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彬买了最早最快的回家的火车票。
坐在车上,耳边轰鸣般的响着大伯跟他说的话,可是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自己已经坐上了回家的车。
他下了火车,又坐上客车,大客车载着他颠簸在迂回蜿蜒的山路上,一头扎进深山里颠簸起伏,正如自己剧烈而不正常的心跳一样。脸上挂着一道道新旧的泪痕,一阵一阵的眼泪还在涌出来,沿着前一次的泪痕顺流而下。
坐在身边的乘客,递给他一张手帕纸,他看了看,点头致谢。
直到站在家门口,看到门两旁挂着的白色灯笼,门口用石块压着的烧纸,院内摆设的灵堂,堂屋门口的八仙桌上供着的黑白色照片,那两个人是他一生中的至亲。
可是这时眼泪却再也流不出来了。
这是自己的家吗?是啊,亲人们都来了,都是熟悉的面孔,来为自己的父母送行来了。
看到沈文彬回来,他们也不禁擦去了眼泪,看着沈文彬一步一步走进来。
家里养的那只大黄狗安静的趴在土堆里,飞进了眼睛里的沙土,又随着眼泪流了出来,粘满了眼下的睫毛里。
沈文彬的大伯看到他回来,便迎了过来。沈文彬往灵堂里走过去,他想走进看看那照片里的人是不是至亲。
还在心存侥幸,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别人的家门,他真希望眼前的这些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可是他还是双腿一软跪在了照片前面,这一跪比跪在肖母面前更情真意切,更情深意重,但也更无可奈何。
他双手伏地悲声痛哭,“爸——妈——这是怎么了?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啊?”
在亲人的安慰下,他的情绪才慢慢恢复平静,才从大伯的口中得知父母出了什么意外。
大伯说:“你上学走后,你妈跟你爸商量着把西山上你家田里的那棵树砍了,卖成钱给你寄过去,现在大棚里的菜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还不能换成钱。”
“我临走的时候,不是说了我还有钱呢,不用家里给我寄钱。”
“你妈说在你手机上看到你和一个女孩的照片了,大概是谈女朋友了,怎么都没有跟家里说声啊。怕是担心家里没钱吧。可是你父母也担心你啊,担心你兜里没有钱,别委屈了人家孩子,所以就想给你寄些钱过去。”
“又是钱,又是钱??????”沈文彬恨呐,真的恨透了自己,不停的跪在父母面前掌掴自己,“又是因为我,又是因为我,我不孝啊!我不孝??????”
沈文彬的大伯老了,看到孩子这么自责,他也难过的老泪纵横,“孩子,你别这样啊,孩子。”
“我爸妈是怎么出意外的?”
“那天你走了,你妈、你爸就坐着你四叔的拖拉机上山了,他们三个人花了半天的时间把树伐倒了。拖上车往回走的时候,在去县里的半道上拖拉机出了毛病,滑到了山沟里。当附近的山民发现的时候你爸妈已经不行了。”大伯说到这里,又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那四叔呢?”
“你四叔也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不能起来。”
沈文彬痛恨不已,恨自己在父母生命的最后一刻,却厚颜无耻的跪在别人父母面前,这是何等的不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肖培培,父母肯定不会出这样的意外。他恨自己的厚颜无耻,恨肖母的目中无人,甚至恨肖培培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厄运。细细想来,也是这样的,自从遇见她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自我一样,所有的事情围绕着她,可是最后却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结局。
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幸福,还是自己的瘟神,总之那天晚上,他跪在灵堂前把自己和培培的短信全部删除,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进了黑名单,所有的照片都删掉,他决定从此与她再也不相往来。
安葬了父母之后,他又去医院看望了四叔,四叔的腿断了,医生说半年后就可以下床走路,但是永远也不能恢复正常了。
这一段时间,沈文彬像是笼罩在死气沉沉的天空下,自己教给妈妈玩手机的情景频频出现在眼前。
“你看这里,这个图标就是我的钱包。”
“你的钱包,你能把钱包塞进手机里,你真能。”
“不是塞进去,这是只是个软件。还有这个是照相的,你看看啊。”沈文彬切换成前置摄像头,给妈妈拍了一张合照。
“你的手机真能,你爸爸的手机就能打个电话,你的手机还能当照相机,还能当钱包用,真能。”
“等我回学校了,也给你们买一个这样的手机,再给咱家里扯上网线,咱们以后就不用打电话了,直接在手机上就能视频,你就能看见我了。”
“上网我知道,前屋大妮子家里就能上网,大妮子去外地打工挣钱了,还买了电脑,现在别人家都有电脑。”
“啥时候我也给家里买电脑。”
“买了也白搭,你爸不会用,我也不会用。”
“我教你用啊,一看就会,很简单。”
“嗯,那可好,那等你也赚钱了,咱也买电脑。”
虽然心里阴云密布,可是那几天天气一直很晴朗,正像小时候自己摔倒了以后,父亲经常跟他说的话,“男孩子要坚强,不能哭。你看山外远方的阳光多好,只要天气晴朗,就应该高兴。”父亲说这话,大概是因为山里多雨的缘故吧,下雨的时候,父亲外出买菜的路很难走。
在家里停了两个星期后,他又不得不返校了。父母就安葬在西山上的果园里,沈文彬临行前,又去拜祭,向父母辞行。
回到学校之后,他没有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他又回到酒吧里跟霍子健一起兼职,两个人站在柜台里面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聊天。
霍子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埋怨他说:“开学两周了,都不见你人影,谁的电话你都不接,还给人挂断,我们差一点就报警了。不过听培培说,你好像是回家了,因为她妈妈听见你接到大伯的电话,然后就匆匆地回去了,所以我们就想再等一等,而且培培跟我说你去她家里的事情了。”
“哦,是吗?准女婿被为未来丈母娘拒之门外,是挺尴尬的哈。”沈文彬回避了家里的事情。
