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渐进。

　　周颖那边却一直没有说要回来的消息。周天看到妹妹微信朋友圈里时不时发些风景照或是和其他舍友们的照片，看得出那边天蓝海湛云淡风轻气候宜人，确实是个避寒的好去处。但那里即使天好地好，总也不是家啊。周天有些生气，觉得妹妹此番这般有些不懂事，刚想吵她，转念一想，这么多年难得她有闲情和朋友出去转一转散散心，又何必拘泥礼数扫了她的兴致。

　　“在外面玩注意安全啊”，周天发了条消息叮嘱。

　　“嗯，我知道啦哥”，周颖这次倒是回复得挺快。

　　“快过年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周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这两天的吧，我们正计划买返程机票呢”，周颖回道。

　　“哦”，周天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暗自宽了心，周颖那边也再没了消息。应该是和朋友玩得正开心吧，周天想。

　　近些日子周天的性格一直古古怪怪，对郑菲也十分冷淡，上班不再那么积极，早饭也不吃，郑菲精心备好的饭盒总是被他还回来，往桌面上一推，话也不说一句，转头就走。可把郑菲给着急坏了，想关心他几句，可问他什么也不答话，再问多了就蹙眉瞪眼的。别看周天平日里清秀斯文，瞪起眼睛来还是挺怕人。郑菲心下惴惴，寻思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可是也不像啊，周天对其他人的态度还和平日别无两样啊。难不成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啊，一直都好好的啊，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郑菲心下又焦又急又气又委屈，几次三番想问个清楚，可周天怎么着就是不搭理自己，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就没和自己说过什么话。郑菲没了辙，心想到底怎么回事总要说个清楚，这样闷声不吭气到底是闹哪样。

　　“你这几天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这样很让人着急你知不知道？”

　　“哎，再不理我我可要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很难哄的那种！”

　　郑菲憋了好几天终于情绪爆发，憋出些狠话来。她给周天发微信时还特意加了一个感叹号，借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焦虑和气恼。她想他总能看得懂吧。郑菲握紧手机余怒未消静待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蜷缩在被窝里渐渐睡着了。

　　手机黑着屏幕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陪伴着她。

　　世界某个角落另外一个房间里，周天看着手机蹙眉轻叹，郑菲若即若离的死缠烂打像一根幌金绳将他捆了个牢，面对感情，他浑身泛起无力感。周颖怎么还不回来啊，如果她在的话好歹也能向她讨教些意见，问问她女孩子的那些小心思，而像眼下这种情况又怎么能委婉地拒绝还不伤了感情——毕竟是同事，总要经常碰面的呀。这又几天过去了，周颖还是没有回来的消息，真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好，玩了这么多天也不觉得厌烦。算了算了，不想了，睡觉。周天将头蒙在被子里做起了鸵鸟。

　　“叮咚”，手机又响了。

　　哎呀，不要再发消息了啊。夜晚的提示音如同绣花针般细微而清晰地钻进周天的耳朵，然后又在他脑海里被无限放大，使得周天焦虑烦闷，又无计可施。他索性捂紧了被子，不想去理它。但那声音好似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在他耳畔不停回响着。周天翻来覆去地静不下心，便又将手机拿了起来。

　　是周颖的消息！周天一下来了精神。

　　满怀期待地解锁屏幕，读完了消息的内容，周天的心情又跌落谷底。回不来了？机票买不到？不能吧？现在交通这么便利，还能回不了家？周天带着三分疑惑七分心焦忙不迭给妹妹回消息，刚敲了两个字，一拍脑袋，嗨，晕了头了，他便又点开了视频通话的按钮。

　　那边略顿了片刻才接通，光线有些暗，看起来周颖也正准备睡觉了。

　　“怎么回事啊？”周天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问。

　　“前两天光顾着玩了，忘买返程票了，现在都卖光了。”周颖垂着眼睛不敢跟哥哥正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嚅嗫。

　　“动车呢？动车票也没有了？”看着妹妹乖巧的样子周天便有些心疼她，腔调也变柔和了。

　　“没有了，年前的都卖光了。”周颖抿紧下唇，眼角泛起泪光。

　　“别哭别哭，你看，我又没吵你。”周天赶紧安慰妹妹，“那你怎么办，过年回不来喽？”

