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的挺好的嘛!娃儿学习可以……妈身体还好吧?药不能停下……”北京怀柔区一处工地的板房里,老彭在和远在四川老家的媳妇通着电话。
今天下雨,工地没法施工,老彭和班组几个管理人员在宿舍待着。宿舍一共住了四个人,因为难得能休息,有一个从早晨一直睡到现在,鼾声如雷,老彭的电话仿佛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还有一个在用电脑看一部抗战神剧,老彭漫不经心地瞥一眼,是《敌后武工队》;还有一个年轻的,一大早就跑出去上网了。
老彭是一个工地劳务施工队伍的木工总管,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黑红的皮肤,瘦瘦的,喜欢穿白鞋白袜,走起路来,目光永远平视前方,眼里没有焦点。自从扛着一蛇皮袋行李,坐了很久的绿皮火车,跟着现在的老板来到北京,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北京的很多处建筑都是他们施工的,有后来的事业单位,有科研楼,有厂房……这座城市越来越漂亮,越来越令人着迷,人也越来越多,自己也已不再年轻。
“老彭!你又干啥子呢?”说话间,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个头比老彭高一点,一件黑色t恤箍在身上,显然有点瘦了,但同时也把肌肉显现出来了。这人是混凝土总管老许,和老彭是老乡,这人爱热闹,在这个劳务队伍里,和老彭关系是最好的。
“你又啥子事?说!”老彭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剪着脚趾甲,他和老许从来都是有啥说啥,从来不拘小节。
“打牌撒!王二那屋,三缺一!”老许笑着说。
老彭不想去,为了赶工期,已经加了好多天的班了,他心里暗暗佩服老许的精力,不过这个时候,老彭只想补个觉,其余的事什么都不想干。老彭望望窗外,把拖鞋脱了,“不去了!你们玩撒!”
见老彭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准备睡觉了,老许急了:“你干啥子,你又要睡觉啊?大白天的,睡啥子觉嘛!快跟我走,就等你呢!”
瘦瘦的老彭被魁梧的老许从床上拉了起来,推着就往门外走,老许说:“等哈!”,回去从床上拿了那件穿了好几年的灰色外套披在身上,这才跟着一直催他的老许出门。
出了门,外面的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屋檐滴下的水滴滴进脖子里,感觉整个后背都凉透了。
到王二那屋的时候,小小的屋子挤了四五个人,一张破旧的长方形木桌旁坐了三个人,嘴里叼着烟,原来早有人补了空缺,老彭心里思忖着。桌子上是用了很久的那副扑克牌,每张牌的四个角都被磨软了,每个人面前都散乱地放着一些扑克牌,当然还有一些钱,但是钱的数量不多,有5块的,也有10块的,50的也有,但就那么两张。
大家一边抽烟一边打牌,屋子里呛的很,跟要着火了似的。老许在后面小声地责怪老彭,怪他太磨蹭,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别人占了位置,这下没的玩了。老彭笑了笑,没说话。
在王二那屋看了一会,老彭觉得没意思,拍拍老许,眼睛往外示意了下,就走了。
王二是工地的钢筋工,姓王,在家中排行老二,很爱玩,大家打牌都去找他,他那屋自然而然就成了工地打牌者的聚集地。
老彭想起来王二还是自己从老家带出来的,刚出来那会王二也就十七八岁,还是个毛孩子,现在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小崽子!”老彭自己嘟囔了一句。
回宿舍的路上,老彭点起一根烟,烟放进嘴里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生活区西面的铁皮围墙,这个围墙把工地整个围了起来,也隔绝了起来。那么多工人和甲方以及总包的人,每天就在这片围起来的区域里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仿佛一墙之隔的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这样的工地,这样的围墙,老彭这些年见了多少,自己都数不清了。心里一阵落寞,在宿舍门口,老彭掐灭了烟,烟头掉在门口地面,遇到水,发出了轻微的“咝咝”声。
终于可以补觉了,老彭心想着。可是,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了,心里乱的很,“妈的!乱个球!”老彭骂了自己一句,可是脑子不听使唤了,自顾自地放起了“电影”,一个又一个镜头变换着:那些年自己没日没夜地加班,在架管林立的走道间差点跌落下来的时候,自己在北京春天的风沙里一脸严肃地检查工人施工的时候,炎热夏季里汗水滴在钢筋上像炸开的花,下雪的冬天自己是怎样裹紧了棉袄,在楼上一趟又一趟地来回走着……
老彭又仿佛回到了四川老家,见到了贤惠的媳妇和上了高中却依旧调皮的儿子,也见到了日夜牵挂的母亲……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鼾声渐起,老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