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烧红了一片天,医院的空气冰凉彻骨,却最是燥闷烦人。我讨厌这样的天,也讨厌改变我一切生活的罪魁祸首。
打我在这儿落户的第一天,我就想离开。
医院里永远不会散的消毒水味儿,满眼触目惊心的白,偶尔能听到病人家属绝望无力的嘶吼低泣,没有一件事能让我对这鬼地方的印象更上一层楼。尤其是每天不间断的倾诉——
“月见,月见,你快看诶!是火烧云!”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红的天空!”
“你说,是不是我的运气都用在遇见这么美的天空,所以才会生病啊……”
又来了,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能上演几百回。我真是不知道一个生病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旺盛的精力。来这儿这么多天,我早就把她惊叹的流程摸得一清二楚。不管是多鸡毛蒜皮的事儿,只要一被她注意到,她就立即瞪圆了了浑圆的杏眼,脸上还爬上几丝红晕,随即眉眼弯弯,用她聒乱我十几天的声音叹道:
“真是太惊人了!”
“真是太惊人了!”这话反复在我耳畔响起,扰得我心神烦躁,可我没法让她停下。
我是一株月见草,不会说话。
细数我从前的草生,平淡无奇,还真找不出一件让我心神波动的事儿。我是幽兰山谷里唯一的月见草。估计每晚开花除了冷情的月亮能看到,也就只剩时不时呜两声的猫头鹰老哥了。这样来看,我确实也挺失败的,无怪乎别的花儿都排挤我,自然,我也不屑于她们为伍。
不过,生活确实每天都在跌宕起伏。
比如幽兰山谷里只有我开花给月亮看。
再比如突然从幽兰挪窝到这女孩儿的病房。
“月见,月见,我今天……又做穿刺了……” 真是反常,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今天突然低落不少,染着几分我都能轻易察觉的不安。她一向明亮的杏眼低垂着,看不清神色。我突然开始心慌,拢着的花瓣轻轻颤动着,并着根下的泥土,一同颤栗起来。
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嗓音沙哑,有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我的叶上。
她说:“月见,真可惜,我老看不见你开花……月见要是开花,一定最好看的。”
这晚病房的窗帘留着一条小缝儿,刚好是个风清月朗的好天气。月光撒下的清辉照在我舒展的叶片上,独留我的半边脸在阴影里。我突然怨憎起我唯一的观众来。其实……我每晚都开花的——我是月见草。
我静静的听着病房里清浅的呼吸声,仰面朝天。月上中天了,可我的脸却完全陷在黑暗里,我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道,怎么连老天也不帮我呢,还真是月见草。我不想承认,连日来纷繁的心绪在今日终于有了结果:我好像不再烦她了。即便别扭的不想承认,可我乏善可陈的前半生里,她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原来,只为月亮开的月见也很独特而不是异类。或许这该叫做知音?我知道,是她的欣赏和和分享救赎了我。我不再孤独了。
我也想为她,在白天,开一次花。
那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折磨人的酷刑了——夏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每一缕慷慨的光都像针般扎进骨髓,牵动浑身的痛意。越是极力想张开花瓣,晴天反馈给我的痛苦就多一分,我快坚持不住了——
“月见,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好好看一次花开……”
是痛苦时的幻觉吗?我不知道。恍惚间又看见她狡黠灵动的眼神和翘起的嘴角,总是一声声喊着,“月见!”我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可我始终憋着一股劲儿,我不能输!我还是做到了。我终于也有资格与光同行,而不是只偏安于那点吝啬的月光。
秒针滴答滴答走着,今天一样天朗气清,满心的欢喜盖过了那点微不可查的心悸。
今日无事发生。
……
时隔半月,我又回到了幽兰山谷,好像一切都没发生,我依旧见月方开。
就算拼尽全力开了花,我也还是没能等到她——她在同一个午后停止了呼吸,就好像……她的离去换来月见的重生。
我叫月见,在幽兰山谷长大。
那女孩儿叫幽兰,幽兰山谷是她的家。
我最开始好烦她啊,可后来……我很感谢她。
今天是2024年7月20日,我真的……好想念她……
作者有话说:感谢每一位看这篇文章的亲亲(不看也没关系的)!这篇是一人一花的故事,是两个坚韧灵魂的救赎与重生。小百灵用她的开朗治愈了自我否定的月见,而月见的到来温暖和陪伴了千疮百孔的幽兰,最后,月见为了幽兰拼尽全力在阳光下盛放,月见虽仍是“月见”,但也能坦然面对,从重重囚笼里释放自己。也希望大家都能在不那么尽如人意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的救赎与重生呀!毕竟,每一份努力与坚持的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坚韧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