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忘记那位天桥下的流浪人。
那天,一股冷空气突然袭来。天一下就阴沉起来,夜晚便下起了哗哗的冷雨。雨来得太快,大家都无从防备。下了班,同事们都扣紧衣服,缩着身子,弹弹跳跳地回家。我撑着伞走在回去的路上。外面的雨下的正急漫天的雨水似乎要遮蔽周边霓虹灯光,一片朦胧。路上的雨水如河流般涌动,我踮起脚尖,可鞋子还是湿透了,加之吹来的冷风,不禁打个寒颤。
回到住处,须穿过一段天桥。该处也是一个交叉路口,几条公路上下相叠,车辆、行人穿梭频繁。或许是下雨和时间较晚的缘故,今晚,此处并不喧闹。小小的相叠处也躲过了大雨的侵扰。
因回去心切,我依旧撑着伞沿着公路旁的人行道向前走。突然,眼前横出一个人形,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全身被一条单薄的被子裹得紧紧,地上撑起一把雨伞,罩住头部。见此情景,我不禁脑袋一热,一双湿漉漉的脚顿时僵了。突然,被子动了动,传出一声咳嗽。原来虚惊一场。我定定神,借着不远处昏暗的灯光,静静打量。这是一位流浪人在此过夜。可是,他这简陋的行装如何能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冷雨呢?一片薄絮就着一卷草席垫在两平方湿冷的砖头路上。蓬乱的头发散在被子外,在寒风中萧索地浮动。一双青色解放鞋摆在“床”前,安安静静。还有那把瘦小的灰白雨伞,正承受着昏红的灯光。一些车辆呼啸而过,留下刺耳的噪音。偶有行人经过,便放慢脚步,看一看,接着继续向雨中走去。
我抬头仰望浩渺的天空,还有远处高楼上隐约的霓虹,不禁深深的叹息。他该如何熬过这一夜风雨啊!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我想为他寻一住处,避过这一夜寒冷。但冷静一想,这么晚了,我该上哪寻着住处?再者,我又有什么名分去帮助他呢?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难分善恶的陌生人。或许,作为一个流浪的人,对这样的生活已习以为常了吧,面对我这冒昧的帮助反而会不知所措吧。最终,我的理智和怯懦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愿今夜能够风停雨住,为这可怜的流浪人减去一分寒冷。我这样祈盼着。
回到住处,便和同事谈及此事。或许是大家的阅历不同吧,在他们看来,这种情况虽值得同情,但随处可见,也就不值一提了。只是我一想到流浪人要一人在冰冷的天桥下熬过一夜冰冷,心情就难以平复了。便联系一位朋友讲述了我的所见和所感。那位朋友也表示同情,只是劝我不必过于伤感,并说了一些关于因果和个人奋斗的话。对于朋友的观点,我虽不太赞成,但心里安定了些,吃完夜宵,就洗洗睡了。
夜半醒来,没想到外面的风雨更加凌厉,哐哐地砸着窗户。一查天气,竟已降至5度!我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风或许已经袭走流浪人的雨伞,他正裸露在寒风中,受着刺骨的煎熬。雨水或许已经漫上人行道,被子、解放鞋已经湿透,可怜的流浪人或许正蜷在一角瑟瑟发抖。这残酷的风雨,这残酷的黑夜,你们就不能可怜可怜这一无所有的流浪人吗?
此时此刻,我竟是如此无力。空有一颗同情心又有什么切实的意义呢?与流浪人相比,我是富有的——温暖的巢穴,滚烫的夜宵,还可寻来朋友共担我的伤感。但幸福是我的,他却不能和我分享。而我既不能帮助他躲避苦难,也无法同他共担风雨。正如这扇窗户隔开了里外,我们的心也早已隔起一条鸿沟,他承担着身体的苦痛,而我只能暗自悲伤。
第二天,当我再次来到天桥,人行道上依旧是匆匆行走的人,已不见那位流浪人的身影。他已经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又一天的流浪,而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陌生人为他悲恸,也为自己悲恸。
但愿在下一个雨夜,这位天桥下的流浪人能寻到一个温暖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