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闹钟响了，窗外还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迅速爬了起来，穿衣洗漱一气呵成，10分钟内，一切准备就绪。
我，像斗士一样出发了。
这个城市还没有睡醒，二环路上，是冰冷的灯光，乡村道上，是漆黑的安静。昨晚，我在脑海中反复演练着可能发生的情景，难以入眠，此时此刻，竟是有些困倦了。20余分钟的车程，我来到了这座过早苏醒的房子面前，一片漆黑之中，它亮得很显眼。
我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地走了进去。一进门，右边墙上就是该公司宣传墙，上面有大量照片和少部分文字介绍，照片上有该公司的老年公寓项目、军事化管理训练图片还有主讲人和公司老总的合照，“高大上”和“安全、可靠”的气息扑面而来，而细究其文字，其业务涵盖范围之广、涉及省市之多，简直可以媲美世界500强，何谈不靠谱啊。我本能地觉得该公司涉嫌虚假宣传，想拍下便于今后核实，却在那个瞬间被喝止了。
“小姑娘，你干嘛的？”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身着西装，貌似正义。
因来之前跟外婆承诺过不惹事，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乖乖说明听课的来意，外婆闻声而出，证实了我的身份。原来，该中年妇女是试用中心的负责人，姓J。J某声称害怕我将照片挪作它处作假而禁止拍照，我内心深处狂翻白眼，碍于使命，只得服软。随后，蒋某几次质疑我的来意，不欢迎之态溢于言表，好在周围的爷爷奶奶们纷纷表示，这样有礼有节的来了解事情是对的，甚而有狂热信徒表示：不怕她听，XX这么大的公司，谁来调查都不怕。
就这样，我还算顺利的留了下来。坐在外婆身边，安安静静当一个看客。环顾四周，小小的门面房里，摆了大约120张塑料椅子，椅子上是该公司的当家玉石坐垫，椅子有点深，还专门配了小凳子当脚踏。整个环境虽然很普通，但是在细节处却蕴含了体贴之处。
早上6-7点，是做操运动。投影里播放着打背、托腹、左右蹬腿等简单的运动操，现场顿时热闹起来，方便活动的老人们纷纷跟做，不方便的也是能做多少做多少。7点开始，蒋某走了进来，先是问候，续水，嘘寒问暖，热情周到极了；再来，带着爷爷奶奶们唱起了《洗衣歌》之类的老歌，现场的气氛进一步热闹起来。一瞬间，我若有所悟，这样热情的关心与问候，在中国式家庭，其实是较为缺乏的，如果是子女长期在外务工的中国式家庭，就更是缺乏了。该公司从这些被忽略的地方入手，让老人体会到关心与尊重，进而取得老人的信任，为接下来的产品推荐打好基础。果然，就算是骗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今天的重头戏——讲课，来了。
J某一开始即表现出了为难，称今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位“记者”，好在之前我态度良好，各位爷爷奶奶并不反感，竟是纷纷表示“让她听就是”，她也就无计可施。因不许录音录像，我只得边听边奋笔疾书，还有一位保安专门在一旁监视我写的内容，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这堂课只有30分钟，比外婆之前跟我提到的1个小时少了一半。总结课堂内容，嘘寒问暖是应有之义，而在嘘寒问暖的同时，又着重强调了老人们过的苦日子，年轻时吃饱穿暖都难，做牛做马为儿女，老来子女甚少在家，而孙子孙女又需要老人来照顾，课件上甚至专门编写了《带孙谣》总结老人照顾孙辈的辛劳。中间重点、反复强调：公司领导教导，老人陪我长大，我陪您们变老！随时欢迎大家都xx试用中心找健康、找快乐。在做足以上铺垫之后，便提到了当日介绍的产品——太空1号木棉养身被，却只提了寥寥数句，并未做深入推荐。
课程结束之后，各位爷爷奶奶看我果然没吵没闹，安安静静地听课，纷纷欢迎我继续听课了解，我欣然允诺。
我推测着，今天讲课时间和产品介绍均缩短，跟J某顾忌我在场肯定有直接关系。我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计划花1-2周，甚至1个月来深入了解，若是该中心顾忌我的存在一直不推荐产品，也恰恰可以作为说服外婆的论据，退一万步来说，至少不会继续荼毒她。
未曾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就改天换日。
第二天，当我如约而至，抄写昨日未能拍下的宣传文字时，曾欢迎我到来的爷爷奶奶在J某的引导下，纷纷说我伤害了J某的感情，妨碍了他们找健康找快乐，将我甚而外婆都驱逐出了试用中心，甚至扬言今后都不欢迎外婆再去。
直到落笔的这一刻，我都不想回忆被赶出试用中心时，个别人恶毒的言辞，蒋某影响她们，如臂挥使，思之让人不寒而栗。可笑我还曾以为，家人的执着和我的到来，会让部分沉睡的人稍稍警觉。
面对这样的结果，一来，我感到了高兴，外婆最终离开了这个貌似甜蜜“魔窟”，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我们期望的；二来，我感到遗憾，我是想弄清楚里面的门道，进而让外婆甚至是更多的爷爷奶奶心甘情愿地离开，看如今，是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三来，经过时间的沉淀，最初的愤怒到如今，只剩下悲哀，他们可否知道，自己口口声声维护的人，是以怎样的蛇蝎心肠待他们；最后，我还有一丝不敢深入的明悟，这样多的老人，甚至有比我母亲还年轻的人，他们，是否真的是受骗，有多少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为了经济利益，或因贪恋这一丝虚假的温柔，假若真有如此之人，又是何等的刻骨悲凉。
外婆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得益于子女和孙辈们的关心执着，她最终没在陷阱里越陷越深。而更多的老人，却陷在那个温柔乡内，听着道貌岸然的关怀，买着他们寄予厚望的保健品，找着渐行渐远的“健康”与“快乐”。
在这些被社会忽视的角落，这些不法商人钻法律漏洞，钻心灵漏洞，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表态行“一切向金钱看齐”之恶行。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得一声叹息，中国留守老人的未来，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