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在电话中说,湖南大姑家孙女,这两天要过来。问我是那个老表家的。早就听说二老表在云南教书,我想从湖南来,那肯定是大老表家的了。大姑家的孙女生与长都在湖南,对我们这儿应该没有印象。没有生活过的地方,她能有什么感情呢。而之所以要来,我想也许是大姑常提起,常唠叨她的老家,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了吧!她要过来走走看看。她能作为姑妈的眼睛吗?那提起与唠叨里又有多少遥望的乡愁!
父亲今年七十八岁,姑妈比父亲要大。在她五个姊弟中,她是老大,应该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我没有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在我还没出身的时候,她就离开了家乡。大概在十多年前,她回来一次。我在外谋生,听到消息就立刻回家。我也想看看我们的姑姑究竟长啥模样。我的印象是,她很瘦,头发花白,会咳嗽。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走路做事敏捷利落,属于很干练的那类人。我老婆说:下面几个老哥妹,没有一个比得了她。因为老婆在庄里就有这口啤,所以她很喜欢姑姑。几天后,二老表过来,她要走了。我看得她的恋恋不舍,全在她的忽然迟滞忧伤的目光中。也许对于老表他们,我们这儿是客乡,而在我姑姑的心里,这里才是她的老家,因为距离,因为不便,她心中的乡愁一定更浓更稠。
我知她有乡愁,源自三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的大哥去了一趟湖南。回来时,他说:大姑流泪了。湖南永州,我晓得它,是因为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与独钓寒江雪。在我的印象中,那儿一定很美,很净,有诗意。可大哥却说:大姑家早上八九点才见到太阳,晚上太阳又落得早。整日里是雾气重。大姑很不适应那里的气候,落得一身病。我想也是,一个在大平原长大的姑娘,突然到那山沟沟,怎么就能适应呢。我想那折磨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上的。所以,当大哥要回程时,她落泪说:如有机会回老家,死也不回这儿了。一句伤感的话,沉淀的是怎样一个痛,一个怎样的浓浓乡愁。
我有时候想,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因缘巧合到了湖南呢?父亲讲,她并非一开始就到湖南的。她先是到福建,在地质队和姑爷认识并结婚的。后来因为要和台湾打仗,大姑爷便带她回到湖南了。这件事在后来成了遗憾的事,影响了她的一生。从这事看去,她是后悔的,据说径常包怨姑爷。包怨是因为不是这样,那么人生将是另一番天地。如果回湖南是大姑爷坚持的,那么姑母的心痛肯定会因生活的不尽如人意,气候的不适应,以及空间的遥远而加重加深那份乡愁。
乡愁对于我的大姑,是遥远的距离,是她记忆中那起初的岁月。在她的乡愁中有她灵魂的安定感存在。也不知她现在身体如何?和二老表在微信里总是对不上钟点。我们这些侄儿,她的那些儿女,永远也走不进我大姑的乡愁。体味她那乡愁,她的孙女带回去的恐怕也只能是一丝宽慰了。
大姑的乡愁因距离而浓;大姑的乡愁因时间而稠;余光中说: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而大姑妈的乡愁呢!她在湖南,而她记忆中的家乡在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