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鸦大约每年,都会有一段心理厌倦期,前年是在盛夏,曾头顶烈日,骑行四五天抵抗,去年是在初冬,曾去了云南一周,而今年则似乎来得太早。
上周几乎什么事没干,包括看书、写文,倒是对以前的一些旧文看过不少。所以就又注意到了那篇戒烟文。
那是15年写的,因为戒烟。我当时曾追随亚伦·卡尔的脚步,对人的生理、心理、上瘾机制很下了番功夫,还曾把所得缀成一文,发到百度戒烟吧里。
等看到很多戒友称许,我野心勃发,更曾想步卡尔后尘,也鼓捣出一本畅销书来,却不料主编大人当头就是一盆冷水:真能扯,戒个烟写三十万字!有需求不等于有市场,这类书一般只有国外的才好卖,好好写你的文史去吧!
于是我只好偃旗息鼓。
我知道自己的毛病,绝对相信主编的判断,但现在再看,却觉得里面有些东西还是蛮有趣的,也有益,尤其是一些心理、生理方面的东西。它本来就指向人的诸多弱点,一切上瘾,并不只是一本戒烟的书。
所以就决定在这段时间整理几章出来,聊以补憾。
修改肯定是有的,只是有些地方不会太大,若有眼熟之人,请务必记住,网络最大的好处就是改名容易,以前的老鱼是我,现在的九鸦也是,可千万别弄我个抄袭。
我们先从先人们的成瘾说起。
却说曾经的老鱼,现在的九鸦,当年为烟所困,一度曾心生恨意。起先恨自己,后来恨造物。等再知道我们生理、心理上有那么多弊病,足资尼古丁利用时,这恨就更大了,恨着恨着,就越发恨起更多东西。
这烟草特么到底是从哪里来,又是谁把它推到中国,推到世界,让它到处生根发芽,遍地开花的?它又是怎么到处生根发芽,遍地开花的?
你想这玩意儿它如果不存在,不被发现,不被推广,不能够随手拿到的话,我们怎可能到了今天这一地步?这世上如果没有这玩意儿,我们身上就是有再多的缺陷,它们是不是也难有用武之地?不会有这沆瀣一气?
我当时就因此非要刨根问底,揪出祸首。虽然明知道这烟草既然存在于这个世上,既然有此效力,就终究会被发现,会被挖掘、推广,统治世界,这实在跟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无关,我这样恨全无道理,也还是难以抑制。这大约不但是一种好奇心、考据癖,还真因为无力自拔,心里太苦,想找个人骂骂。
尼古丁既然可以没道理,我们的身体既然可以没道理,我当然也可以没道理!当时戒断反应发作也是可能的。
于是接下来,我很快就知道烟草是早已有之,而我们人类吸烟的历史恐怕也是相当久远的了,虽然它统治整个世界的时间不过几百年而已。
考古学家发现的最早的吸烟证据却在公元423年,他们在地处北美的墨西哥贾帕思州倍伦克,找到了一处神殿遗址,并在其中看到一座浮雕,那上面赫然立着一个头裹烟叶,手拿长管烟袋的玛雅人正在举行祭祖典礼。
我当初一看到这个,立刻就开始惊啦,叹啦,气啦,那惊那叹那气真是没完没了,难描难述。
我惊什么呢?先人们啊,你们那时候就已经拿烟来祭祀了啊,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呢?你们连这都拿来祭祀了啊,先人们,你们怎么就什么都崇拜呢?
叹什么呢?我们人类的脑子自古都是坏的。
气什么呢?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留点好东西呢?怎么就不能学点好呢?
我不久再看到一个印第安人的故事,不禁更气,这故事却是:
某个部落的公主死了,大家按照习俗把她抬到野外天葬,然而几天过去,那公主不但没被飞鸟啄食,还活蹦乱跳地回来了。部落的调查学家出去一调查,却原来是因为公主身旁有一株叶茎肥大,气味辛辣的植物——烟草!
