家了。”
“我给你一个家。”
那是她轻易就为她许下的承诺。她和杨芝兰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于是,他把孟如音带回了身边,看着她的脸时常想起另一个人。
杨芝兰和沈听澜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她的父亲杨立是沈听澜父亲最信任的手下,也是军中的副将,他们一起征战沙场多年,是多次把后背交托给彼此的人,见两个孩子玩得好,情投意合,他们也有了结亲的打算,亲上加亲。
可慢慢地,沈听澜发现她们并不像,除了那张脸,那双眼睛,她们全然是两个人,渐渐地孟如音的身上没有了杨芝兰的影子。他爱上了她,与旁人再无关系。等她发现事情的真相时,要断然离他而去,可他怎么能放手。所以,他让人寸步不离地看着她,不准离开将军府半步。
他知道,他困住了她,却锁不住她的心。
直到,她抓住他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直到,她说不恨他了。
那些爱恨,那些恩怨,在她一句“不恨”间失了措,从某处高空坠入地狱。既然爱再无可能,他宁愿她恨他。可若连恨也没有了,那便是彻底陌路。
“大人,您醒了。”朔风见沈听澜醒了,忙递过去一杯茶,又转头对门外的小鲤说: “大人醒了,去请大夫来。”
“不必。”沈听澜喝了口茶,缓缓吐出一口气。
问外的小鲤一听,飞快地跑进屋,一步跪到沈听澜床榻前,抱住了沈听澜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大人,大人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以为……”
“咳!”朔风打断小鲤的哭喊,叫他去给大人准备饭菜,小鲤听话地抹着眼泪出去了。
小鲤是当年沈听澜从路上捡回来的,当时他只有十一岁,如今也才十四岁。
“我睡了几日?”沈听澜问朔风。
“大人,您昏睡了三日,大夫说您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被梦魇缠住,暂时不能清醒。”朔风回道。
“交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大人,有眉目了,但……”朔风回道。
“嗯,军中有什么什么事吗?”
朔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以为大人会第一时间问孟姑娘的下落。他先前被派去外出办事,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而沈姑娘也不见了,府里上下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猜测二人似乎争吵了。他回道: “回大人,军中的事宜暂时由吴副将军管理,暂无异样。”
沈听澜起身: “备马,去军营。”
朔风犹豫着说了一句: “大人,孟姑娘她……”
“她死了。”沈听澜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墙角被砍去一半的红梅树,静默半晌,转身走出门。
朔风骑上马,跟在沈听澜后面,他不知道孟如音是否真的死了,隐隐中他感觉有一场风暴要来临。
三日前。
孟如音坐在院子里,身后的红梅树被砍掉了一条树枝,这棵红梅树是曾经沈听澜亲自为她种的,只因她一句喜欢。
沈听澜看着她身后的红梅树,眉心一蹙,他冷声问: “谁砍的?”
一众下人纷纷跪地,头也不敢抬。孟如音笑道: “是我叫他们砍的,这棵树长在这里碍眼得很,怎么,你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是想杀了我吗?”
说罢,又淡然低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倒希望你真的能一剑杀了我。”
“怎么会,一棵树而已,砍了就砍了。”沈听澜一改方才的怒颜,叫众下人退下,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进来打扰。温和地说: “音儿,想吃什么,我带你去铭月楼吃,听说他们新出了道菜,我带你去尝尝。”
“是啊,一棵树而已。”孟如音喃喃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听罢,沈听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坐到她身旁,小心地伸过去手,又缓缓缩回来,他说: “音儿,外边凉,我们进屋慢慢说好吗?”
孟如音: “那你告诉我,我爹娘的死,南山村的那场大火,究竟是不是意外?”
沈听澜一顿,她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他道: “音儿,谁跟你说了什么。”
“我问你那是不是意外?”
“那就是意外!”
