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 书 赵 咸 熙
严谨可敬的郭春耀老师 （五）
我们的班主任郭春耀老师出身蒲城县东南乡孙镇街南20里地的平路庙郭家村，与民國初年陕西靖国军将领号称“关中怪杰”的郭坚同族，系望门之家。自幼聪明好学，一手颜体毛笔字、钢笔字、粉笔字搏得人人称赞！他学问渊博，爱好广泛，除了给我们堯山中学高秋六六级三班代化学课，做好实验操作和课外辅导外，还担任学校“航空模型”研究制作顾问兼技术指导，曾带领韩锋周士杰等航模队同学制作了大大小小的航模飞行器，安装了发动机和无线电遥控器装置，每周五下午都要在堯中操场上空进行表演训练。有徒手向空中投掷的，有在学校【勿幕图书馆】楼顶高处向下滑翔的，有像放放风筝那样靠挂线牵引的，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飞机模型在蔚蓝色的天空中翱翔，带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在空中旋转俯冲，在云层中穿越航行，立刻引起县城周围人群昂首驻足观看，曾代表县上赴市、省参加航模飞行比赛获奖！在六十年代初我国航空航天事业正处于兴建发展时期，蒲城堯山中学的航空模型突飞猛进，和当今世界无人机表演一样，无疑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学校航模队技术指导的郭春耀老师真是功不可没。
郭老师对全班43名同学中仅有的7名女生关爱有加，或许是觉得在六十年代一般女生上学人数较少，能考上省上重点高中更是凤毛麟角，无论在学习生活劳动住宿各方面都是礼遇在先。让她们分别担任学校团委会委员、班长、班团支书副书记、学习委员、宣传干事、科代表等学生干部，在学校、班上重大的政治活动中处处有表现的机会。每学期评选模范共青团员、三好学生、先进青年每项全班五、六个名额，女生都能占到一半，真正体现了当时国家宣传提倡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当然那些有限的让人羡慕荣誉，是轮不到我们这些每周回家背馍带粮挣工分，老是周日傍晚上自习前到校的农家子弟。不过郭老师对班上家庭景况不怎么好，生活比较贫穷来自富平县的刘吉庆、武新中、房昌学、合阳县的贺明德、蒲城县的刘进虎、大荔县的徐春定等同学也都特别关心，时不时地问寒问暖，关怀备至，令人感动！郭老师留着分头，一年四季都是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廋削的脸上没有笑容，始终保持着严肃冷峻的神态，好像从来没有和我们这些青年学生闲聊说笑拉家常，真可谓“师道尊严”。他一天到晚除了上课，自习辅导，到高中学区最南面埝下教工兰球场东邻丁字形的理化生物实验室指导学生进行化学实验操作，在位于学校理化组教师居住的南院他的住宿兼办公室备课批改作业，早上六点起床后跟随同学们一块出操，默默跑步，锻炼身体，从不多说一句话，只有在每周五和学校航模队训练飞行器表演时才露出笑容，开心快乐！他的房子除了每学期开学初我们报名交费注册到时见面外，其他时间一般是不叫不到的。我的记忆里好像在那里开了几次班委会，作为文体委员、军体干事的我，每次去时团支部书记和班长都是提前到的，散会时我们走了，他们仍然留着，好像还要商量什么事情。郭春耀老师最大的特点是喜欢搞政治活动，紧跟学校形势，开好每周一次的“主题班会”。周周有安排，期期有布置，班会主题也在不断变化，比如学习心得体会；思想总结汇报；英雄事迹座谈；先进经验交流。英模会、报告会、动员会、故事会……每次主题班会，郭老师和班团干部都会精心计划，充分准备，下面演练，会上畅谈，忙得不亦乐乎！有时还要请学校领导或团委会、学生会代表或政治课老师、教研组长或其它班级学生代表参加班会并作重要讲话，真正体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盛行一时的《三八作风》（三句话是：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八个字是：团结 紧张 严肃 活泼）人民解放军的军歌嘹亮《三八作风歌》至今萦绕耳畔，让人百听不厌。因此我们高66.3班连续三年被学校团委评为《先进团支部》，郭老师也被授予《优秀班主任》，受到表彰和奖励！
郭老师一般不善于言谈，平时总是低头思索，沉默寡言，即使偶尔碰见，也只是点头示意。但讲起课来，声情并茂，条理清楚，层次分明，课文剖析，深入浅出，公式定理，一目了然，颜体板书，工整有序，讲到核心精彩之处，便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充分显示出上世纪六十年代陕西师范大学四年制化学专业本科教学水平！每次上课，他都带三样备课资料：1. 教案——本堂课讲解的目的、顺序、重点、难点、容易混淆处及占用的时间；2. 板书内容——设计讲课过程中在黑板上要书写的提纲要领；3. 实验操作，例题讲解、引用典故、提问解答及本节课应掌握的知识等；为上好一堂课，我们的郭老师真正是搅尽了脑筋，煞费了苦心，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熬过了多少个夜晚！他自毕业后从事教育，仅教书三四年时间，一生只教了一门课---高中化学，只带了一班学生---堯中高66.3班，从高一带到高三，是我们终生难忘的恩师！使得后来我们班从事中学教育的学生中，百分之六十都教化学课，真正做到了师生专业传承！
