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带着她。事情过去好多年,已记不清要穿越哪一道巷口,经过一条窄窄的街道,猛然闪现隐约记忆。
一大一小两个院子,是当年家父张罗着建成,院子里种满了绿树。想先到大院子里摘些樱桃。高大的樱桃树在无数个关于童年的梦中,结满了樱桃在风中飘摇着等我,就像每次回家,父母备下丰盛餐饭等在路口张望时的眼神,热切,盼望。
站在大大的铁门前,小心翼翼,带着一点点胆怯,透过缝隙和上端镂空的格子向里张望。生怕惊扰了熟睡的人,连呼吸也在瞬间凝滞。树上空空,不见一粒樱桃的小影,可能已垂老无实,抑或已经采摘不知入了谁的口。但这并无任何影响,樱桃树高耸入云,它仍然是我几十年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樱桃树。
院子里还有一棵高高的椿树,每到春季,掐足够的香椿芽作下饭下酒的小菜,是最贴近春天的味道。替我们看房子的是三叔,他出租了大院子。
大院子的主人看起来并不如我的长辈们擅长管家,院子疏于打理,它显得沧桑又破败。椿树的枝叶肆意向四面八方蔓延,门上的蓝色铁锈,说明了一切,斑驳的光影和剥落的残锈昭然若揭:老宅已不再是当年整个村庄最好的房子。
如今父母也搬离这里,他们在另一个家里等我,还是那样热切地盼望着,我再也无法回去那个老宅。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它,对它的爱像大风吹过田野,把青春的稚嫩带走,留下了成熟的气息,我就这样饱满。
三叔住在大院邻旁的小院里,我们敲许久的门,无人应声,我欲转身离去。已走出数米,她叫住我,说,有人来开门。
她说,你看,我们以为敲不开的门,就在转身的时候有人打开,幸亏你还没走远。她说的话,使我震惊。众多的相遇,相逢和相别错失,都是因为一个无法挽回的转身,就此成为永生的遗憾。
“谁呀?”方言,是三叔。我叫了他,他侧身让了,我们进门,略带拘谨。
迈过低矮门槛,内部已面目全非。院子里一棵葡萄藤盘虬卧龙,迎着夏天的赤阳蓬勃伸展。摆在院子里的盆景花已不见,只剩下缺口的盆罐。
好在客厅的地板上还是当年选用的上好的石材,那些磨蚀的印痕似乎还是我童年时留下,一切似乎并没有变化。
门口的置物柜上,被新的主人当成了杂物柜,堆满了零食的袋子,米作的糕点剩下三块半,白糖袋子瘪下去三分之二,常年摆着母亲最爱的花的瓶子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那是父亲专程从集市上带回。我记得当年,一家人挤在窄窄的院子里,日子欢喜深浓。如今只剩下三叔抽着寂寞的烟,偶尔他儿子来陪他。我知道一切都变了。
村庄最主要的大街道,新铺过水泥,显得平整宽大。街道上并非空空荡荡,还有农村老夫妇在马路上晾晒新割回的油菜,等着那些油菜籽吸足了太阳的光芒,自然地炸裂,来往的车辆从上面来来往往,菜籽自然地沉在残杆的下端,薄薄地铺在路面上,这是最古老的晾晒粮食的方式。
早餐没吃,带她找一处美食,卖脂油火烧,要了两个,站在街边的风里吃。我们站的地方,也是一条新修的马路,马路的前身是一条河。一对老人当年就在河右岸做饼,守着煤炉窝。黄狗慢慢跑向街头另一端。这是一条平淡无奇被修整过的街。但是它通向城外。当年卖烧饼的老夫妻已经不在人间,更不在河岸,但是他们二老的烧饼摊,被子孙后代传承了下来,如今孙子辈的一大家子都争抢着做这门生意。
仍然在右边,不过是马路的右边,百米之内竟然开了四家店,据说,以当年老夫妻的据点为半径,以亲疏关系分布着,一个小小面饼,足足养活了三代人!抬头看见他们的门匾,一样地写着:专注三十年。看来专注是多么重要的事。据说,他们卖的火烧已销往市外,已成全国网红。
河边堤坝上绿化很好,经过两个沿河的道路,一条路上的行道树上白杨,哗哗的叶子飘着杨花,像柳絮纷扬起舞。另一条是杨柳依依,夏天,柳树叶片已渐深绿。凉风习习,那些年,就在这里,一猛子扎进宽宽的河水,少年时就这样乘凉过夏。
停驻在田野,风从翻滚着的麦浪上吹来,我突然意识到,田野不仅是成熟了,也到了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