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元在专柜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条连衣裙。
在服务员的怂恿下，忍不住试穿了一下，白色的裙面上洒满了嫩绿色的星星点点，转身时，裙摆就会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阿元好像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服务员拿着计算器算个不停，“小姐，这是初春的新款，您的皮肤白，穿这个正好。刚好我们店三周年优惠打折，折后只要1688。”
阿元悄悄看了一下价格，还是忍痛脱了下来。
“我还是再看看吧。”
在服务员异样的眼神中，阿元有些狼狈地逃走了。
回到家，阿元打开淘宝，搜索相似或同款的连衣裙，在仔细反复地辨别质量后，选择了最便宜的一件。
阿元没有钱，看上的东西永远不会立刻就买下来。
冬天看上一双毛茸茸的高筒靴，去店里试了好多次。可是每次都因为价格偏贵，最后恋恋不舍地放回原处。好不容易有了余钱时，时间已经到了春末。
微博最常刷的就是护肤彩妆达人，关注着有哪些白菜价的良心护肤品化妆品推荐。
最尴尬的是，去年公司的年会，阿元去某宝买了一件几十块的礼服，结果一位同事刚好穿了同款的正版。直到现在阿元都觉得丢人。
没钱的时候，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得花出更多的价值。
也许，像阿元这样的女孩子，找一个男朋友分担支持，经济压力会小很多，或者干脆傍一个大款，就永远不愁卡里没有余额。
可是，阿元的男朋友也没有钱。
阿元和男朋友是在大学时交往的。毕业后，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上班。男朋友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外贸员，勤奋，上进，工资过得去。只是男朋友家里条件不算好，除了按时往家里汇钱，老家还有一套房子需要还款，最后薪水也所剩无几。
两人在市区外围租了一间便宜的房子。虽然离两人的公司远了点，但值得欣慰的是，家电齐全，房租也还算便宜。
每次下班后，阿元会提前两个站下车，步行去农贸市场买一些菜和水果，几乎比超市便宜了一半。
有时，阿元会写一些少儿故事赚些不多的稿费。收到稿费时，阿元很开心，期望着有一天一写成名，呆在家里就能挣大钱。
稿费不多，大多数都被阿元用来添置了日用品。但填补生活的资金漏洞，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有时候日子过得有一些拮据，但阿元也会安慰自己，她还年轻，虽然只是一个小职员。只要好好奋斗，再过几年，情况就一定能好转。
可是，奋斗是一个多么没有安全感的词语啊。
2.
阿元刷朋友圈时，很羡慕别人的生活。
从头翻到尾，谁又出国旅行了，谁又去做了韩式美容，谁又换上了当季最新款的衣服，谁又收到钻石和鲜花。
他们好像从来不会因为没钱而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阿元也想躺在度假村白色的沙滩上，闭上眼休息，晒一晒太阳啊，可是工作和赚钱的念头几乎占据了阿元所有的空余时间。
阿元也想染五颜六色的指甲。可洗菜洗碗洗衣服会很快洗掉漂亮的颜色。
阿元也想画精致服帖的妆。男朋友曾送给阿元一支迪奥的口红，可是因为颜色太红，阿元没有合适的彩妆搭配，被收到了柜子的角落里。
有时候，一些朋友会劝她早点和男朋友分开：阿元，你还年轻，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你应该生活得更好啊。
听到这样的话，阿元一笑而过。她懂得怎么拒绝诱惑，可是心底也会因此荡起一点点涟漪。
阿元的男朋友虽然没钱，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话不多，细心，对阿元非常体贴。
比如用一次性筷子吃饭时，他会帮她刷掉筷子上的碎屑。
比如阿元粗心，他就会把阿元的所有事记在备忘录里，时时提醒她。
比如他会耐心地陪阿元看伤春悲秋的爱情电影，在阿元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帮她擦掉鼻涕眼泪。
阿元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在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时，男朋友的体贴确实给了她很多安慰。
两人的生活简单而平实。阿元也会想，就这样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可是生活总会遭遇墨菲定律。
万恶的房东借口将房租涨了近三分之一。
男朋友的爸爸骑车撞到了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赔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阿元加班写策划案时，突然阑尾炎发作，痛得差点昏倒，被同事送进医院。一次手术，几千块钱就打了水漂。
这些突发事件，对阿元的生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男朋友请了两天假在医院陪她。阿元担心再请假会扣更多工资，于是把男朋友赶回了公司。
男朋友还是会趁着午休时间，带午饭过来。两人把午饭摆在病床的小桌板上，男朋友把汤里的排骨全夹给她。简单地一荤一素一汤，两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出院那天，男朋友加班到很晚。接她回到家后，已经深夜了。租房里冷冰冰的，空荡荡的。阿元靠在男朋友怀里，怎么也感觉不到暖和。
男朋友扶她躺倒床上，温和的说：“阿元，我给你做你喜欢的香菜炒牛肉好不好？”
也许因为男朋友的这句话，也许是看到了男朋友眼里的疲惫，也许是糟糕的身体状况带来的不适。
阿元突然就来了气：“我不想吃！你不累吗？我很累，我受够这样生活了！”
阿元拉过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
沉默了好久，男朋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开了。过了一会儿，阿元听到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阿元的眼泪就冒了出来。
阿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大概是怪自己没出息，怪自己生病成了拖累，怪自己没钱，怪自己任性，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厉害一点。
3.
