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蕊和卢景认识十六年，同居六年。

方佳蕊每年的生日，卢景都会送一本书给她，今年送的是《春雪》。方佳蕊收到书的那天晚上，就读着它，把卢景送入了梦里。

——清显很快就发现了一处枯草地充满了温煦的阳光，他便仰躺在那里。这样一来，谁都看不见他，他可以完美无缺地孤身一人了。

这段话之后，方佳蕊就合上了书，悄声离开了卢景的房间。

从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两人已经忘记了，仅是当初对着卢景长年来一直不佳的睡眠问题，方佳蕊脱口而出的一句“我给你念书吧”，就让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下来，也让开始时效处不显而勉强装睡的卢景，后来真正拥有了几年好睡眠。

因为这个习惯，两人特地办了个亲情号，为了出差时耗时不短的通话。

可是她们却不是恋人。

第一次被误会成恋爱关系，是方佳蕊的同学聚会。当酒醉的众人起哄着八卦，并将调侃对象指向方佳蕊时，她少见地迷惘了下。人群中有一声逗闹的尖叫，而她的手机也从手里被抢走。

而通讯录中的昵称为“方太太”的那个号码并没被接通。在方佳蕊反复强调是合租的朋友后，众人才兴致寥寥地转向其他的八卦。

如果后续卢景没有再拨过来，并冒雨来接她回家，可能怀疑她们关系的人不会那么多。

第二次被误会是卢景去方佳蕊实习的医院做治疗。左耳带状疱疹引起的面瘫，在入院治疗几天后不见起色，方佳蕊领着她转科室去了中医那扎针。师兄调笑她每天比去导师办公室报告还准时地给卢景带饭，每次还一分不落地守着她做治疗的全过程，问她这是不是她女朋友。

方佳蕊随意给了个微笑，说，是合租的朋友。

明明是个妥帖的答复，却不知道那位师兄为何就对着她的笑容沉默了。他过了一会才开口，说：你们也不容易。

方佳蕊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随即便噗一声笑了。

“真的只是朋友。”她说。

女生间再亲密的举止，通常也只会被看作是闺蜜间的普通亲昵。但她们却从不互称闺蜜，也不常有过太亲热的举动。

不会有亲吻，但会在对方低着头看书时，轻轻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不会有牵手，但会在看到厨房里的背影时，悄声靠过去；不会聊些情感八卦，但又对彼此工作上的细小事情都一清二楚。

方佳蕊下了夜班的日子里，即便因为失眠而精神很差的卢景也会早起给她准备好早餐和热水。有时候方佳蕊太累，回家后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卢景也会冒着上班迟到的风险先为对方擦净手脸、盖好被子再出门。

同居早期有过一段时间，方佳蕊轮换各个科室，有个病人每天都来找她当时的老师要求开安定，整个人因为睡眠不好而非常躁狂，每天都会过来医院骂、闹，而她老师却始终没有给开。######注

卢景知道这个事后，开始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方佳蕊拒绝过好几回，但卢景回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主要是这样我才安心。

医院里这类事情从来不会有停过，而卢景也每一回都做出了陪送。

卢景那时也刚进公司，要么被领导拉着去各色酒席，要么就有加不完的班，有时错过了接送，就不停发短信确认对方是否安全到家。方佳蕊开始时还耐着性子回，后来变成下班正常了就直接去找卢景，在她公司外随意找加饮品店等着一起回，自己也忙的时候，就约着个地点同路回。

同居第三年，卢景母亲再婚，她赶回去接年幼的妹妹，回来的时候，却仍然只身一人。

她红了眼睛、哑着嗓子，对方佳蕊说：我接不走乖乖，我养不起她。

她没哭，只是红了眼眶，但听了她这句话的方佳蕊却刷地掉了两行眼泪。她眨着还不停落泪的眼睛，直视着卢景，磕磕巴巴地开口，说：再过几年，等我实习期过了攒下了工资，我们一起养。

生活一起六年，她们没有养过宠物，也很少出门旅游，因为彼此工作忙碌，偶有的闲时都付诸给了阳台上的一盆天南星，和楼下不远处的大公园。无论当时方佳蕊那句话，卢景有没有当真，但两个人却默契地用行为说明了各自的心理。

没有同居在一起之前，两人并不爱给对方礼物，大多时候是懒加忘了，但住一起之后，却莫名地对送礼物重视了起来。

卢景给方佳蕊的每年的生物礼物必然有书，但平时也常送些零碎而莫名的小东西。有次是一支可即时清洁污渍的笔，有次是一张写有方佳蕊名字的百元钞。

方佳蕊比较俗，送礼只送钱。

卢景虽然每次都抱怨，都每次又都会珍重地存到卡里，而密码是方佳蕊的生日。

今年方佳蕊的妈妈又来看她了，每年方妈妈都会来看她至少一次，但大多数时候作陪的却是卢景。她们认识太多年，熟稔到这样的安排已太过自然。

方妈妈总说，卢景是个好孩子，方佳蕊要多学学，两个人要互相帮助。

卢景也总说，是方佳蕊照顾我比较多。

方妈妈翻着白眼，不屑地表示她对自己女儿秉性清楚得很，又换上喜乐乐的表情说，卢景你这孩子真不错。

可是她又说：你们也该找对象了。

往年至今时，每回见面都要谈起，而回答也永远千篇一律：太忙了，没有时间、没有兴趣、每天好累不想找、事业为重……

方妈妈发过火，和方佳蕊吵过很多回，但每一次气走之后的一年里，又总会因为想女儿再过来。

方佳蕊躺在床上进行睡前发呆的时候也想过，还能坚持多久呢，还能保持现在的生活多久。她们从来不聊起这样的话题，不小心触及了，也会默契地避开。

卢景在很多年前就对方佳蕊说过，她不会结婚。

方佳蕊是怎么说的？

她当年好像是挥着宽大的校服袖子，小手拍在卢景的肩上，说：我陪你。

她有过男友，她也有过男友。

她从未跟女生恋爱，她也从未有过。

她们没有亲吻、没有丝毫对彼此关系的质疑。

只是，如果只有陪伴是长久的，那么，在那一间两室的小房子里，她们就是永久的。

注：病人患有肺心病，安定为中枢系统抑制药，心肺功能减退者慎用，此患者的情况已经可以算是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