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学校食堂有过很苦涩的记忆。
几年前在教室里，听一位学长说，大学四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如影梦幻，即便是风光过的学生会主席，大四时也孤零零一人，带个破帽子，坐在食堂一楼吃饭。
他说食堂一楼的时候，语气戏谑。
食堂一楼是学校自营的，卖点清淡的套餐、煎饼、小笼包，和兰州拉面。风穿堂而过，两扇门南北相对，前脚迈进，后脚迈出，鲜能留得住人落座而食。
吃饭要讲究氛围。今天阳光几分，与谁吃，食欲如何，哪个档口的姐姐漂亮温柔，哪家新出的菜好吃，时间是否充裕，样样舒服，饭才吃的顺心如意。一加比较，食堂一楼显然落了下风。
中午下课后，学生们一踏进食堂，便转身上楼。两三好友，相聚成行，肩迭着肩，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正好下午没有课，便要在食堂多延误几分钟。
直接去三楼，要变态辣的麻辣香锅，午餐肉、脆皮肠、毛肚、鸭胗、鱼豆腐、木耳、金针菇，红辣流油，配一碗白净饱满的米饭，打两瓶可乐，为一个问题争吵两句，也因为一个八卦笑的人仰马翻。
或者去沙县小吃家。点一份拌面或拌混沌，再要一个沙县炖罐，一碗翠绿的拌青菜。老板和老板娘是福建人，两口子从早忙到晚，晚上八点钟食堂里黑黢黢的，就他们家还亮着，还有人在吃饭。老板的口头禅响亮：“同学！拌面好了！”，字字四声，咬字生脆，听着来劲。
在煮熟的面条上淋厚厚的芝麻酱，油剌剌的香气，不请自来。再从瓦缸里提一罐冬瓜炖排骨汤，清热祛火，或要一份乌鸡汤，美容养颜，专讨爱美之人的欢心。
哎，不能落下这家。东头有家韩国料理，老板娘是韩国人，嫁到东北来，全家做韩餐。吃这家韩国料理，首选鸡块汤，然后是部队汤、海带汤。碗就是锅，煮熟后直接端出来，嘶嘶地冒热气，惯要用金属箸、勺，放进嘴里，烫的人双眉紧蹙，它就是不让你着急。要么吃冷面，夏天吃碗清凉滑爽的冷面，也是好选择。冷面里有时候带着冰碴子，也不能着急，小心胃。
这就是三楼。得耐心等，还得耐心吃，余下大把时间，给你与人交流的机会。
因此才处处花团锦簇。
等从三楼下来，看见一楼的师傅正在拖地，椅子上零星坐几个人，男男女女，没戴帽子，看着像要毕业的学生，少点风光和朝气。穿过食堂，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人往往一掠而过，任凭是谁，都难留意几分。
这冷清的样子，总给人一种“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苦涩感。
而且这一楼从不送外卖，究竟少了点人情味。
前几年，送外卖还是打电话。口水鸡、香菇烧油菜、萝卜素丸子、软炸平菇、白米饭，有红有绿，最常见的晌午饭。外卖小哥送到楼下，噔噔噔，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睡衣，猫着身子，睡眼惺忪的女同学从楼上下来，掀开门帘，递过钞票，接了外卖，欢欢喜喜就上楼了。
还有更令人啼笑皆非的。
冬天，东北天气冷。躲在屋里，挂厚床围，穿厚睡衣，在床上看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千颂伊吵着要吃炸鸡、喝啤酒，看的人食欲大增，恨不得掉个绳子，把钱送下去，把饭拉上来。也就是那么想想，哪有人真动手的，女同学都是“三件套”，心上一套，嘴上一套，行动上还有一套。
可就便宜了一楼的人。
师傅，水煮鱼，两斤，不要送到楼门口，从左边数第四个窗户，那是我们寝室，您从护栏里给我塞过来，我有正好的零钱。