　　“嗯。”周颖抹抹眼睛，轻声道歉，“对不起啊哥。”

　　“没事没事，回不来就回不来嘛。”周天宽慰道，接着他话题一转，“只是，你在那边过年的话别人家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不会，”周颖赶紧接口，“她家里过年就在这，而且我有个室友家是东北的，也回不去了，我俩都在这过年了。阿姨可高兴了，说她今年过节又多了两个女儿呢。她家里人对我们都可好了呢。”

　　“哦，这样啊。”周天略微放下心来，转念又想起一个问题，“那爷爷奶奶那边怎么办？老人肯定会不开心。”

　　周颖也沉默了，她未及答话，周天又打定主意，“算了，反正你也回不来，我找机会跟他们说吧。年三十那天记得要往家里打个电话拜个年。”

　　“嗯，我会的。”周颖点头答应。

　　“在那边吃的还习惯吗？”周天盯着妹妹仔细端详，“一段时间不见，我看你又胖了啊。”周天笑嘻嘻地跟妹妹开玩笑。可能是镜头太近的缘故吧，周颖看起来面孔比以前圆润一些。

　　“讨厌，哪有。”周颖慌慌张张地抚摸自己的脸颊。

　　“哎呀，不说了哥。”周颖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吵到我室友休息了。”

　　“哦哦，那好。你也早点睡啊。”周天不自觉也轻了声。

　　“嗯。哥，晚安。”周颖冲镜头摆了摆手。

　　“晚安。”周天看着妹妹 ，等她将通话挂断了。

　　一切又重归宁静。

　　周天心里空落落的。

　　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身心渐渐陷入一片空灵。城市夜晚的喧嚣声隔窗而入，周天被这声音引了去，思绪透窗而出，他感觉自己仿佛凭空置身于城市的上方，俯视着脚下的车水马龙炫彩霓虹，栋栋幢幢高楼林立，千家万户的窗子透出或白或黄的温馨灯火，机器的轰鸣声，喇叭的滴答声，婴孩的嘤嘤喘泣，恋人的哝哝低语，风吹寒枝的呜咽，夜鸟拍翅的扑簌，此刻无一遗漏地灌输进他的耳朵里。

　　这必是一个充满生机与温情的世界吧。

　　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啊。

　　好冷啊，这个冬天。

　　孤独的冬天。

　　愈发阴寒。

　　周天不觉裹紧了棉被。

　　一阵细碎的爪挠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周天将头探出床沿，看到乌拉正扒拉着床沿用力往上攀爬。郑菲几次想来家中看它，都被周天以各种理由各种方法拒绝了。

　　乌拉看到周天便开心地摇起了尾巴，同时兴奋地叫起来，“汪”，奶声奶气的。

　　周天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突然又笑了，“好吧，也只有咱俩做个伴了，”周天伸出手指点着它的鼻头，乌拉趁机欢快地舔了两口，“不过只允许你这一次啊，下不为例。”周天伸手将它挟了起来塞进被窝，“嗬，你小子又胖了啊。”

　　周天躬起身子给乌拉留了一小块地方，小家伙却不安分地钻出来枕在了他的脖颈处，还趁周天不备发动了偷袭。“呸呸呸，你老实点。”周天一脸嫌弃地抹抹嘴巴，又怜爱地揉了揉乌拉小小的脑袋，“快睡吧。”

　　大年三十，周天早早就起床了，先给父母上了香，祈求二老在天之灵保佑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保佑周颖在外无恙学业有成。然后贴了春联，拎了在超市买的速冻饺子，跨上电车匆匆往爷爷奶奶家里赶。在楼道里就听见老两口在拌嘴。

　　“你急什么啊，等小天来了再贴也不迟。”奶奶慢声细语地埋怨。

　　“哎，我还没老得动不了。你看你挡着我了，碍事。给，你先拿着这个。”爷爷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急脾气。

　　周天快步走过拐角，看见爷爷在门口，手扶着墙面抬脚就要蹬上一面方凳，急忙上前搀住老爷子的胳膊，“哟哟，还是我来吧爷爷。”

