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迎来一场暴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是所有夏日暴雨的标配。对雷电的恐惧,对高温时雨水的欣喜,我们和远古的祖先,甚至和今日的动物对此的反应并无二致。
我们记得上次看见彩虹的时间、我们追逐钱塘江的潮水、我们愿意对着流星许愿。然而磅礴的大雨,淅沥的小雨,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多到除了气象学家以外,再无人愿意盘算。对于我自己,每每夏日的季雨一下起,雨水混着雷电顺着玻璃成条的淌下来,我便无一例外的想起十几年前儿时的那场大雨。
想起在那个夏天的深夜,幼年的我从熟睡中被雨声吵醒,已经下了几天的雨继续顺着屋顶的排水口,像个小小的飞瀑般流到地面上的搪瓷盆里,水流冲击搪瓷盆的声音在夜晚格外的具有穿透力。门洞里只有在年节才会使用的灯,也例外的亮了起来,三五个乡邻赤膊站在那里,话题不外乎对于这场连绵不停的雨水是否能带来洪灾的预判,以及颇具英雄口吻的回顾多年前自己所亲历过的洪水。农村的生活向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此严守如同戒律。而那夜反常的场景给年幼的我带来了些许对生活的担忧和对无常最初的体验。以至于在此之后的每个雨夜,我都清晰的想起那雨声,那交谈声,那15瓦的昏黄灯光。
我对那夜的印象如此深刻,甚至对于那场下了几天的雨所造成的真正伤害反而没那么忧虑了。那场在大半个中国的上空连绵了几天的阴雨,终究给长江全流域带来了历史性的洪灾,成千人的因灾死亡,成亿的人因灾受损。那一年,正是九八年。
所幸的是,远离长江的我们并未受到太多实质性的灾害。只不过村子东边那条断流多年的小河,在上游开闸泄洪以后终于有了些浑黄的河水。河水夹杂着上游的碎木,被雨水打落的青果,以及从上游冲下来的鱼虾。这给身处北方平原缺少水产的村民带来了极大的捕捞兴趣。日后我在读到史铁生写他在陕北清平湾插队时,暴雨之后的洪流挟裹着高原少见的圆木冲到了清平湾,村民无不站在河岸惊叹,更有精壮的村民冒险下水打捞,不惜为此划伤了小腿。每每读到这里,我心里都在唏嘘,虽然相隔千里,相距几十年,这场景却何其相似。
雨水渐停后某一天,父亲提着几斤鲜肉进了门,并欣喜的告诉家人:这是驴肉,某一家的驴棚经不住雨水的冲刷倒塌了,驴也跟着殒了命,那家没有售肉的门路,便匆匆低价卖给了村民。在物资并不充盈的年代,突如其来的廉价美食还是给家里带来了不小的欢喜。仿佛原始人在恐惧中躲过雷电后,却惊喜的发现了被雷电引起的林火所烧死的美味动物。忽而又听说一段被雨水浸松了的墙壁突然倾倒,把邻村一个孩子砸到下面,那孩子也殒了命。乡邻互相见了面,也满是叹惜。纪伯伦在《先知》里说“涌出你笑声的井,也常常充溢着你的泪”,在这里,也是适用吧。
现在再反回来看看九八年的暴雨洪灾,仍是触目惊心,心痛不已。而作为泛洪灾区的我们,也陪同着经历了我们泛泛之辈的小小的喜与悲,生存和失去。
眼下的暴雨也骤停了,跟着在东边的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彩虹。不一会儿,朋友圈里就被这彩虹刷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