记得我在1974年调往蒲城县孙镇高中任教时，遇到了1963年初中班主任兼物理课常森芝老师，他时任孙镇高中理化教研组组长，一听说堯山中学郭春耀老师给我教了三年化学课，随即和当时主管教育的林枫副校长沟通，让我担任高77.5班班主任兼代高中一年级五个班的化学课，十分奏巧的是郭春耀老师的长子郭玉章也在这个班里，女儿郭玉玺早已在本校高75级上学。当时郭老师已经调到县工业局工作，正在县城东北方70多里路的蔡邓公社调研，听到这一消息，随即骑自行车从蔡邓朝南行驶50多里路赶到孙镇高中见到我，一改过去严肃冷峻的面容，十分高兴地握住我的手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赵咸熙已经成了我大儿子玉章的高中班主任老师了”，一句话把我说的怪不好意思 ，也笑了笑说：“郭老师！我是您一手带过的学生，仅仅是个高中程度，肚子里的墨水水几两几钱您一概清楚，恐怕教不好，目前只能硬扛着。好在过去您给我们当班主任兼代化学课时教会了怎样教书育人，您才真正是我们的恩师和引路人！”誰知郭老师非常自信地说道：“再别客气了！你赵咸熙是校长韩英杰从县东九个公社二十多所初中一百多名理化教师中挑选出的高中化学教师，弥纪良也是从椿林公社万兴初中挑选的高中数学教师，好好教书，教学相长。学生玉章就交给你了！”在以后的日子里，郭老师总是隔上一两个月回县城时绕道来孙镇高中见到我，问问情况，看看儿子玉章和女儿玉玺，还给我带来了蔡邓瓮窑烧的黑色瓷器猫，并嘱咐我多关心玉章的学习生活。
郭玉章的性格和父亲郭老师基本相近，沉默不爱说话，个性较强，有主见，学习刻苦认真，考试成绩优良！当然，我也不能像1963年9月刚进堯中开学初递送熙哥给老同学郭春耀信时郭老师所说“咱们公事公办“的话，看在昔日恩师的脸上，结合学生郭玉章的优点，让其担任班干部学习委员，专心致志搞好学习。在教高一五个班学生的化学课方面，灵活运用郭老师的备课方法和讲授技巧，按照新的教学大纲要领，深入钻研教材，大胆创新，博采众方，精讲多练，勇于进取，很快适应了工作，赢得了学校领导教研组老师和学生们的认可。在1977年11月恢复高考制度第一年，孙镇高中我和弥纪良两位教师及当年高77级应届毕业生参加了全国统一高考，那年全国参加高考共计570万人，最终录取了27万人，录取率仅4.7%，可喜的是我们俩个是焦庄初中同班同桌、堯山中学同校同级（弥纪良是高66.2班、赵咸熙是高66.3班），被人们戏称为“范进中举”，一同被高校录取，从而实现了多年的大学梦！郭春耀老师的大儿子我的学生郭玉章高考成绩优秀被【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录取，学生张振威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张富升被【西北工业大学】录取并留校，王振帮被【陕西师范大学】录取并留校…蒲城县孙镇高中1977年高考和焦庄初中1963年中考一样大获全胜！我们的老校长，我大姐赵曼丽和赵熙哥1952年上县中时的班主任韩英杰也荣升县教育局副局长。我们的恩师郭春耀老师更是喜上眉梢，一再夸奖他的好学生教出了好学生！后来郭老师还告诉我，我们堯中高66.3班 李文彦 田百仓 王光明 杨增海等同学在苦等了十一二年后都经过个人刻苦努力学习，也考上了自己心中理想的高等学府，毕业后在不同的岗位上为人民作出了贡献！
1963年至1964年，阶级斗争在蒲城县1583.5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反映十分强烈，县东北方向30里路的上王公社，以曹济龙、曹耀亭为头目一小撮阶级异己分子，不甘心失败，趁机破坏和捣乱。他们纠集社会流氓分子，互相勾结，沆瀣一气，成立了极其反动的“中国农民党蒲北总支上王支部”，并四处搜集枪支弹药，扩充力量，制定纲领和旗帜，密秘组织暴动，阴谋推翻共产党的领导，摧毁农村基层政权。狼之野心，何其毒也！所幸被群众发现举报，县刑警大队、县中队联系84807师部驻军在省市公安干警紧密协助下，一举将反革命暴乱分子千余人一网打尽！经过突击审讯，证据确凿，真脏实犯，省高等法院根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协从不究“的原则，在蒲城堯山中学大操场召开了万人参加的公审公判大会。蒲城县城一时空气非常紧张，街道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各个交通要道，公安干警都实行管控，堯中操场四周布满了持枪荷弹的军人警察。堯山中学、蒲城中学、蒲城中级师范学校、县东庙旧址成立的渭南地区机械学校、罕井镇住地蒲白矿务局所属省煤炭技校以及孙镇东南六里地的渭南地区农业技术学校都列队参加大会。那天上午，天气阴沉寒冷，飘着雪花，整个堯中大操场人山人海，周围的高墙上，大会主席台左右两边都贴了巨副标语：【坚决镇压反革命 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共产党万岁】【社会主义好】。在一阵阵警车呜呜呜呜鸣笛声中，一辆辆押运犯人的刑警车队从学校教工兰球场西边的大门外陆续开进大操场主会场，一个个五花大绑，戴着手铐脚镣，脊背插有剑头标杆的犯罪分子被大盖帽子全部武装的军警从车内拉出押到主席台下，每个罪犯身后都有两名军警看管！他们低头弯腰，愁眉苦脸，有的无精打采，仰望天空，看着飘来的雪花叹息。不到半个钟头，台前竟站了二百多罪犯，会场南面还有十多辆敞篷军车上也挤满了捆绑的犯人，足有五六百人，每个军车周围都站着一排排持枪的军警，他们个个精神抖擞，严阵以待。