　　“你看，我就说孩子一会就来，你就急这一时。”奶奶趁机数落老伴。

　　“你来啦，那还是你贴吧。”爷爷装作没听到。

　　“你咋还买这速冻水饺，家里我都包好了。”奶奶也转移了话题，从周天手中接过水饺，扭身回了屋，“我去给你俩下饺子去。”老太太一只脚刚迈进大门，又想起什么转了回来，“天儿，咋就你自己来了，颖颖呢？”

　　“颖颖她......”周天前几天思前想后，也没想起能将周颖的事搪塞过去的合适理由，正好那段时间工作也忙，索性本着鸵鸟精神一直没有回家，可这躲得过腊月躲不过三十，虽然做好了被老人问起的思想准备，可还是找到没有无瑕的借口，而且周天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她......她没买到车票，回不来了。”

　　“咋就回不来了？她学校不是没多远吗？”老太太一听果然不乐意了，刨根问底想整个明白。

　　“哦，那个，她们宿舍四个女孩，一起去一个舍友家里玩去了，在南方，离家挺远的。这不过年的车票也不好买嘛，就没买到返程票，就回不来了。”周天小心翼翼地解释，边说边看奶奶的脸色。

　　“这咋就能买不到票呢？”老太太觉得很难理解，“这大过年的也回不了家，在外面能吃得好吗？这大过年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多好......在别人家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饺子......”老太太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哎哎，你干嘛呢这大过年的。回不来就回不来了嘛，她也不是小孩了，能照顾好自己，你就别瞎操心了。这不小天还在家呢。”爷爷拍拍老伴的肩膀，托着她的胳膊肘轻轻往屋里推，“快去给我下饺子去，我们爷俩都饿了。”

　　“哦，好好。”奶奶擦擦眼睛，依言顺从地走进了厨房。

　　上午的时间漫长而尴尬。周天坐在客厅里陪在爷爷身边拘谨得像个客人，老爷子也察觉出空气里的沉闷，故意将电视机开得很大声来借此烘托节日的气氛。老太太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其实也没做多少活儿，饺子是昨天包好了的，老两口岁数大了，饭量小，饮食又偏素雅清淡，太硬太甜的也不能吃。而且，家里也没几口人啊，做得多了也是浪费。所以虽说是过年，除了必须的饺子以外，老太太又给孙儿蒸了一只烧鸡，然后又准备了两道常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和清炒西兰花，好歹凑齐了四个菜，算是过年了。

　　周天在客厅里坐得浑身不自在，几次三番想去厨房帮忙，都被奶奶轰了出来，“你别在这给我添乱了，我自己来就行。”奶奶低着头一边择菜一边把周天往外赶，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周天差点被推了一个趔趄，“去去去，外屋陪你爷爷看电视去。”

　　周天低头看到奶奶眼角晶晶莹莹一滴泪花，心知老太太哪是怕自己添乱呢，她是怕孙儿看到自己在伤心落泪吧，她是怕孙儿把活干完自己手头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吧。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不就盼着过年的时候家人能一起吃个团圆饭吗？周天心中一阵酸楚，又知此时这般情绪着实不合时宜，便不让它继续发酵，默默退出了厨房。

　　老爷子把着遥控器将那些频道翻来覆去地按，边换边抱怨，“现在电视都拍得什么啊，台是多了，没一个好看的。”他把遥控器往茶几上一摔，气呼呼地站起身，“天，咱......”他一拍大腿，“嘿，这人手也不够啊，颖颖不来连个麻将都没法打。”老爷子咂咂嘴巴，却也无计可施，闷闷地拿起遥控器又坐回沙发里，终于选定了一个抗战电影，“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战争正进行至白热化阶段，双方为争抢一处高地你来我往互有死伤，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将战争的残酷展现得淋漓尽致。周天忽然想起了张大爷，好久没去看他，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终于，一名小战士吹响了冲锋的号角，电视里顿时枪炮齐鸣喊声震天。不知道一种什么武器，发出了略显另类的“咚咚咚”的声音，但倾耳细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了。

　　“同志们，冲啊！”一名战士登上一块凸起的岩石，举枪回首振臂高呼，然后果不其然地被击倒了。

　　“咚咚咚，咚咚咚”，那个古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周天眯起眼睛瞅着屏幕，终究也没能在影片里找到声音的来源，略一诧异，旋即恍然大悟。