你就看吧，一个外卖师傅，在一楼的某个窗户下，一手接钱，一手塞饭，怎么看都像是探监的。路过的人看见，是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几年不用打电话叫外卖了。人手几个外卖软件，点餐、填备注、下单，外卖师傅的小摩的走到了哪儿，手机里都能看到。也不用拿着一纸人民币，在门口等着外卖师傅找零钱，找也找不开，两人就在门口尴尬站着，最后同学无奈说一句算了吧，师傅也怪不好意思。
现在不用这样了。钱早付好，用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省去了找零钱的麻烦。电话一到，出门取饭。要是晚了就打电话催，要是太晚了就取消订单，要是还不满意就留言评论，能气的老板娘直跺脚，逼的老板给你说尽好话。
老校区有个外卖小哥，总丢三落四的。给人送饭，常忘带筷子。第一次，问他筷子呢，他说忘带了，掉头飞奔回去又飞奔回来。第二次，问他筷子呢，从箱子里取出十多双筷子，齐刷刷塞到你手里，眼里写满了：让你说！让你说！看我带了这么多！哼！
也是萌。
如此反复循环，大概整个学校都知道有一个外卖小哥，性格傲娇，骑自行车，外卖送的飞快，比校园还青春。
习惯用手机支付后，就很少带现金出门。这样一来，手机没电，身上没钱，校园卡没带的情况就时有发生。钱是小事，吃是大事，蹭顿饭实属正常，何况校园不大，谁看谁都脸熟，说是蹭，其实是有吃有还。
若不是为“一朝有酒一朝醉”，其实忍忍就好。可是忍不了，食色性也。想吃的念头，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吃了才省心。
桃李园二楼卖烧豆奶那家，蹭过几次，老板人好，说不着急，以后给也行。冬天喝薏米糊，入夏后喝柠檬冰豆浆，季节更迭，食物也要打卡上下班，各有各的作息规律。
紧邻着的百丰家鸡公煲，也蹭过。机器坏了，偏偏又没带现金。老板说先吃，以后再给。我答应着第二天送过来。结果记性全无，隔夜就忘。大概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给他送过去，老板看着我直乐，说我要是不来，他就忘了。
不仅蹭饭，也蹭零食。最喜欢吃的雪糕叫千层雪。超市门口有一排冰柜，一中年师傅常年看着，专职卖雪糕。有一次路过，偏偏钱不够，几个人站门口讨论半天，最后决定赊账。师傅爽快答应了。
他答应的越快，我就越不好意思。总不带现金出门，已成习惯。出门消费，服务员张口即来，支付宝、微信支付和apple pay，您要用哪个？结果现在都快忘了钞票上印的是谁。
有人说，世界是个网，兜不住所有人，有些人莫名其妙就掉进网眼里消失了。感谢科技发展到今天，让我在手机没电、现金没带的时候，也能从技术世界的漏洞里消失一会儿。只是在校园里，网下面是用信任编织的青草地，安全封闭，柔软可靠，容许你跌落。
身边的环境，有些人情味还是很重要的。谁都有被世界遗漏的时候，技术总是后知后觉，人就靠着一点点短暂的信任，能躲过不少灾难，甚至能收获一些新的认识，找回某种情感的寄托，在反思中不断革新观念，创造新的可能。
毕竟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活。低头刷屏的同时，抬头和人交流一会儿，积极建立一个友好稳定的环境，对每一个人而言，都很重要，不然怎么隔着窗户叫外卖，红着脸蹭食堂呢？
那些有意思的事，有趣就有趣在，你我生而为人，会因着各式各样的环境，遇见各种各样的人，闹出各式各样的笑话，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以各式各样的姿势改造世界，最后又用各种各样的表情承受甜蜜和苦涩。
想想，也还不错。
对学生而言，谈起吃饭，难免提起食堂，这些年，蹭了学校不少饭，自觉惭愧，只好写篇文章，回忆一下校园生活和食堂故事，也是写完才发现，还是学校食堂有味。
你要问我学校食堂有什么味，有两味。
一曰美味，一曰人情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