时任陕西省省委第二书记赵守一作了重要讲话，要求对于那些反对党的领导，仇恨社会主义，与人民为敌，企图颠覆无产阶级政权的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决不能心慈手软，必须从严从重从快惩处！除恶务尽，不留后患！省高院审判庭庭长宣读判决书，对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曹济龙、曹耀亭为头目的23名主犯判处死刑，绑赴刑场，立即执行！其余罪犯根据犯罪情节及危害程度量刑一一进行宣判：其中有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有无期徒刑的；有二十五年；二十年；十五年；十年；八年；五年；三年；一年徒刑不等；为了体现党的政策，将会场南面十多辆敞篷车上五六百名受蒙蔽的社员群众，经过批评教育，个人写出深刻检查，所在大队生产队干部出面担保，当众予以无罪释放，让回家进行劳动改造，使之成为新人。顿时哭声一片，有的热泪盈眶，与自家亲人团聚泣不成声，“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为了打击犯罪，扩大震慑威力，公捕公判现场会后，将载有死刑犯的23辆刑车在执行枪决前游街示众，参加会议的学生社员干部群众紧随其后，行刑车队前面两排10多辆军用摩托车警车开道，军警们戴着头盔，手握冲锋枪，目视前方，雄赳赳气昂昂，呼啸而过。后面的23辆死刑车上架有机枪，每三名戴大盖帽的军警分左右后押着一个双臂捆绑戴手铐脚镣的死刑犯，身背插着打红叉的剑头标签，刑车上两边各站五名全部武装的军人，威武霸气，随着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响在挤满街道的人群中徐徐穿过。前面第一辆死刑车上押着首犯曹耀亭，年愈六旬，面色苍白，闭着双眼，一头乱发被高大个军警按倒在军车顶上，身子已经软摊，捆绑的胳膊被左右两边的军人用力向上架着，听说原来是国民党军队的一名上尉连长，恶迹斑斑，审判前在监狱里全身器官衰竭，靠注射药物维持生命，今日死到临头，罪有应得！反革命暴动头目曹济龙被押运在第二辆死刑车里，他光着头，面目青肿，瞪着圆眼，抖动的嘴巴里被一根绳子勒着，捆绑的双臂上下不停挣扎摇动，均被两边高大的军警用力按押。在死刑车里，还有一家三口参与暴动，一同被捉拿归案，一齐命丧黄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县城里人听说一下子要枪毙23名罪犯，这在以往闻所未闻，空前罕见，都一齐涌向东西南北主要街道，尽管交警早已管控，但仍然挡不住上街涌挤看热闹的人群。随着死刑车队一辆接一辆缓缓开过，后面的游行队伍连续不断地振臂高呼：“镇压反革命，保卫红色政权！”“共产党万岁”口号，高唱《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歌曲，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看热闹的人们渐渐地由情绪高涨变为恐惧骇怕。天气越来越冷，雪花越下越大，紧随着咚咚咚叭叭叭阵阵三眼枪声巨响，死刑车队飞快地向南原乱葬坟墓地开去！留下了一道道泥泞的车辙印迹。
一场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以枪毙了23个反革命暴乱分子为终结落下帷幕，判刑伏法者将在监狱里度过几年到一二十年的铁窗生活，对社会对家庭对亲友造成的伤害和不幸永远无法弥补，事后引起了人们长久的深思和警戒。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当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毛泽东也说：“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维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维心主义。”人类社会正是在血与战火中生存发展前进的，推翻了反动腐朽没落的旧世界，建立起革命新生鼎盛的新世界。
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蒲城上王反革命案件，是当时震惊全国的重大事件，给那时在堯山中学上学的青少年上了一堂活生生的阶级教育课！时隔多年，我们仍然刻骨铭心，难以忘却！尽管后来落实了政策，予以纠偏，但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得继续，一失足成千古恨！痛苦的日子将伴随某些犯罪家庭度过艰难的一生！随着十年“文革”结束，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策也已成为历史 。时间会慢慢地抹平一切，昔日的暴风骤雨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大家都开始享受着改革开放带来的幸福生活，历史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又是那样的公平正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