两个人几乎同时吼出声,沈听澜拉过她的手,放低声音,几乎恳求道: “音儿,你听话好吗?这些事情你不该知道,不论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你安心待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出一丁点事。”
不知为何,孟如音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是啊,她不过是被禁锢着的,不得自由的笼中鸟。他亲手上的锁,将钥匙抛给了再也回不来的人。最后,他们一同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谁也不能解脱。
“什么是我该问的,什么又是我不该问的?你把我从大火里救出来,又扔进另一场火海。”孟如音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滴,无力地靠在桌边,她说: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场大火里啊?”孟如音始终看着沈听澜,想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可惜她看不出什么,不知是真的无波无澜,还是他隐藏得太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孟如音苦笑一声,在沈听澜的沉默里慢慢起身,突然起了一阵风,孟如音有些站不稳,沈听澜及时扶住她。此时孟如音的手却突然抓住了沈听澜腰间的剑,还未拔出,手就被他按住。
沈听澜冷了脸色,质问道: “音儿,你这是做什么?”
孟如音还未开口,一道身影越墙而过,一个头发灰白的人,着一袭白衣飘然落地,见到二人,挑着眉笑道: “沈大人,幸会!”又转头对孟如音鞠了一躬,致歉道: “孟姑娘,楚某来晚了。”
沈听澜不可思议般看向孟如音,整个将军府外都有沈听澜的精兵把守,能有这个本事不费吹灰之力翻墙而入的,自称楚某的,沈听澜只能想到一个人——一手建立沧浪派,凭借一招云上飞天剑名震江湖的楚云河。
听闻楚云河当年意气风发,却因为痛失心爱之人,一夜之间满头白发,从此退隐江湖,无人知晓他去了何方。可这样一个销声匿迹的人,此刻却突然出现,竟还与如音相识!他们是在和何时相识,如何相识,沈听澜一概不知。他自以为将她锁在掌心,寸步不离,谁知她已冲破囚笼,要离他而去。
尽管有无数疑问,沈听澜也不能及时思考,他的内心深处某样东西正在摇摇欲坠,他想,他终究留不住她了。
“唰!”沈听澜拔出剑,将孟如音拦在身后,道: “云上飞天楚云河?真是幸会,听闻楚大侠早已退隐江湖,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楚云河轻笑着看了一眼,直指眉心的剑,不退不移,淡淡一笑: “前尘往事,不提也罢。楚某与孟姑娘是旧识,今日来是与孟姑娘叙叙旧,不请自来,实在冒犯。”
话音刚落,身后的孟如音一把抓住剑身,鲜血迅速冒出、滴落,沈听澜被这一举动惊住,吼道: “如音,你做什么?放手!”孟如音却握着剑,在沈听澜的惊吼中将剑直直刺向胸口。
见状,楚云河也收起了嘴角的笑意,似是被这一幕惊诧住了。
一时之间,时间仿佛静止,沈听澜觉得自己也中了一剑,他不能言语。她胸口的血不停地流,她似乎在说话,沈听澜听不真切。
沈听澜一直在叫“朔风”,却听不见回应,整个府中死一般寂静。他怎么忘了,今日朔风不在府中,他命他出门办事了。想到这儿,沈听澜突然明白,这是他们算好的。
他没法反抗楚云河,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只能眼睁睁看着楚云河带走了她。
南山村
“着火了,着火了……救命啊,着火了……”
熊熊大火顷刻间覆盖了整片村庄,没有人知道是怎么起的火,在人们的惊慌失措中,一家接着一家,一户挨着一户,大火彻底淹没了家园。
孟如音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沈听澜。
那天真好是夜里,人们都在熟睡,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救火,但火势越来越汹涌,人们争相拥挤,场面越发混乱。孟如音也和家人走散了。一截被烧断的柱子轰然倒塌,与孟如音擦肩而下,孟如音感觉自己怎么也挪不动脚,天地好像在慢慢颠倒……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救下来的,只是闭眼的最后一刻,隐约看到一个骑着马的人,他的身影在不断放大……
整个南山村,除了孟如音,数百人无一人幸免,全部葬身于火海。瞬息之间,她的爹娘,她的哥哥,她所有的亲人,都没了。
“啊!撕……”孟如音从床榻上醒来,还未从噩梦离脱回神智,猛然间胸口传来阵阵刺痛。
楚云河在这个时候进屋来,见她醒了,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即大步走过来,给她倒了杯水,后怕地说: “孟姑娘,你再不醒来,楚某我就再也没脸苟活于世了。”
孟如音微微牵起嘴角一笑,虚弱地说道: “楚大哥。”
“感觉怎么样?”楚云河关切道,又一边给她把了脉,看无碍了,心里的石头才真的放下了。
孟如音摇了摇头: “就是伤口有些疼。”
楚云河: “那是,你这伤口还得再养上个十天半个月呢,要是刺得再深一些,我也无力回天了。你又何必做到这份上呢?”
