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谷雨,上海。
晴,最高温度26℃,最低温度16 ℃。18点26分,正式日落。东南风3级,飞絮以每秒6厘米的速度,消失在暮色的云影里。
宜听朴树。
听别人,可以是品一首小诗,读完上首,不必有下首。而听朴树,是追一部连载小说。只有读到了下一章,才懂得上一章的珍贵。
1999年,朴树26岁,在《那些花儿》中唱: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 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 已经难辨真假」
2014年,朴树41岁,在《平凡之路》中唱:
「风吹过的 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2017年,朴树44岁,在《清白之年》中唱:
「我想回头望 把故事从头讲
时光迟暮不返 人生已不再来」
朴树的「故事」,就这样在歌里讲了18年。这些年里,他只发行了3张专辑。《生如夏花》后,遥隔14年,才等到了《猎户星座》。
在新歌《清白之年》的评论里,点赞最多的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或许是大家都觉得自己老了,所以对「少年」两个字这么敏感。
何中华版的《三少爷的剑》里,霍思燕评价谢晓峰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都不会老的。」这句话,在古龙的原著里是没有的,加得真好。
谢晓峰确实不会老。时间本质上只是一种刻度,刻度对他失效后,十年和一年,没有了本质区别。即使肉体衰老,但他的三观已经恒定,不再老化。仿佛上古的沧海,区区百年的光阴,恍若弹指而已。
所谓不会变老的人,是他的时间度量方式,不再依赖于年月,只遵从自己的内心。
《述异记》讲,衢州烂柯山上,曾有个樵夫,去山上砍柴,看到有两个童子在下棋。他过去看,过了一会儿,童子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他才起身,去提自己的斧子。但一看,整个斧柄已经烂没了。他回到村里,发现一个人都不认识。到处打听家人,别人告诉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原来,那山上下棋的童子是仙人,看他们一盘棋的功夫,人世间已经过了几百年。
故事里,时间的刻度,对那两个下棋的童子,和对樵夫,是不统一的。世间几百年,在童子的时间轴里,不过一盘棋的功夫。当樵夫进入童子的棋局后,时间刻度发生紊乱,他以为只过了一会儿,其实连自己的孙子都已经老死了。
这听起来似乎很魔幻,但其实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时间对不同的人,产生的效果是不同的。同样的一天24小时,有人觉得真慢,有人觉得过起来飞快。时间是等量的,但心理感觉不同。
同样的十年,有的人看起来老得特别快,还没到老年,就一身的老气。有的人虽然鬓发渐白,但眉目间,还洋溢着年轻的气息。
时间是很有才华的,可以塑造很多截然不同的角色。它像你的影子,你越想追它,它跑得越快。你突然停下来,它也跟着按兵不动。
在时间掌心,所谓少年,就是活在自己的时间体系里。不管对于他人、对于日历,多少年过去,对他来说,还仍像是昨天。
要做一个少年,并不容易。即便如朴树,也少不了出来露几回脸,赚几年饭钱。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从来都不存在。但朴树守住了无数人,相守住却没能守住的念想。一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式的自由。
所谓自由,无非是对看不惯的生活方式竖中指,说我不吃你那一套。
人生也不过是一场为自由的战斗,成王败寇。
《清白之年》最初的歌词,朴树原本是委托高晓松写。高晓松很诧异,他认为朴树最好的,就是他的歌词。最终还是写了一稿,但两人都觉得不好,就弃用了。
新专辑出来后,高晓松听到依旧是朴树自己作词的《清白之年》,感慨道:写得真好,比我写的好。这个我写不出来,这个就是朴树。
和高晓松不同,朴树不是那种读过万卷书,背过十三韵,靠文法写东西的人。他全靠燃烧,把自己206块骨头劈成柴火,以岁月为窑,烧出一种瓷器般的清白之色。
所以他花14年,才做了一张专辑。一个灵魂,需要积累很久,才能燃烧一次。
只是朴树,无论再怎么像一棵树,站在那里。无论拿多高像素的相机,都拍不出骨子里的年轮。但在俗世的刻度里,朴树终于变成了朴叔。听朴树的人,再也回不去。
光阴彼岸,最早的时候,我们洒脱地唱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 那就算了吧」
后来忍不住问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等蓦然顾首,道一声
「我想回头望 把故事从头讲」
却也明白
「时光迟暮不返 人生已不再来」
都在歌里了。此生多寒凉,此生越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