分手是阿元的男朋友提出来的。
男朋友对阿元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但是我知道，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吃苦。”
好像是阿元生病的事改变了什么。又或许是长期以来的情绪累积，终于到了爆发点。
可是原因都不重要了。阿元心里很平静，好像这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
男朋友搬走那天，阿元还帮他收拾东西。
阿元把男朋友的衣服从自己的衣服旁边拿开。把男朋友的牙刷从她买的玻璃杯里拿走。把男朋友的袜子卷在一起，放进行李箱里。两人的合照或共同买的东西，阿元不知道怎么处理，男朋友就让阿元全部留下来。
临走前，男朋友对阿元说：“阿元，如果我有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了，如果那时你还是一个人，我就来找你好吗？
阿元说：“好啊，但是我可不保证会等你哦。”
男朋友笑了笑：“嗯，如果你看上了别人，那就去追吧。”
很久之前，男朋友会经常对阿元说：“阿元，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那时阿元也满心期待地规划着两个人的未来蓝图。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两人为了生活奔波劳累，慢慢地归于平静。有些话就不会再说，也不想去听了。
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空口无凭的许诺根本养不活他们的美好想象。
有人说校园时爱情是最纯粹的，只要开始学会独立生活，就会变成最脆弱的。
阿元没有要责备男朋友的意思。男朋友是真的为了她好，他离开前，还帮她多交了两个季度的房租。
阿元明白男朋友的想法：如果不能期许更好的未来，那就早点放手，不要互相耽误。
可悲的是，阿元的潜意识里，早就认同了男朋友的这个想法。她还因为男朋友的放手，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阿元觉得自己像个绿茶婊，一边想摆脱这样的困局，一边又想为脆弱的爱情立牌坊。
最后，阿元还是为这场爱情大哭了一场。
哭完后，阿元想：也许就像阑尾一样，发炎了，很痛了，对身体不好了，就要割掉。也许她离开男朋友后，真的能过得更好。
4.
和男朋友分开很长一段日子后，阿元在朋友的介绍撮合下，交了新的男朋友。
这位新男友三十多岁，男人极具魅力的年龄。长得不赖，有车有房，还有一份高职高薪的工作。虽然离过婚，可是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受欢迎的男人。
他说是奔着结婚的目的谈恋爱。
阿元生日时，新的男朋友会送她漂亮的包包和项链。
阿元学会化精致的妆。她每种颜色的眼影都有，不担心和迪奥的口红颜色不搭。
阿元会做美甲，而且总是换着花样。
阿元出门时，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再也不用挤公交车。
阿元想，她总算过上了自己希望的日子，终于不用为了钱而忐忑不安了。
这样的生活，阿元觉得很好。
即使她总是失眠，夜深时躺在床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即使偶尔阿元也会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有追求。
即使阿元发现，当新男朋友阔绰地帮她买下心怡的东西时，自己再没那种攒了很久的钱之后，买下喜欢的东西时那种雀跃的心情。
以前，一条昂贵的裙子她能欢喜地穿上整整一个春夏。可是，现在她穿了一次之后，就不再喜欢了。
阿元知道，新裙子再贵，也比不上那件试了又试，最终没有买下来的有着嫩绿色花纹的连衣裙。
偶尔，阿元也会想起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日子。
两人曾计划着要在冬天结束之后，进行一次长途的旅行。为了这个计划，两人筹备了好久，为了省钱，寒冬的夜里没开空调，两人就窝在被子里相拥取暖。那次长途旅行后来无疾而终，变成了一次短途的野餐。可是只要想起来，阿元就会忍不住微笑。
想得多了，阿元也忍不住把新男友和前男友比较。
阿元没有去过新男友的家，他也从来不把自己介绍给他的朋友。阿元提出这个要求时，男友跟她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啊。”
阿元的前男友会带她去见每一个朋友。介绍她后，总是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得仿佛带着醉意。
也许失去的，没有得到，永远都是最好的。
阿元觉得：生活嘛，总会有不如意的时候。只要大致的方向是朝着自己期望的发展，那不就好了吗。
5.
有一次，阿元和新男友一起去看电影。阿元想看爱情片，新男友却没有商量地买了科幻片的票。
美式英雄主义的片子，结局无非拯救世界，破镜重圆。阿元泪点很低，看到最后感动得流了泪。新男友递给她一包餐巾纸，淡淡地说：“别把鼻涕蹭在我的衣服上。”
从电影院出来，阿元说去补一下妆。
镜子里的阿元漂亮得陌生。阿元双手撑在洗手台的边缘，眼睛和鼻子酸得厉害。
她想起前男友一边嫌弃地皱着眉，一边帮她擦掉眼泪鼻涕的样子。
阿元打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浇在脸上。
她是自私的，以前她希望生活得更好，因此放弃了爱情。后来她生活得更好时，爱情又在心目中变得有重量起来。
最后，阿元对着镜子整了整裙子，笑着走了出去。
以前，朋友曾问过阿元：没钱的生活有什么值得回味呢？
大概是攒了几个月的钱，终于买下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喜悦的心情。
大概是从好久不穿的衣服里掏出一大把零钱时的小确幸。
大概是寒冬时，和男友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一边看美剧的平淡。
大概是有人花费心思为她做了一桌好菜时的惊喜。
可是，如果问阿元：有机会还愿意回到过去吗？
阿元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阿元再也不想回到那样贫瘠窘迫的日子了。大概和爱情相比，她更愿意苟且于现实。
至于生活，何形何味，冷暖轻重，只有自己才明白好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