印第安人竟就是因此把这烟草鉴定为可避飞鸟走兽,起死回生的宝物的,瞧,他们就是如此能编。
卡尔在他的戒烟著作中,曾经把尼古丁陷阱比喻为瓶子草,我再探究下去,发现这瓶子草的原产地原来就在北美,于是就特意去找了资料,想看看那瓶子草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那瓶子草之所以被称之为瓶子草,原来是因为它那绿绿的叶子卷起来,或者呈管状,或者呈喇叭状,或者呈壶状。它们那绿绿的瓶状的叶子像莲座一样围成一圈,有的伸出长长的花葶,往下弯悬着一朵小碗似的红花,所以显得很有些美丽。
然而这美丽却正是瓶子草的危险处之一。
瓶子草号称昆虫捕捉器,它这称号却是这么来的:
美丽的瓶子草能够分泌一种香甜的蜜汁,它们就靠这美丽,这气味,和这蜜汁来引诱昆虫。那昆虫来了,想吃这蜜汁,就会无视瓶壁的光滑,瓶子的深浅,它们更不知道这蜜汁里面还有一种足以使它们麻醉的毒芹碱,所以它们就不管吃到没吃到,都可能滑落下去。
昆虫掉下去当然是想出来的,可是这瓶壁是蜡质的啊,比冰面还滑呢;可是这瓶壁再往下还生了倒刺毛呢,这就叫它们更爬不出;可是它们还可能吃了毒芹碱啊,那会使它们很快失去攀爬能力;可是那瓶底还有消化液的啊,这可是能打湿、淹死昆虫,化骨的东西——昆虫们就因此注定要成为瓶子草的食物了。
这瓶子草简直就是大自然的奇迹,这真正是滴水不漏,十面埋伏,这未免使我更气,更怒。
这瓶子草的骗局、瓶子草的陷阱的确跟尼古丁骗局、尼古丁陷阱太像了,像的都几乎分不出彼此!我因此不能不一面吃惊于大自然之巧妙,之恶毒,一面遥对我们的那些非洲先人大喊:你们这些家伙每天都能看到这玩意儿啊,你们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啊,可是你们却偏偏最先落入这个陷阱,还要引诱我们上当!
我此时再想到美洲古人那浑身烟臭,牙齿焦黄,口嚼烟叶,口淌烟汁,却还要做出很享受的样子的情状,实在恨不得有燕人张翼德的本领,手持长矛,与他们决一死战。
NND,他们据说还总要吃到昏厥才觉得够味呢!
然而我惊过,叹过,气过,怒过,恨过,骂过之后,却终于消停了,九鸦虽然不是什么细人,却也不是太粗,所以终于就能想到很多事情。
我这是干嘛呢?我生这么大气干嘛呢?我这不是全无道理吗?瓶子草虽然狡猾,但它到底是有形之物,而且还得拿出色香味等十八般兵器才能奏效,而那尼古丁是什么级别?这怎可如此相比?它潜伏得如此之深,完全无影无踪,又与我们本能的结合如此严丝合缝,深入广泛,那印第安人,那美洲人怎能发觉?
我既然全无道理,那先人们当然就太有道理了。
先人们起先并不知道自己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好啊,所以他们就只有去不断尝试。我们现在所吃的,所喝的,所用的,所穿的,当然基本都是先人们一口一口,一件一件尝出来,试出来的,他们有时候甚至需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们人类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说就是一部尝试史是不?尝试本身就是不确定的,是摸着石头过河,本身就可能是既导向好,导向生,又导向坏,导向死,甚至于导向反复,导向轮回的,那我们怎可能不允许有偏离希望的结果出现呢?