孟如音轻笑: “我自然是相信楚大哥能救我的。只有这样,他才能放我出来。”
“对了,楚大哥,当年南山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云河叹了口气,说: “那时候,我告别师傅,第一次独自下山,自以为学了点功夫,总想当个英雄锄强扶弱,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被自以为信任的好兄弟背叛,受了伤,倒在路上,如果当时不是你爹娘发现我,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孟如音的父母对楚云河有救命之恩,楚云河被带回南山村,在那里待了一段日子。后来,楚云河说要闯荡江湖,离开了南山村。但中间,楚云河也回来过几次,给孟如音一家送礼送钱。偏偏那一场大火,他没有来。
当时,他带着心仪的姑娘婉儿,驾着一整辆马车的衣物吃食来南山村看望他们一家,那里却早已一片灰烬。
尽管一个村子在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南山村的村民都朴实的老百姓,没有得罪什么人,当时也并没有查到任何人为的痕迹,所以以意外走火定案。
“那天夜里,突然就起火了,场面十分混乱,”每想一次就如同再经历一遍,孟如音皱着眉道: “就好像,就好像所有的屋子都是同时起的火。”
话刚说完,她转头看向楚云河,只见楚云河轻轻点了点头。孟如音的手不禁攥紧了一些: “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可好像,她想到了她也做不了什么。
当时的孟如音刚遭遇了大火,又痛失了亲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夜里常常醒来四五次,她根本想不了这么多。
楚云河: “我和婉儿到那儿的时候,看到一片荒芜,又看到朝廷发的告示,我以为你们都……所以,两个月前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在做梦。”
“就在我和婉儿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支箭镞,之后我搜完整这个村子,都没有再发现,现场在大火过后一定被人清理过。”楚云河说,沉思良久。
朝廷和江湖之间,一直都很微妙,有些江湖帮派与朝廷交好,有些则敬而远之,而楚云河的沧浪派也是后者。南山村的事情他能不能管,但也不能放在明面上去管,所以当时他就觉得先回沧浪派,再做详细的打算。
楚云河说: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和婉儿回去的途中,遭遇了埋伏,婉儿中了箭,一剑刺穿心脏,我没能救回她。而我也身受重伤,如果不是门派的人及时赶到,我应该也和婉儿一块去了。之后,我卸下门主一职,隐退江湖,暗中调查这些事,虽然查到了一些事情,但当年南山村的真相始终查不到任何线索。”
“我在查的时候,发现深听澜似乎也在查这件事,”楚云河顿了顿,又继续说: “所以,我暗中跟过沈听澜一段时间,但他警惕性太高,我没发现什么。也是因为他,我才看到了你,知道你真的还活着。”
楚云河庆幸地说: “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孟如音听完,久久不能平静,这些波云诡谲的阴谋,暗涌流动,为何波及到了南山村,南山村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镇北军营。
镇北军营地道内,有一人被捆绑着,身上满是鞭痕,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她恶狠狠地盯着坐在角落里悠哉喝茶的人,鲜血从嘴里流出: “沈听澜,有本事你杀了我,你,你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字。”
沈听澜缓缓起身: “吴副将,你在我这里隐藏了这么久,给你家那位大人传了几封信件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有……六封了吧。”
吴副将猛地睁大眼睛: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不仅发现了,可能还顺藤摸瓜,已经知道了他背后的人。
“勾结外族是死罪,你身后的大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吴副将说不出话。
吴副将是兵部侍郎的人,自然也是宁王的人。
“继续关着。”说完,沈听澜转身离开。
回到府中,刚走到院子里,沈听澜一抬头,就看见了楚云河坐在房顶上,翘着腿,正惬意地喝着酒。见到沈听澜回来了,忙微微一笑,轻身一跳就落了地,对着沈听澜鞠了鞠躬,道: “沈大人,又见面了。”
沈听澜不屑一笑: “她怎么样?”
