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说很久之前就想写了,可是没有持续写过,这一次,我要把它写完。
我将是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
病:生物体发生不健康的现象,包括疾病、缺点;弊 端、错误;损害、祸害。
【院长办公室】
“院长,我想休长假。”
“小宛啊,自从前年李医生退休后心理科就只有你一个专家了,工作压力是很大的,但是院里也在努力培养人才。你看,回去调养两天行不行?”
“我病了,目前的状况不适合给病人治疗,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我和几位副院还有主任讨论下吧。”
“院长,我前年到现在的长假不是都没有休吗?”我看着院长的神色,毫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订好下午的机票回国了。”
“那……好吧。我跟几位副院也需要讨论从分院调人接过你的工作,你有什么提议呢?”
“温医生吧。还有,我手头的工作都整理好了交给助理了。”
“那我们定下来的人就和你的助理交流吧。休假薪会转到你的户头的。早点回来,院里需要你。”
【机场】
“小宛,这封是我给你的,另一封,是我给你妈的。”父亲从大衣内衬中抽出两个信封。
“知道了,爸。你回去吧。”
“……小宛……”父亲转过头看着我不语。
“您记得按时吃药,别跟温姨发脾气。不行的话……还是去院里治疗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父亲的神色很黯淡。我知道为什么。
坐在候机室里等待时,我打开了父亲给我的信:
董宛:
爸爸对不起妈妈和你。
十岁,妈妈就“被”离开了你。这以后,你再也没有见过她。这十多年,我时刻清楚地记得你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可是你从来不问什么,你真的很懂事。小时候,你常常被人叫黄毛野丫头,因为没有妈妈在身边而爸爸也只顾着忙生意。爸爸虽然给了你很好的物质生活,可是从来没给过你一点点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我……是个没用的爸爸。妈妈离开你的原因,我从来没有解释过,我也不敢向你解释,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因为小宛的妈妈很爱很爱小宛,所以才会离开小宛。
她对于我来说,是最心爱的女人。她热情奔放,性感,优雅。她给了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我怀念当年Malpensa在机场撞倒她的场景,怀念在佛罗伦萨与她共度的时光,更加怀念把她带回中国后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光景。她是个体贴的女人。知道我在生意场上一败涂地,她没有离开我,而是一直为我尽她所能地奔波。直到最后我为了生意而不得不选择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落魄地回到意大利。当我生意好转后,我回过头来发现,我是世界上最混蛋的男人。她在我生意不好的时候就已经患了严重的强迫症和臆想症,她自己一个人努力地扛起这一切,努力地接受治疗。可最后,我竟然把这个当做了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筹码,当做了自私地想要你留在我身边而让她离开的借口。
“你有神经病,神经病知不知道?我还怎么跟你继续在一起?我需要的是一个贤内助,而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我咆哮着。
“可是……小宛呢?”她嗫嚅着。
“还想要小宛,你忘了自己有神经病吗?孩子跟着一个神经病会怎么样?尤其是她被人笑有一个神经病妈妈的时候,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摔门而去。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后来,我内心备受煎熬,又托人四处打听,才得知她回国治疗去了。我深知自己的罪孽,所以每年你生日的时候都会给她寄一张照片,而送给你的那些特别的礼物也都是她寄来的不是温姨送的。她不跟你联系也都是我的错,我怕她会揭穿我的罪过,我在小宛眼里就不再是一个好人了。我告诉她,如果小宛知道她有一个神经病妈妈她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不知道小宛现在会不会恨透了爸爸,爸爸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剥夺了妈妈的幸福和小宛应该得到的母爱。可是,老天也给我惩罚了,我拒绝接受治疗是怕别人会笑话你,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却有一个精神分裂的父亲。但是你放心,我最近好多了,你到妈妈那里后我会去黄山静养中心接受治疗的。
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讲出这件事,我的心里好像轻松多了,也无所牵挂了。
小宛,你好好地休养,爸爸等你们回来,好吗?
董仁毅
【飞机上】
我靠在窗口向外看,小小的窗口却装满了许多东西。我想,人死了也是装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盒子里,有一种充实感,不会空虚。可是,所有人都不喜欢被装在这个盒子里。我也是。
登机前,父亲给我的那封信我看了很多遍。可能是久远了,也可能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应有的冷静,我很平静。里面还有一张母亲的近照,是在比萨斜塔旁照的,她微笑着但毫无深意。跟我印象中的母亲差很多,笑得开怀,面目表情和肢体语言丰富,做什么都像在跳舞。
我看着照片,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消息:如果妈妈可以原谅你,那么我会带着她一起回来。
对于他们的感情,我没有办法插手。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们的感情生活我更加无权干涉,不能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女就要决定他们的一切。人们总是有着各种理由将自己束缚起来,还要归于是某一情感因素,而事实上,感情早已变质,与它毫不相干。还不如保持感情的纯真性放开手。虽然我因此被影响,但人与人之间就是有这样一种利益关系存在,你来我往,完全平等的时候很少。所以我想,如果一直处于两人关系的天平不平衡一端的母亲都可以原谅父亲的话,我还有什么理由要坚持折磨他伤痕累累的内心呢。
父亲只回了一个“好”字,我不知道这一个字包含着怎样深切又复杂的情绪。
眼前飘过很多虚无的触手可及的空气。
“董宛都29岁了还没有对象,你们说她是不是自己也有问题啊?”
“还不到30岁就是专家,人家很厉害啦,你们是嫉妒她!”
“听说她爸很有钱,估计是靠关系呢!再说了,你们看她,不像纯种中国人,说不定是杂种呢!”
“你们呐,说话可真难听!可别叫她听见……”
我淡然地走过她们面前。
***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乘务小姐轻声唤我。
“怎么了?”我揉了揉太阳穴。
“是这样的。身边的先生说叫了您好几次都没有反应,我们以为您有不适。”乘务小姐甜美地解释着。
“我没事。谢谢你。”我虚弱地说着,“可以给我一杯温水吗?”
“好的,您稍候。”
我一定是间歇性昏厥了。从包里翻出药瓶。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自己。我很着急想见到她,内心却又很平静,一如既往,可能是职业病。我的职业不允许我的情绪波动起伏明显,我不轻易表露我的情绪。看着窗外一朵朵棉花糖浮动,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