先人们怎可能知道烟是那么一种玩意儿,我们人类是那么一种玩意儿呢?他们一尝之下,就被这东西俘虏的情形,难道跟我们现在的吸烟有什么两样?我们当初不也是从尝试开始的吗?只是我们现在是吸,先人们那时大都是吃,这劲道大不一样,我们现在是靠现成的认知来帮助我们进行,而先人们却是先有了尝试,才赋予了它一些东西而已。
我这可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如果我非要跟先人们决一高下的话,那我才是真正的不堪。先人们那时有什么技术,有多少知识?他们不知道,不明白,大抵凭感觉而来,他们会错那是自然的,而我呢?我却是在明知其坏,明知其害,明知其必然陷于轮回,还不肯罢休,不自悔悟的呀。
我们现在不妨来遥想一下这个过程吧。
先人们当初是一吃醉倒的啊,那感觉是说不上来的啊,虽然味道不怎么好,可是之后却好像是肚子不那么饿,脑子有点熏熏然,身子有点飘乎乎的。先人们看不见尼古丁,压根想不到脑袋瓜子会是一部机器,会是齿轮一旦转动起来就很难停下的一个怪物,先人们那时吃都吃不饱,自然也不会去想什么营养成分之类,实在也没这化验的能力,于是先人们就自然而然地凭着感觉,凭着本能去行动了。
这辛辣之物有点门道,有点怪异,或许是可以吃的,要不我再尝尝?我实在很想再尝尝啊,我虽然因此醉过,但我到底没死不是?尤其是这玩意儿虽然有不好之处,但是我怎么就有点想它,喜欢它呢?先人们想。
我们的先人甚至也可能不想,至少可能没感觉在想,反正我们的先人就按照感觉和本能(最初起主要作用的是大脑奖励系统)的指示去了,终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吃了,这或许就跟动物们不要命地去吃某种醉果一个样。它们当然不会去管此物是否有毒,自己是否会死在此物之上。
感觉对则我们就是对的,动物如此,我们也未必不是如此。
有人在一本很早的哲学通俗读物上不是曾为费尔巴哈画了一张图画吗?费尔巴哈站在悬崖边上说,我闭上眼睛,悬崖就不存在。他是唯心主义哲学家嘛。
闭上眼睛则悬崖就不存在,这就像我们的掩耳盗铃一样有趣,但我们却千万莫以为这里面就只有有趣,某种费尔巴哈、掩耳盗铃之人就不是我们。
我们的先人因此一口一口地吸下去,起先还爱的不行,非要醉倒才觉得够味,但是他们到了某一天,当然也必定会发觉这玩意儿害人不浅,是一把双刃剑。他们那时当然会把这当做是一把双刃剑,这就像我们之前还认定吸烟是有某种好处的一样。先人们到了这时自然就想控制吃烟,甚至离开吃烟,然而先人们到了此时,却又发现,这竟是一件自己无法做主的事了。
他们想爬出那陷阱,却发现那陷阱的四壁溜滑溜滑,那里面甚至还有倒刺呢。于是我们的先人就惊叹了,这玩意儿怎么就这么神奇呢?它为什么就不但会将人抓住,还能够将人圈住,怎么样也逃不脱呢?它怎么就不但能抓住圈住人的身体,还能抓住圈住人的心呢?我们的先人怎么费劲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啊,于是他们的崇拜烟草,也就势所必然,理所当然了。
古人对不可理解的事物几乎一律顶礼膜拜,管它什么风雨雷电太阳星星。烟草这样一种植物的怪异当然是不可理解的,这玩意儿不但好像能够顶饿、提神、治病,而且还能控制人的心神,让你停不下来,因此就更加神秘,仿佛神灵,于是乎,它就变得跟太阳那种东西有点差不多了。
这到了后来,古人自然就会为烟草编造各种神话故事,加强它的神秘了。
古人从最早的时候就认为烟草有某种奇效,他们再一膜拜,这烟草就更了不得,这种认知自然会将人类更加引向盲目,引向荒诞。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知道它为何会被人发现,引起人们重视,并被逐渐带出了。
我们现在面临的这种机制还有多少?一切上瘾其实都是一样的,游戏购物之类,其实也是瓶子草一样的机制,娱乐世界的一切,其实都是生理、心理机制下的十面埋伏,捉人与逃脱,这还真是一门学问。
文 | 九鸦
图 |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