楚云河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上来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尽管他们没见过几面。
“看来沈大人都知道了,既然知道,干嘛不直接放她离开,放手也是爱。”楚云河也不装了,在他旁边坐下就说。
知道?但凡他知道,他绝对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
沈听澜问: “你和如音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关系?”
楚云河反问: “你不是知道吗?”
话到这里,再多的试探的也没必要了。沈听澜不仅查过楚云河,还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
楚云河说: “沈大人,既然如此,我就打开天窗说了,我想知道当年南山村的真相是什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沈听澜不咸不淡地说。
楚云河一笑: “孟姑娘还在我那里养伤呢?”
沈听澜淡淡地说: “在我这里,她已经死了。”
她以血祭红梅,凡前尘如旧梦,他留不住,也锁不住,他终于自食其果。
爱恨纠葛啊,他想可能沈听澜当初将如音当做她人替身之时也未曾想过会有这一天吧,他轻轻一笑,说道: “那不知北离的噬魂术可有资格换一个南山村的秘密?”
沈听澜一听,脸色一变,“北离噬魂术?”
楚云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当年的那场大火的确不是意外。”沈听澜缓缓道。
“其实在南山村那次事件之前,京都突然出现了一帮邪教徒,汇集民众传播长生不老之术。而不少民众开始信以为真,还加入了教会,事情开始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坚定的不相信的民众也开始动摇。”
楚云河: “但这个教会不是很快就被朝廷打压下来了吗?”
沈听澜摇摇头说: “其实,他们传播的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而是噬魂术,而那个邪教教主在牢里说了一件事,说南山村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无法话的辨别真假。但等去到南山村的时候,那里已然一片火海。”
南山村的那场无妄之祸和北离的噬魂术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大人。”
这时,朔风走了进来,在沈听澜耳边说了一句话,沈听澜一脸的意料之中。
楚云河站了起来: “那楚某先告退了,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照顾好她。”沈听澜说了这样一句。
楚云河大笑一声: “人生苦短啊,不要等到彻底失去了才来后悔。”
噬魂术
“殿下!”沈听澜鞠着躬就要跪下行礼,被面前的人拦住。
“私下不必如此,我就是找你说说话,瞧,我从宫中给你带的。”说着,就掏出一壶酒。
沈听澜一笑,忙道: “多谢殿下!”
“来,进屋说。”
此人正是当朝太子殿下,李琮。
当年十岁的太子李琮偷跑出宫,在街上遭人暗杀。刚巧被在外面玩的沈听澜发现,沈听澜的祖父,父亲都从了军,从小沈听澜也耳濡目染,五岁起跟着父亲拔刀弄剑。所以当他看到一个小孩被欺负毫不犹豫就上前,却阴差阳错之下替太子挡了一剑。后来,他就去了宫中,成了太子侍读。
沈家世代从军,沈听澜八岁入了宫,以为一辈子再也与军队无缘。直到十四岁那年,沈听澜从宫里出来,十五岁第一次随军出征,一战天下闻名。
而沈听澜怎么突然出宫,是太子殿下在圣上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换来的。
他记得当时太子殿下说: “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你被困在此处,我知道你志不在此。”
他也记得他回家后他父亲说: “他给你换了自由,可这自由哪里没有代价,太子殿下小小年纪,既已有如此谋略。儿啊,往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护好自己。”
李琮仰头喝下一杯酒,笑着问: “怎么样沈大将军,我这是好酒吧?”