“哎!丈母娘都这样,当初我见娇娇父母的时候,她爸差点拿皮带抽我。我脸皮多厚啊,直接跪下来求他们啊,我就是软磨硬泡,只要不同意,打死我都不起来,最后才妥协说只要我能跟娇娇考上同一所大学,她父母就不反对了。当时哥才上高中,就已经这么牛逼了,你也学着点,在丈母娘面前认怂也是一种智慧。”霍子健向他传授搞定岳父岳母大人的妙计,却不知道肖母并不吃这一套。
“我跟培培完了??????分手了。”
“我操,分多少次了都没有成功,还分手。你俩不是都考上研究生了吗?多好的筹码,她家里不至于这么反对吧。”
“现在不是她家里的问题了??????是我的问题。”沈文彬隐约触到了自己尚未愈合的痛楚,便不再接着说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没有听培培跟我们说啊。”
“我还没有跟她提分手的事情呢,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哥们,千万别犯浑做傻事啊,你们从大一就在一起了,我亲眼看着你们之间经历的事情,早就断定你们这辈子一定是注定在一起的。更何况,四年的感情不容易,就算再找一个,还要花很长时间来培养感情。”
“唉!命运多捉弄人啊!”沈文彬叹气说。
不久,他们正在招待客人的时候,肖培培走了进来,突然出现在沈文彬的面前。
“文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肖培培关切地问道。
“你是在质问我吗?”沈文彬看到她着急的样子,心里一般是心疼,可是心里还在隐隐作痛,有一个声音不断暗示自己就是这个女人害死父母的,为什么要心疼她。然后就是憎恨战胜了喜爱。他只管忙活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对她爱答不理。
“我没有啊,文彬,你怎么了?”肖培培委屈的样子更是让沈文彬可怜,他干脆不再看她,手忙脚乱的擦着手里的杯子。
“你走吧,我还要工作呢,影响我工作会被罚钱的,我本来都没有钱,请你不要耽误我挣钱。”沈文彬已经快要崩溃了,快要绝望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有这么一天,他要亲自哄培培离开身边。
“文彬,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研究生复试了,你不抓紧时间准备考试,挣这点小钱干嘛?”肖培培责备他道。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挣你的大钱去吧,我只能挣些小钱。”沈文彬冷冷的甩下一句话,端着两杯酒去奉客,肖培培就紧紧跟在他身后。
霍子健走过来,把杯盘接过去,说:“三号桌客人的吗?我帮你送过去吧,你们去一边坐着聊去吧。”
沈文彬不耐烦的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点起了一根烟。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肖培培知道他是在生气。
“我抽烟花的是自己的钱,还要跟你报告一声吗?你是谁啊?”
“我是你女朋友啊!我不希望你这么伤害自己。”
“那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人形同陌路,谁也不要打扰谁的生活。”
“文彬,你不爱我了吗?”肖培培是个脆弱的女生,天生容易流泪,听到分手这两个字,她已经就要崩溃了。
“我不爱你了,听清楚,我不爱你了。”沈文彬口齿清晰,字字带血。
“文彬,不会的,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是在说气话对不对?”肖培培冲过来捧着他的脸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妈妈的气,我也不知道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但那不代表我的意思,我代她向你道歉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你,请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努力的吗?那天你走了以后,她跟我说了很多话,我知道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次我不会听她的话了。你要相信我,咱们一起读研,一起找工作,你现在没有钱,我们可以一起挣钱。毕业了咱们一起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好不好,你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你走开,你跟着我只会给我带来霉运,祸害人的扫把星,离我远点。”沈文彬毫不留情的推开她,起身离开。
肖培培在后面抓住他的衣服,跟着他,缠着他,央求他:“文彬,我求求你,你在我妈妈面前丢掉的自尊,我现在都还给你,你别走好不好?”
肖培培跟在后面泣不成声,旁坐客人的眼睛像是束束追光一样,跟着他们两个人看热闹。
沈文彬好像鬼魅附身一样已经狠下心来,今天必须要在这里跟肖培培做一个了断。
“失去的尊严能还给我,失去的生命呢?我求求你还给我,可以吗?”沈文彬冲着她大吼一声,使劲地甩开她。
“肖培培一下子被甩到在地站不起来,她心里委屈的纵有一百个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哭泣着,一遍一遍地问着:“什么生命啊?什么生命啊?什么生命??????”
“滚呐!TMD滚远点!滚!”沈文彬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怨气,冲着趴在地上的肖培培大发雷霆。
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发过这么大的火,肖培培还是不知道沈文彬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文彬,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酒吧王经理听到吵闹声,走过来询问情况。
“没事,没事,王经理,他们小情侣吵架呢,交给我处理就行了。”霍子健看到后马上过来解围,把王经理支开了。
他走到沈文彬面前狠狠的打了沈文彬一拳头,“你TM有病吧!发什么神经啊?”
又急忙把倒在地上的肖培培扶起来,“培培,小心点起来吧。”
看了看沈文彬一脸的气无处撒,并无悔过的意思,便带着肖培培离开了,“培培我们走,不理他这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