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说聊斋（一）
文/第一滴露珠
聊斋故事，在中国的知名度较高，无论男女老少，谁还说不出三五个聊斋故事的名字来，比如《画皮》、《聂小倩》、《婴宁》、《花姑子》、《小谢》等等。
不过，《聊斋志异》中，狐仙女鬼与书生的爱情故事只占一部分，还有很多曲折离奇的故事，形形色色千姿百态，绘尽人间悲欢离合怪异奇葩，有男人之间的友情，有同性恋，有把老公吓破胆的母夜叉，有快意恩仇的侠女，有人与动物的友谊，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有诈骗的圈套，有人妖的故事，更令人瞠目结舌三观尽毁的是，居然还有一个人与犬交的故事。（天哪！太污了！）
今天，就先说一个“雅骗”的故事。
这个故事，选自《聊斋志异》卷八的《局诈》篇。可能有一些朋友不是很熟悉故事，所以我先来安利一下。
蒲翁的小说语言着实凝练传神，无愧于“古代短篇小说之王”的称号。幸亏他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屡试不第，不然，他做官做得风生水起，哪里还能深入民间世俗，写出这么精彩绝伦的传奇志怪小说来呢。
来说故事。
话说，山东嘉祥县有位姓李的年轻人，琴弹得不错。有一天，偶然去郊外玩，看见工人挖土挖出一张古琴来，就用了很便宜的价钱买下了。
拿回家，擦拭了一下，琴发出异光来，试着弹了几下，声音清冽异常。小李大喜，就像得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把琴放进锦囊，藏入密室，就连最亲近的亲友，也不舍得拿给他们看。
有一天，刚上任的程姓县丞（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一职吧），递上名片来拜访他。俩人很谈得来，就开始了来往。老程为人风雅绝伦，谈吐潇洒，小李很开心能有这样一位朋友。从此月下花前，俩人天天腻在一起，喝酒谈天侃大山。
过了一年多，小李去老程家，看见他家桌上放着一张琴。小李就拿出来欣赏。老程问他，你也会弹琴吗，小李说弹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了。老程很惊讶地说，交往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你还身怀绝技呢。小李得意地弹奏一曲。弹完了老程夸奖他说：“真是大高手！我弹得不好你别见笑。”
老程随便弹了一首《御风曲》，小李就发现，原来老程才是真正的高手，于是就拜老程为师。
从此俩人的关系更好了。一年多以后，小李就把老程的琴艺都学到手了。可是即使这样的情分，小李还是不舍得把自己的好琴拿出来给老程看。
有一晚，俩人又一起喝酒。喝到半醉不醉的时候，老程说，嗨，我又新练了一曲，你想不想听。小李一听，果然好曲，鼓掌夸赞。老程叹气说，只恨我没有一张好琴，要是有好琴，肯定更好听。小李带着几分醉意说，我有一张好琴藏着呢，遇到你这位知音，我今天还有什么理由藏着掖着？
颠颠跑密室去把琴抱来。
老程一试，说，妈呀，这琴太好了，就我这种水平，真是辜负了这琴，要是让我老婆来弹奏的话，那才好听呢。
小李惊讶地说，啊，原来嫂夫人也擅长弹琴？
老程说，那是，我刚才弹的这曲就是跟我老婆学的呢。
小李感叹没有机会欣赏。老程说，不要紧，明天你带着琴去我家，我让老婆隔着帘子弹给你听。
第二天，小李抱琴前往。老程早已备好美酒佳肴，俩人喝得高兴。隔着帘子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有个穿着打扮很漂亮的女子，女子身上的香气都飘到了外面。过了一会儿，琴声响起来了，小李也不知那是什么曲子，只听得心神荡漾筋骨酥软连魂魄都要飞了。