沈听澜也笑: “过瘾!”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好这口,”李琮话头一转,说道: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沈听澜回道: “回殿下,抓到一只耗子。”
“好好,抓到就好。”说完,李琮又拍了拍沈听澜的肩膀,酒还未上脸,身子却坐不稳了,他斜靠着桌子说: “这酒真是有些烈啊。”
沈听澜扶着他: “殿下,你醉了,还是别喝了,一会儿该头疼了。”
送走太子,朔风问沈听澜: “这一趟,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听澜没有说话,看着那半截红梅树,动也不动。朔风见如此,默默退开,守在一旁。
“我阿娘说,当年我阿爹就是用一支红梅把她骗去了,”说着说着孟如音有些哽咽,她擦了擦眼泪: “我阿娘一直说是阿爹骗了她才和他成亲,但她偷偷告诉我,其实是她先心悦阿爹。”她笑着看向自己,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悦。其实,她们并不像,尤其是笑的时候。
当年,在沈听澜与杨芝兰成亲的前一天,沈听澜的父亲突然中毒身亡,而那天只有杨立来找过他。
而在这时,杨立突然失踪,显然坐实了嫌疑。杨芝兰郁结于心,自缢于家中。
沈杨两家突然从亲家成了仇家,哪怕这些事杨芝兰丝毫不知情,可沈听澜不知道怎么面对杨芝兰,甚至愤恨整个杨家。父亲死后他一面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她死,他才恍惚,她曾是那个他一心想娶的人。
而杨立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直到调查南山村的时候,顺藤摸瓜发现了杨立的踪迹。所以,之前孟如音离开的那天,沈听澜一早就派朔风去调查,果然查出了眉目。原来,杨立的背后是宁王。
杀了杨立容易,可扳倒宁王却不简单。沈听澜必须一举击溃,让宁王死得彻底,为父亲报仇雪恨。
院子里的这棵红梅树是沈听澜亲自从别处移栽过来,种在院子里,让人悉心照养,只为红梅盛开之时,能博得她欢心。
沈听澜许诺要给孟如音一场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要让人人都艳羡。可好像是命运捉弄。婚礼的前几天,藏书阁的一副画像打破了这一切,原本平静的冰面开始碎裂瓦解,露出了底下所有的伪装和假象。
那是杨芝兰的画像。孟如音看着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以后一旁的题字与落款,那醒目的三个字让她的心顿时跌落冰窟。为什么要让她发现,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发现,她为什么要走进这个藏书阁发现这幅画像。孟如音拿着画像质问沈听澜,看到沈听澜一脸的震惊和愧疚,以及一声声刺耳的道歉,她心灰意冷。
她要走,他不肯。
她寻死,他不让。
他不仅让她伤了心,更把她的自由斩断了。沈听澜苦笑一声,他真是……罪不可恕,只愿她往后能好好生活,把他带给她的所有不好的回忆都忘却。
沈听澜就这样坐了一夜。天微亮之时,楚云河又一次翻墙进了将军府。
楚云河的第一句话就是: “原来你是太子一党的啊,哎,我一介江湖人士,可不想卷进你们这些个明争暗斗中的啊。”说完,又感觉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说: “那以我们现在关系来看,我是不是已经卷进来了?”
沈听澜理也不理他。
朝廷波云诡谲,暗流涌动,太子和宁王之间的争权夺利这些年来从未停止过,朝堂之中,有人站太子一派,也有不少人站宁王一派。
沈听澜倒了杯茶: “说说吧,这噬魂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楚云河也坐下: “先说说你们所知的所听到的噬魂术是什么吧。”
“噬魂术,是北离一个部落的邪术,可吞噬人的灵魂,片刻能使人丧命。但史书记载甚少,大多数是民间流传,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沈听澜说道。
楚云河道: “在北离有一种说法——得噬魂术者得天下。”
“当年婉儿死后,我一心想要为她报仇。虽然当时那些人蒙着面,但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发现其中就有赤峰山的人。我不肯听门派中人的劝告,伤还没好全就去赤峰山,也是在那里,我发现了赤峰山和北离人勾结,不仅如此,也有你们朝廷的人。那一次,我们两败俱伤,让赤峰尊逃走了。”楚云河停顿了一会儿,又道: “之后,我表面上隐退江湖,暗地里一直在调查。”
“之后,我就来到了北离,也就是在那里,打听到了了北离十大邪术之首——噬魂术。北离噬魂术,是北离人们极为信仰的一种巫术,在那里它是权利的一种象征,他们坚信,得噬魂术者终得天下。噬魂术需要以圣女之血做引,这血还必须是心头血,没有圣女血术法将不能成。而所谓圣女,其实是北离人推选出来的女子。”楚云河说完。
所谓圣女,其实就是一个祭品。
紧接着,楚云河又道: “而就在八年前,在噬魂术将要开始之际,北离人推选出来的圣女突然不见了。当时,北离的巫师就算出圣女往南边去了,大批北离人进入中原,就是为了寻找圣女。”
沈听澜低眉不语。
噬魂之术,人人闻之色变,又人人都想见识其威力,让它为己所用。上位者如此,平民百姓如此。朝廷如此,江湖亦如此。
如此邪术,愚昧之言,唯有毁之,才能换来天下太平。
楚云河又说: “所以,还是回到南山村。只要找出南山村的真相,一切就柳暗花明了。”
沈听澜点点头。
“我得去趟赤峰山,会一会这位当今江湖排行之首的赤峰尊。” 说着,楚云河站起身,拍拍手,又准备翻墙。沈听澜制止他,让他走正门。
“她还好吗?”沈听澜又叫住他。
楚云河哎呦一声: “怎么,想她了?”