　　是有人在敲门呢。

　　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呢？

　　父亲去世多年，生前的挚交好友逢年过节时还是回来探望两位老人，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啊，而且时至饭点，这个时间来串门是不是也太晚了点？

　　那就是隔壁邻居了，来借点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诶，难不成是周颖回来了？她故意说买不到票回不了家，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诶，这个非常有可能！

　　周天从沙发里一跃而起，把老爷子吓了一跳，“哟！你小子干什么去？！”

　　周天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地推开了门，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惊讶诧异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慢慢取而代之。

　　“谁来了呀？”奶奶原本准备过来开门，被周天抢在了前头。老太太将门口的女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不认识，“姑娘，你找谁啊？”

　　“奶奶过年好。”姑娘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我叫郑菲，我是......周天的朋友。”

　　“哦哦，快进来快进来。”一听是孙儿的朋友，奶奶皱纹里都充满了暖暖笑意，“来就来吧，还拿那么多东西。”奶奶注意到郑菲双手都快拎不下了，忙呵斥孙儿，“天儿你也不知道帮忙接一下。”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郑菲说着抬脚往里走，周天听了奶奶的话正好伸手去接，二人手指接触的一刹那，郑菲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

　　周天傻愣愣地将东西接过放在一旁，看着奶奶美滋滋地牵着郑菲的手，两人在沙发里促膝而坐。

　　“这姑娘长得真漂亮。”老太太盯着郑菲细细打量，脸上乐开了花。

　　“奶奶，这是我同事。”周天看出情形不对，忙在一旁补充。

　　“哦，”经周天这么一提点，老太太顿时醒悟，“你就是那个郑菲，和天儿一个班上的。老听他说起你。”

　　“我哪有？”周天瞪大了眼睛，在心里捶胸顿足，“我们俩只是同事。”周天再次强调。

　　老太太压根不理他那一套，睨了周天一眼，那神情分明在说：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骗我？

　　郑菲的表情却一点点黯淡下来，不过她很快又鼓起笑容，捧住老太太的双手，脆生生地说道，“奶奶，这不过年了嘛，我来探望下您二老，给您和爷爷拜个年。”

　　“好好，”奶奶乐呵呵地，“这闺女真懂事。”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郑菲说着便欲起身。

　　“啊，这就走啊？”老太太闻言将手攥得紧了，生怕眼前的女娃会跑了一般，“那可不成，这个点了，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劝。

　　郑菲没答应也没推辞，而是回头看向周天，面带询问之色。老太太也循着目光看向孙儿，却是换了一副神情——我看你敢不答应？

　　“啊，看我干嘛？”周天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不太好吧？今天三十，别耽误人家家里团聚。”周天面露难色，试探着寻求奶奶的意见，眼见奶奶有些失落和不甘，心有不忍，又将目光转向郑菲，“那你中午有空吗？要不留下吃个饭？”周天诚心诚意地问道。

　　“有空啊，”郑菲满口答应下来，“我家里晚上才聚餐，不耽误事的。”

　　“那敢情好。”老太太笑逐颜开，开心地直拍郑菲的手，“我去给你们做饭去。”老太太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

　　“奶奶我给您帮忙。”郑菲跟在老太太后面，“我正好带了条鱼，还有些海鲜。”一老一少在厨房叮叮当当忙活起来。

　　“你同事啊？”爷爷一直被冷在一旁，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嗯。”周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爷爷接着问。

　　“没有，就是同事。”周天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嘿，还保密呢。”爷爷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电视里，荧幕上解放军已攻占了山头，鲜艳的红旗迎风招展。“我觉得这姑娘挺不错的。”爷爷淡淡地总结了一句。

　　周天感觉自己的山头也快要被人攻占了。

　　厨房里两个女人很快搭好了戏台。

　　“闺女你多大啦？”奶奶声音里都透着笑。

　　“奶奶我24啦。”郑菲声音甜甜的。

　　“挺好挺好，和小天一般儿大。”奶奶眼神里都透着笑。

　　“没有呀奶奶，我比他大一岁。”郑菲性格耿直。

　　“大点好，大点会疼人。”奶奶话语里都透着笑。

　　“没有呀奶奶，我俩，就是同事。”郑菲羞得脸儿像熟透的苹果，忙低下头专注手中的活儿。

　　“不急不急。”郑菲的那点小心思哪能瞒过老太太的眼睛。奶奶看这姑娘也颇有眼缘，越看越欢喜，视线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郑菲在这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羞得脸更红了，但心里面却美滋滋的。