老程的老婆弹完了，小李就悄悄跑到帘子前，往里偷窥。哇，原来老程的老婆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竟是位绝代佳人！金屋藏娇啊老程！
老程又劝他喝，里面又弹起了《闲情》之赋，小李更是神魂颠倒。
最后喝得大醉，走的时候小李还不忘要回他的琴。老程说，你喝醉了，万一跌坏了琴可怎么办，明天你再来，我再让我老婆弹更好的给你听。
可是，第二天小李再去程家，发现老程一家都不见了。只有一个老头在那儿。问老头，老头说，他们天还没亮就走了，不知去了哪儿，说是三天以后回来。
小李三天后再去，还是找不到人。就报警了。警察来了破门而入，见室内除了桌椅和床，啥也没了。
小李失了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远数千里找到了老程的老家。老程曾跟他说过，他的官是花钱买来的。可是向当地人打听老程，大家说并没有他说的这个人。有个人说，有个程道士，很会弹琴，听说他还会点石成金，三年前，忽然不见了。小李细问程道士的相貌年龄，果然和老程是同一个人。这才知道老程之所以去嘉祥县当官，就是为了他的琴！
人总有一癖。或迷财或好色，或是书痴情痴，或酷爱收集古玩字画。就像这位程道士，却是位琴痴。这老程，琴艺好，又是出家人，还身怀仙术，离神仙的距离也不远了。可就是这样一个洒脱出尘的人，即使早已看破红尘，心中却还是有那舍弃不了的一点痴念，那就是一张好琴。琴弹得好却苦于没有一张好琴，正如武功高强的侠士没有一把好剑，喜欢摄影的发烧友没有一个好单反，那滋味是相当难过的。
这程道士既然有点金术，那么是很不差钱的，可他为什么不一上来就砸钱，把小李的琴直接买走呢？从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小李也是位风雅的小哥，爱琴胜过爱钱，痴琴胜过虚荣。一般的人，得了什么奇珍异宝，总是忍不住逢人就炫耀，可这位小李哥呢，他的琴连至亲好友都不给看，也算是爱琴成癖了。
砸钱无用，那老程只好打感情牌了。先和小李成了酒友，又成了琴友。为了接近小李，老程不惜千里捐官，从第一次见面到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老程用了一年多时间。成为琴友后，老程义务教小李提高琴艺，这个过程也用了一年多时间。说到这里，我真有些鄙视小李的小气了。人家老程容易吗，为了琴，又请你吃饭喝酒，又教你学琴的，填补了你空虚的岁月，生动了你无聊的年华，你却连一张琴都舍不得相送！古人云“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又有“满腔热血酬知己”之说，这小李别说是命了，竟然连一张琴都不舍得“酬知己”，比起摔琴谢知己的俞伯牙来，人生的境界差了不知几重山。
老程步步设局，先是和小李交朋友，然后又向小李展示自己的琴艺，吸引小李拜他为师，之后弹奏名曲，引得小李终于拿出了自己的琴，这个时候，如果小李慷慨地说，程哥，我的琴就是你的琴，以后你要弹尽管拿去，那就没有后面的“骗琴”一说了。可惜这小李太小家子气，重物质胜过重感情，老程没办法，只好又使出美人计，这才把琴骗走了。
这程道士，虽然玩了个套路，但这套路玩得风雅，称得上是位“雅骗”。如果小李和老程做了好朋友以后，见老程琴艺高出自己好几个层次，马上主动把琴送给老程弹，那么人间就又多了一段惺惺相惜的佳话，少了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连环套局。
像小李这种天分不佳的平庸之辈，拥有一张好琴也算是暴殄天物，如若能赠给真正的弹琴高手，那这琴才算是得其所哉。好的器物，好的工具，要有好的主人，才能发挥出最佳的天性，才算是物与人相得益彰。
当初小李要是真把老程当朋友，把琴送给他，每日里一起弹琴聊天，谈天说地，说不定老程最后就带着小李一起飞升做神仙了，俩人做一对知己仙友，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