沈听澜脸色沉了沉,楚云河哈哈一笑: “她在听风阁,好不好你自己去看吧。”
听风阁离将军府不过两条街。
烽烟起
屋外风沙沙地吹,沈听澜坐在桌前提笔蘸墨写下封信后,停笔,叫了朔风和小鲤进来。
“大人。”朔风和小鲤走进屋。
“你现在拿着这封信,把信交给太子殿下,记住必须亲自交给殿下,”沈听澜把信交给小鲤,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玉佩,嘱咐道: “把这个也带着,否则你进不了宫,记住不能弄丢了。”
这个玉佩是太子殿下给沈听澜的。
“是,大人。”气氛很严肃,小鲤能感觉到大人给他的任务很重要,虽然心里有些怵,但依然坚定着眼神,转身大步走出去。
沈听澜拿起剑,说: “该收网了。”
朔风顿时提了一口气,瞬间神色坚定: “是!”
昨晚,沈听澜就让朔风把吴副将带出来,交给了太子殿下。吴副将与外族勾结的事可以把兵部侍郎拉下水,但对于宁王还不够。
沈听澜陈伏这么久,手里的两张牌足够压倒宁王,一是杨立,二是私吞公款。这第二张牌得太子殿下来打。
他现在就要去会一会多苟活了几年的杨立。
“哎呦,沈大人,给口水喝呗。”尽管被捆绑着,杨立也仍然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你当年为什么要杀我爹,我爹拿你当亲兄弟。”沈听澜愤恨道。
“是啊,但他不相信噬魂术啊,他不肯和我一起掌控噬魂术,掌控天下。”杨立瞪大着眼睛,面色可怖,入了魔一般。
“得噬魂术者得天下,我才不想一辈子当一个副将,吃力不讨好,刀子下讨生活,我要当那人上人,哈哈哈哈……”说着,杨立哈哈哈的笑,停也停不下来。
沈听澜尽力让自己冷静: “你为什么要烧南山村?”
“因为那里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杨立神神秘秘的嘴脸,沈听澜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杨立像是被打醒了: “他们在南山村找人做试验,他们以教会之名,吸引人来加入,用来寻找圣女,但凡身世的可疑的未婚女子都抓来剖心,练噬魂术。”
杨立靠近沈听澜: “你去看看南山村的地道,那里有一排排的人骨。”
沈听澜愤然站起身。
然而接下来,杨立说的话,更让沈听澜震惊: “我们谁也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的圣女,竟然就在南山村。”
“谁?”
杨立诡异地笑着: “当然是还活着的人啊!”
“轰”的一声,沈听澜差点站不住,怎么会?如音!
“我们也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沈听澜却已经跑出去了,杨立在身后大喊: “沈大人快点啊,宁王说不定已经找到圣女了,沈……”
杨里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口吐白沫,顿时断了气。
“朔风……”沈听澜深深唤了口气,边骑上马边说。
朔风第一次见到这样慌张的沈听澜。
“朔风,带上人马,跟上我,去听风阁!”