　　“我给您做条鱼，奶奶您喜欢什么口味呀？”郑菲转移话题。

　　“你还会做饭呀。”奶奶欣喜地发现了新大陆。

　　“当然啦，我在家就经常做饭的。”这种赞扬郑菲很受用，语气间颇为自豪。

　　“那敢情好，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可不多了。”老太太在满分的基础上又给“孙媳妇”加了十分。

　　“今天让您尝尝我的手艺。”郑菲小小地骄傲了一下，“奶奶您喜欢吃什么口味呀？”

　　“你看着做吧，我都行。”老太太的眼睛都乐成了一条缝，哪里还顾上吃什么。

　　“那做糖醋的成吗？”郑菲选了个自己拿手的想显摆显摆。

　　“成啊。”老太太开心地直点头。

　　厨房里两人的对话周天在客厅支棱着耳朵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感觉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颗炸弹，直轰得他焦头烂额。他当然知道郑菲此行的目的，也满心期望她能尽快离开，因为周天很不喜欢她这样搞得两人不清不楚而又人尽皆知，很不喜欢。但偏偏赶在过年的节骨眼上，偏偏周颖过年就没回来，偏偏爷爷奶奶情绪低落的时候郑菲的出现让二人转悲为喜。周天没了辙，只能步步退守，看着自己的领地被蚕食鲸吞又无计可施。

　　周天早就想进厨房干扰两人的谈话了，但知道肯定会被奶奶赶出来，又怕奶奶或许心血来潮将自己留下搭把手，岂不是与自己的初衷更加背道而驰？那场面简直可以想见的尴尬。听到厨房里两人毫无隔阂地越聊越熟稔，周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听闻郑菲说到要做糖醋鱼，周天终于逮到机会，腾一下从沙发里弹了出去。

　　“哎哟！你小子干什么一惊一乍的！”爷爷又给吓了一跳。

　　“糖醋的不行，我奶奶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老太太刚点了头，周天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他特意咬重了“我奶奶”三个字，向郑菲宣誓主权。

　　郑菲回头惊讶地看着门口的弹簧人，有种他跑得太快身形不稳还在摇曳不定的错觉。

　　“嗨，不碍事。又不严重，也不是一点糖都不能吃。”老太太有些不乐意，忙解释道。

　　“那我做清蒸的吧，清蒸的也好吃。”郑菲急忙打圆场，“我会做好几种鱼呢。”郑菲不忘趁机小小地炫耀了一把。

　　“好好。”老太太心头乐开了花，先入为主地觉得这闺女肯定做啥都好吃。她又转向周天，佯装嗔怪，“去去去，我们娘俩聊天，你跟着掺和什么呀。你们爷俩勤吃白喝的，你还来多事。”老太太主动划分了阵营，不由分说把周天撵了出去。

　　从奶奶看到郑菲后的第一表现，周天就料定老太太迟早会叛变投敌，可他万万没料到她站队快得连个必要的过程都没有，敌人尚未发动攻势，她已主动投诚。

　　周天悻悻地坐回沙发里，听到厨房里奶奶继续跟郑菲聊天，“小天这孩子呀，特别细心，特别会疼人。”老太太趁机把孙儿大大地夸赞了一把，“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了他呀，肯定会很幸福”。

　　“嗯。”郑菲娇羞地回应。

　　周天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在自个儿大腿根狠狠扭上几扭。手指摆好了动作，刚一发力，又垂头丧气地打消了念头。

　　厨房里一老一少其乐融融，客厅里一少一老相对无言，很快，阵阵厨香似无形纽带，将四人拉扯至餐桌前。不得不说，郑菲的厨艺还是蛮棒的，做出来的饭菜色香味俱佳，一看就绝不是为了撑场面临时抱佛脚学来的，老两口吃得津津有味笑颜逐开，周天吃得违心违愿难以下咽，碍于场合又不便表达，脸上陪着自己可以想象的假笑，却基本没怎么动筷子。

