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大概就是用尽了所有办法,想欺骗自己闭着眼睛直到失败的过程。
小的时候怕鬼,要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才觉得自己安全,仿佛“不攻击被子完全包裹的人”是鬼界的某种共识。
二年级某一个昏暗的傍晚,我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了有一天我会死。我想,自己死后会怎么样,人类灭亡后会怎么样。街角的羊肉汤馆呢?地球呢?这个世界呢?
我意识到了死后将会是一片虚无,没有投胎转世,也不会变成鬼。不会去到天堂地狱,和这个世界永远隔断。就这么消失了,什么也感觉不到,永远没有了意识。
就这么过去百年千年,万年亿年,或许那时候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真切地记得,当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在追赶我的那一刻,我惊恐的动都动不了。
长大后读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现在关了灯躺下,觉得要是这世界上有鬼多好,有天堂和地狱多好。倘若来世由今生决定,这样的一生好像就有了意义。
为什么人会追寻意义?
整个地球上,只有人类会追问意义这个问题。
苏轼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生来就是追求着一种确定性和安定感的。作为个体层面的人,是有生死的,是有限的,但是却要面对无垠的时空。用有限来面对无限,必然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一种虚无感。这使得我们内心无法安定。
归根结底,一旦意识到有限和无限之间的矛盾,人就要思索,我这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教员在《矛盾论》中说,活着的本质就是发现矛盾和解决矛盾。就人生而言,矛盾永不消失,直至死亡。但这不是说我们就要活在痛苦之中。我们应当从这个过程里,学会未雨绸缪。让自己通过不断获得短暂的确定感和安全感,欢快地生存下去。
人的生老病死,因缘际会,都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既然无法掌控,就没有确定性。所以客观世界不能给人们确定性,那我们就要诉诸于精神世界了。这种我们向精神世界去要的东西,林林总总地加起来,就构成了支撑我们活下去的一个体系:
没有经过论证而被无条件相信的,就是宗教和信仰;
经过理性论证而被无条件相信的,就是哲学的内核;
经过理性论证也被实验所验证的,就是科学的基础。
每个人的这一套体系都是不完全一样的,但是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共性。是它帮助我们摆脱虚无感和焦虑感,它就成了我们做一件事的“原因”、“目的”和“意义”。
现代社会最可怕的其实是,意义的虚无和价值的式微。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一切曾经崇高的东西,都面临着被解构的困境。
当人们再也无法找到一套支撑生命或人生内核的意义和价值体系时,货币就成为了意义和价值本身。
所以有人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可难道外国人就会好吗?
社会学家齐美尔的著作《货币哲学》说,货币成为了衡量人类社会关系、人际交往、生存发展的根本尺度。不信你去网络上看,人人展示出来的生活,好像人人年薪百万。似乎在告示天下,唯有如此,才是牛逼。
我深感无奈的是,这是一个标榜价值多元的时代,这是一个标榜生命多元,自由发展,各有依归的时代。
然而这个社会却又总是拿着货币这把唯一的尺子,丈量着每一个个体。
《爱x死亡x机器人》第一季的《Zima blue》(齐马蓝),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Zima是一名画家。从人物画像起家的他,逐渐无法满足于这一方局限的创作空间,转向更深层次的艺术意象进行追寻。
齐马在自己的画作中央一直坚持留一抹蓝色。从城市壁画到巨幅宇宙群星,这留下的一抹蓝色方块也随之而逐渐变大,直到终有一天,他发表了新的巨幅画作。画作的全部只有一个颜色——齐马蓝。
他不断地探索世界、探索自我,同时他内心所追求的东西也在这个过程里逐渐变得清晰。
原来齐马的蓝,就是诞生之初,他作为泳池清洁机器人,在泳池的水里看到的第一抹颜色。
他从简入繁,逐渐深邃。而后删繁就简,抱璞归真。
这就是他的初心。
在他最后一场发布会上,他拆解了自己的机械身体,只留下了核心部件——那个小小的清扫机器人。他说:
unmaking myself 还原我自己
leaving just enough to appreciate my surroundings 留下只足够用来欣赏我周围的一切的部分
to extract some simple pleasure 从把一件任务好好完成里
from the execution of a task well done 摘得一些简单的快乐
my search for truth is finished at last 我对真理的探寻终于结束
i'm going home 我要回家了
我震撼,我不解。多年过去,我慢慢清晰。原来人真的会越活越回归本真,越接近自我。如果说杂谈一是对世界观的盲人摸象,杂谈二是理想主义的拙思愚辩,杂谈三是不求甚解却奉为圭臬的慎独。这篇我想,大概是对人生深度的追寻,以及带给我的思考和意义吧。
这一年来,我胡子白了许多,头发掉了许多,我太不爱惜自己了。
天快亮了,这个夜晚也该就此结束。
其实啊,一切思考所带来的烦恼,最好的解药是行动。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就从学会好好睡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