听风阁。
“沈大人,恭候多时了。”
沈听澜和朔风赶到的时候,孟如音被宁王五花大绑,嘴里塞满了布,吊在窗边,只要宁王把手一松,孟如音就会掉下去。这里是听风阁最高处,从这里掉下去,非死即残。
“停!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松开她。”宁王威胁道。
“音儿,音儿你别怕。”沈听澜不敢再向前。
孟如音看着沈听澜,忍不住落了泪。刚才宁王跟她讲的,全是她难以接受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爹娘收养的,但从未想过自己是北离人,还是被人当做祭品的人,那时候太小,在遇到爹娘之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她什么话都说不了,又不敢往下看。
“没想到啊,沈听澜,原来我苦苦寻找的圣女竟然就在你身边,你站在太子一边,这些年来处处针对我,现在感觉如何?啊,是不是很害怕?哈哈哈哈”宁王眼里满是怨恨。
“你把她放了,抓我,你抓我,要杀要剐随你便,你放了她。”沈听澜很慌张。
“我要的是她!”宁王怒吼,“我要的是圣女,是噬魂术!”
这在此时,整个听风阁被人团团围住了,是太子殿下。
“拿下!”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乱箭齐飞,宁王身中数箭,手中的线松掉了。
“音儿!”沈听澜跨步飞跃过去,擦着地,抓住了那根绳子。
将军府。
“怎么样,疼不疼?”
沈听澜蹲在孟如音面前,轻轻给她擦药。
或许是今天这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或许是一切的真相都水落石出,或许是今夜的月色正好,沈听澜将心里的话尽数掏出,一字一句告诉孟如音,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
“自跟你表明心意后,我跟你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我也没有将看做任何人,你是孟如音,是我的音儿。”沈听澜言辞恳切,句句肺腑,却也弄得两人红了脸。
第二日。
宁王入狱的事京都闹得沸沸扬扬。南山村地道下的遍地人骨,也惊骇世人。
与此同时,曾经称霸江湖,隐退已久的楚云河突然出现,曾经震撼江湖的云上飞天再现江湖。楚云河与赤峰尊在赤峰山大战,二人不相上下,僵持良久,最终,楚云河一剑刺入赤峰尊咽喉。
沈听澜带孟如音回了趟南山村。
是夜,皇城外。
“报!八百里加急,北离大军压境,漠城危!”
永平十三年,隆冬。北离大军进犯大文最北端的漠城,镇北将军沈听澜率十万精兵前去抗敌。
花未眠
京都。
漫天飞雪飘落,仅一夜之间雪堆了满地,白雪皑皑,大地披上了一袭银装。酝酿了一冬的京都初雪,终于落了下来,与往年相比,今年的初雪还是来得迟了些。
镇北将军府院中的红梅树开了。红梅覆雪,满院留香,今年的红梅树开得最艳。孟如音站在院中,在风雪里裳花。突然,她看见了什么,在长久的怔愣过后,一滴眼泪滑过脸庞。
那被砍去半截的枝干竟萌了芽 。
“等我回来。”
他出征前对她说的话还犹言在耳。
那些陈旧的过往,那些爱与恨,那所有的不堪,好像在此刻,都在这场风雪中被冻结。
“姑娘,雪下大了,进屋吧。”一个丫鬟过来给孟如音披了件大氅。
一阵风起,枝头红梅片片飘落,随着漫天飞雪一起纷纷扬扬撒下,分不清究竟是红的更盛还是白的更纯。一场繁华,终是似水无痕,一切,终要尘埃落定。
那年,他救她与火海,好像在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要纠缠一生。
“走吧。”孟如音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
花未眠,心亦如此。我将携一场冬雪,一味梅香等你回来,不问归期,不问流年。
漠城。
“呼……呼……”
战场的硝烟弥漫在寒风中,与漫天飘雪相交织。兵刃相接,风雪交替,北风呼啸着穿梭而过。
沈听澜倒在厚雪里,脸上、身上满是血迹斑驳,倒下去的那一刻,伴随着一阵强烈的耳鸣,他的世界顿时安静了。他听不见风雪声,听不见擂鼓声,也听不见战士们的嘶吼声。
他慢慢闭上眼睛,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张了张嘴,呵出了一口热气。面前的人慢慢清晰,他看见她轻轻笑着,慢慢靠近他,她的身后是一片花海,片片红梅花瓣纷纷掉落,飘荡在空中。她携红梅来寻他。
他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倒在雪里,不断坠落,一半则回到了京都,回到了她的身边,抱住了她。
“对不起……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