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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6 22:01
童年在蜀中剑阁,四处望去,无不是大山,眼中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大山障目之处。那时尚在童年,脚力很弱,便远处的青山山脊,也是遥遥不可及。山中虽也有路,但大多是人们走多了后,在土上踩出的一条弯曲的黄线。这样的路,并不可真正称之为路,由于两边茂生着植被花草,古诗中虽常美称为幽径或是香径,但如果是一年多无人行走,便会被草木掩盖,消失于茫茫绿茵,就如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山中真正能称之为路的,只有山谷中一条铺着柏油的路,那是旧时的108国道,现在同名的这条国道已经绕路而行,避开了我童年的地方。不过那条旧路,在我童年时,是可以把我载向很远地方的唯一通道。
那时幼小,并不知道这便是冠以国字开头的一条战略通道,其实即便知道,也不会明白其中含义。但不知道并不妨碍我对这条道路的向往。道路从一个谷口进来,又向远处另外一个谷口飘去,两头的终点是哪里,我从没关心过,只知道从一头走,可以到达梓潼县县城,那里是父母单位的核心所在,再往远处,便是绵阳市。从绵阳起,便有火车,坐上去,就可以通到北京、上海这些传说中的地方。
幼时,在我眼中,火车是终极交通工具。飞机,基本只能在儿童图册上看,山谷的空中极其偶然会有一架飞过,两山夹着罅隙般的天,还没等看清,便已经消失在另外一座山脊处。从事尖端科研的父母尚未曾坐过,也从未听闻单位里的大人们谈论过乘坐的感觉,因而在我眼中,天上飞的并不是交通工具,而是科幻般的梦,能坐上呜呜叫的火车,就可以在小朋友面前炫耀一番。
坐火车也是极其难得,因而平日里,我并不奢望走出山谷。旧国道的另外一端,听说通往剑阁县城,这座在三国时期就闻名的重镇,至今我也未曾去过。儿时眼中,剑阁和梓潼一样都是遥远的地方,需要用汽车才能到达,那时汽车也是一件稀罕物,并不是经常都能坐上,要趁着父母办事,才能顺带着我,一同坐一次。
家里有一辆自行车,是那时家中最贵重的大件和唯一的交通工具,父亲办公楼离家相对较远,因而平时主要是父亲上下班和周末赶场时用,连母亲也很少能用到它,而我,直到离开四川时,身高不过刚刚高过车横梁一点,是不可能骑上去的。
唯一可以便利使用的交通工具,便是我的双腿。
往剑阁方向的山谷处,有个叫马灯的小镇,旧国道从它边上擦过。从山上到那里, 大概有十余里地,从家中走过去,我的一双小脚需要两个多小时,再往远处,就是我的脚力不能及的地方了。即便是马灯镇,如果要走过去,我也常会半途累的不肯挪步,需要父母的安慰或是背着走,才能完成全程。这样的路,对我来说,是极远的。山中的十年,我去那里还不到十次。
后来来到苏州读小学、中学、大学,从地图上和老师的口中知道太湖就在边上,其中的大部分还属于苏州大市范围。92年前,苏州城与千年前的古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虽然大部分城墙在49年后被拆除,但主城区基本还在护城河范围内,过了护城河,便是可以望到地平线的田地。那时我家住在一幢四层居民楼的三楼,早晨和傍晚,站在阳台上,春季时,可以一览无尽的绿色稻田和黄色油菜花。
太湖离苏州古城区大概有三十多公里,那时太湖旅游并不盛行,从城里没有旅游专线车可以直达太湖边,只有不多的长途汽车可以到达附近的村镇,乘坐起来也很不方便,因而对于大多数苏州城中的人来说,便是属于苏城的太湖,也是遥不可及的。
从80年到92年,我已从童年的娃娃长成二十出头的青年,也从小学挨到了大学毕业。十二年中,三十公里外的太湖,我不过才去过三次,其中的五年大学,更是一次都未曾踏足那里。太湖在我心中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高二一次团组织活动。那次活动,团支书号召了全班同学。起始时,大家都很向往,最终成行,只有几名男生,所有的女生和大部分男同学都慑于三十多公里的骑行,而在最后放弃。
86年,普通自行车还需要凭票购买,国内,至少在苏州这样的城市还没有看到变速山地车和公路自行车,我们所有学生甚至都未曾听说。中学的英文课文中曾提到自行车12速变速,我们拿着课本询问老师,老师也是一脸茫然。
那次的往返六十多公里道路, 骑着普通自行车,返程的时候,我已累的无法稳住车把。苏城西边的木渎镇是我们返回时唯一的休息点,我身上带的钱不过一两毛,经济的窘迫让我舍不得吃五分钱一碗的阳春面,好心的团支书把他的面条分了我些,才让我有气力把全程骑完。第二天,我们完成全程的同学,在全班的眼中,顿时成了瞩目的对象。三十几公里,也就成了那时我们靠着自己能力,力所能及的最远距离。
2003年,买了第一辆车。虽是现在几乎看不到的低端品牌夏利,但瞬时,我的活动范围大幅扩大。两年内,几乎跑遍了苏城郊县。太湖边,更是每周必去。三十几公里的跨度,不再是一个距离。也就在那时,我知道,更远的地方已经在等着我,我的心,随着滚动的车轮,渐渐张开了翅膀。
候鸟远行,是它们体内自身的导航,而我,却一直是个路盲,哪怕在苏州,我也常常迷路。买车后的七年中,最远一次往返不过开了三百多公里。不是不想更远,而是这个距离是我认路的极限。
一位朋友深知我心,09年底送了我一台导航仪,次年初,我便用这台现在看上去极为古董的装备跨行了豫、陕、川、重、鄂、皖等几个省份,穿越了数十个城市。二十天里,走了六千五百公里。那一次,走过了震后路毁桥塌的北川县城;登上了云海万里的峨眉金顶;离别十一年后,在已入梦的童年的山中过了生日;在满空繁星般孔明灯下的山中县城度过了除夕;大巴山巅,带着孩子,跑着,喊着玩着雪。
回来后,我知道,翅膀已经张开,我的心,开始飞了。
这些年,西至西藏,北至内蒙、东三省,南至福建,我已把大半个中国走遍,几乎每个季度都会出行一次,长则上万公里,短也在五百余公里。
科室一位年轻同事是安徽人,家离单位大概有四百公里。前两天谈及探亲,不仅感慨,家离着太远,回去不易。听闻,我笑着说:“不远。”。同事看我作答,便说道:“杨老师眼里,真的没有距离了。”
走的远了,心中容纳的地方越来越大,逐渐地,曾经的距离不再是距离,而只是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只要我想,它便会分解成一个个跃动的音符,在长长而又弯曲的道路画出的五线谱上,悦动出美妙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