　　“哎呀，这么好的肴，不喝点可惜了。”老爷子砸吧砸吧嘴，仿佛在自言自语，眼神却讨好似的看向老太太。

　　“就你自己还喝什么喝，多吃点菜，闺女难得来一次，还做这么些好吃的，吃不完浪费了。”老太太连哄带劝。

　　“这大过年的，还不让喝点......”老爷子自怨自艾。

　　“要不，我陪爷爷喝点？”郑菲试探着主动请缨。

　　“嘿，你能喝酒？好，好。”爷爷闻言大喜，眉毛跟着一翘一翘的，“去去，老婆子，给我们爷俩倒点。”

　　“闺女你真会喝酒？”老太太不太确定地问郑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剜了老爷子一眼，“嘿，饶你一回。瞧把你给美的。”

　　“快去倒酒去，哪那么多话。”老爷子得理不饶人。

　　两口小酒下肚，老爷子胃口大开，旁若无人自饮自酌，自己把不住酒盅儿却还劝郑菲，“姑娘你适量啊，别喝那么多，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嗞~~儿，好！”老爷子瞄见老伴目光如炬往这边看过来，忙改了口，“姑娘你这菜烧得真好！”

　　“味道蛮不错的。”周天附和着老两口夸赞道。这夸奖倒是真心实意的。

　　“好吃你就多吃点呀，”郑菲偶尔陪爷爷碰碰杯，大半时间却是忽闪着眼睛一直看周天，“给你尝尝这个。”郑菲看他没反应，不由分说夹起一筷子鱼肉毫不避讳地直接放到了周天碗里。

　　“呃？”周天愕然望着碗里的鱼不知所措，抬头又望见郑菲和奶奶正殷切而柔情地盯着自己。

　　周天强迫自己面带微笑地将碗里的鱼肉囫囵吞下，猪八戒吃人参果般感觉一团异物从嗓子眼里挤下去，“唔，好吃。”周天逢场作戏，其实压根没尝出什么味道。

　　“是吗？”郑菲信以为真，欢欣鼓舞地又伸手捏了一叶扇贝，“你再尝尝这个，蒜茸扇贝，可是我的拿手菜。”

　　吃人嘴短啊周天，周天心里暗自嘀咕。进退两难之际，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周天如遇救命稻草，忙不迭掏出手机一看，是妹妹发来了视频通话。

　　“你可算打电话来了。”视频接通，周天如释重负，一句“谢天谢地”差点没脱口而出。

　　“现在也不晚嘛。”周颖撒娇道，以为哥哥在埋怨自己。

　　“不晚不晚，”周天喜笑颜开，“给爷爷奶奶拜个年吧。”周天说着把镜头朝向了爷爷。

　　“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周颖从小嘴巴就甜，“我这次过年没能回去，爷爷您不要见怪啊。”

　　“嘿，你这小妮子，过年你也不回来，都没人陪我打麻将喽。”爷爷伸出手指隔空点周颖的脑门儿，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毫无责怪之意，“陪爷爷走一个，干杯！”老爷子趁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嘻嘻，等我回去好好陪您搓几圈。”周颖做了个鬼脸哄爷爷开心，“我奶奶呢？”

　　周天闻言又将镜头转向老太太，“奶奶过年好，祝奶奶身体健康笑口常开。”周颖向老太太拜年。

　　“过年好，过年好。”老太太边说边把手机接了去，“你在外边吃得好不好啊闺女？”在老太太眼中，他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儿，离开家就照顾不好自己。

　　“挺好的奶奶。”周颖笑眯眯地回答，老太太心里稍许安稳些。“咦，这是谁啊？”周颖看到镜头里探进一个生面孔。

　　“哦，这是你哥的朋友，到咱家过年来了。这些菜都是她做的呢。”老太太让了让镜头，话语间无不自豪。

　　“嗨，你好。”郑菲冲周颖挥手打招呼。

　　“啊，这是嫂子吧。”周颖无师自通，“嫂子你好漂亮啊。”周颖由衷地赞扬，溢美之词瞬间拉近了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

　　“妹妹你才是真的漂亮，素颜都那么好看。”郑菲酒意微醺，对称呼没有过多地在意，在她看来这或许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中的女孩，她注意到周颖没有化妆，镜头下的她眉清目秀，满是青春蓬勃的朝气。

　　“嫂子你好手艺，会做那么多菜。我哥可有口福喽。”周颖调笑道。

　　“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嘛。”郑菲面带桃花，“对了，妹妹你过年咋没回来呢，前一阵子可把你哥急坏了呢。”郑菲自来熟地唠起嗑来。

　　“哦，我在海南我舍友家来玩，没买到返程的机票。”周颖略显局促，支支吾吾地回答，似乎不愿提及此事。

　　“海南好啊，”郑菲不知不觉，反而来了兴致，“我前些年去过一次，那边冬天还挺热的，跟我们这边真是天壤之别。”郑菲略顿一顿，“你在那穿这个不热啊？”郑菲指着屏幕里的周颖，后者穿着一件明显偏厚的长袖T恤。

　　“唔......我舍友家空调开得太低了。”周颖神色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呕......”周颖正笑着，身体却不自觉地猛一抽搐，意欲呕吐，镜头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哎呀，怎么啦？”郑菲轻声惊呼。

　　“怎么了？”周天闻声赶到，一脸关切地看着手机，屏幕却是一片昏暗。

　　半晌，那边手机才被人重新拿起来，周颖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她捋了捋头发，尴尬地笑了笑，“这两天可能海鲜吃多了，胃里有些不舒服。”

　　“怎么那么贪吃，注意点嘛，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周天心疼地责备道。

　　“知道啦哥。”周颖乖巧地点点头，“好啦，舍友喊我吃饭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卿卿我我了，拜拜。”周颖做了个鬼脸。

　　“哪跟哪啊这是。”周天皱起了眉头。

　　“拜拜，玩得开心，注意身体呀。”郑菲冲镜头前招招手。

　　“奶奶再见，嫂子再见。”周颖说完就挂断了视频。

　　周天又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他几乎是沉默着直到午餐结束，但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郑菲忙着收拾餐具擦桌刷碗，将自己的勤劳能干表现得淋漓尽致，免不了又换来老两口的交口称赞。这些家务活儿对郑菲而言倒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三下五除二就将餐桌和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爷爷酒足饭饱在沙发里惬意地打着节拍哼着京戏，郑菲干完了活儿主动请缨，“爷爷，打麻将吗？”

　　老爷子早就等候多时，一听便来了精神，碍于长辈的威严还端着架子，反问郑菲，“我就随口一说，你要不会打就算了，我看会电视就成。”

　　“我当然会打啦，我们家过年都玩这个。”郑菲当仁不让。

　　“那咱就玩两把。”老爷子还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咋不说自己想打呢？”老太太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老伴的西洋镜。

　　书房里，周天那边早就伶俐地整理好了麻将桌，备好了茶水瓜子。爷爷早先是从来不打麻将的呀，喜欢上打麻将，也就是近几年才养成的习惯吧。周天心里酸溜溜地想。

　　老少四人终归是借助国粹度过了一个和睦而热闹的下午。残阳西斜，几人还意犹未尽，周天忍不住轻声提醒郑菲，“天色不早了，你几点回家呀？”

　　“呀！”一语惊醒梦中人，郑菲将手里的麻将牌一丢，下意识地双手拍兜，却是没摸到想要的东西，又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房间。

　　周天听到手机开机的音乐。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不明所以，一脸关切。

　　“我去看看。”周天憋着一股气，内心不悦，却没显在脸上。他走出书房，听到卫生间传出郑菲遮遮掩掩的细语，“妈，我手机没电了......好好，知道了，马上就到......知道啦知道啦，拜。”

　　郑菲低着头走出卫生间，抬头看到周天正板着面孔盯着自己，窘迫地涨红了脸。好在周天并未拆穿她，“家里着急了吧？”周天耐住性子轻声细语，“快回家吧。”

　　“嗯。”郑菲乖巧地点头应道，匆匆忙忙向两位老人道了别，走出大门时又想起什么，可怜巴巴地回头问周天，“过两天我想去看看乌拉，可以吗？”郑菲定是觉出周天在故意躲着她，便想提前商量一下。

　　“好。”周天淡淡答应。

　　“耶，太好了。”郑菲这才欢欣雀跃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周天长舒一口气，有种刑满释放的解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