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九点多,小朋友们多半睡下了,为了第二天赶早市,我也洗漱便休息了。夜里醒了几次,可能是换了地方,可能是太热,也可能是泡沫盒里时不时睡梦中打一架的螃蟹搅的,反正睡得不实,又早早的醒了。
天气预报果然没有说谎,昨天温暖如夏,半袖也不觉得冷,今早着实大变脸,披了外搭,出了楼门,也不由的瑟瑟发抖。好在一会也就适应了。早市比夜市远,也远比夜市热闹繁华的多。有比我们更早的人,他们已经满载而归了。老家的豆腐是出了名的,尤其白豆腐,不仅饱含浆水,吹弹可破,白嫩若羊脂,入口的感觉更是决非一个细腻便可形容得了的,从小我便喜欢,吃上一口,润滑若蛋羹,淡淡的卤水味,清香里带着一股甜。据说老家的豆腐好吃,不仅是手艺好,老家的水也好,城里再怎么打着它的旗号,也断不能做出这个味道的。在城里生活了二三十年,我是再信不过了。所以每每看到市场里那些贴着标签的抬了身价的豆腐我都摇头一过,只在记忆里咂咂嘴罢了。今日回来,大快朵颐的第一美食非它莫属了。不仅离家在外的人惦记着这一口,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喜欢这一口。三姨说有时候晚了就买不到,看来一点不夸张,一个豆腐车已经空了,剩下的这一车也围满了人,我和妹妹生怕买不到,其实是妹妹怕我吃不到,她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有情结的吃食,我们手里准备好零钱——这里的豆腐不像城里两三块钱一块大的,而是五毛钱一块,两块大抵可以顶得上城里的一块大,还好,买到了,六块,热呼呼,简直想咬上一口。早市卖的东西品种多,又新鲜又好,还可以货比三家。我是得有多贪嘴,看到什么都想吃,糯糯弹弹的纯正粉肠,大块猪油炼完的油梭子,刚出锅的香味扑鼻的素丸子,我真的就像一个回了家的馋丫头,那些淳朴的家乡人也纵容着我,不挑剔我品尝,我一路尝尝买买,要不是妹妹理智地提醒,真不知道还会搬多少回家。到家了,三姨二姨早起来了,小朋友们也陆续起来了。我自告奋勇下厨做蔬菜粥,油菜蘑菇瘦肉胡萝卜皮蛋肠,浓稠而又香喷喷的蔬菜粥很受欢迎,小朋友们很给力,都吃得肚肚溜圆便玩去了。因为在寄宿学校读书的侄儿要返校,所以一上午基本都围着他转。午饭过后,表弟便送侄儿去了,来回至少得两个小时。天,又阴又冷,还刮起了西北风。此次回老家,我是一定要看看老屋的,尽管它不在了,但也要去旧址看看。我跟妹妹说,咱们去车站看看吧。妹妹懂我的意思说好。出了小区先是向北走,很快便到了东西走向的横路,向西,便是车站的方向,突然有点害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多少年了,日思夜盼着回来看看,如今真的走在了这条路上,竟开始害怕,是害怕看到它今日的荒芜破败,还是怕看到它想起曾经的幸福温馨,或许又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也无法说清。这条路原本是这个小镇最为拥挤的一条路,因为向西,通向火车站,八十年代初开始,这个火车站就是这个小镇通向外边世界最重要的一条路,我从这里走出去了,更多的人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而如今,它却变得如此寂寞冷清,长长的马路上,只有我和妹妹带着两个孩子,偶尔有摩托车汽车驶过,只留下随风飘散的灰尘。这就是我和妹妹蹦蹦跳跳上学的路啊,这就是我们曾经奔向梦想的路啊,如今却不再有多少人走了。随着火车站的消失,这里变得萧条不堪,路两侧的住户早已搬走,变成了空荡荡的厂区,路边杂草丛生,大多齐腰高,灰蒙蒙中透着一点绿色,让人看到些许的生机。心情像这天一样黯淡无光。
终于看到火车站大门了,确切说是货厂大门,故乡的名字赫然在上,我是一定要拍照留念的,我不知道下次再回来它还在不在。兴奋过后更多的还是沉重。曾经,这里,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都会有火车经停,火车的汽笛声出行或回家的人们的道别声欢笑声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总会让这个小站和小镇沸腾起来热闹起来,我出发过,归来过,叫卖过,当然也迎接过送别过,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根铁轨每一根枕木,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栋房子每一个院落,我甚至熟悉候车室里的每一个窗口每一个坐椅候车室外每一处我蹲过的放过盛满桃子葡萄西红柿篮子的土地。爸爸曾经在这里上班,我们的家曾经在这里。如今,这里早已物非人非。门口的栏杆无情的横在那里,冷冰冰的,让归家的离人心痛。这里应该没有人值守,我们很顺利的穿过栏杆,进入铁道。不知道这些石子可否还是二十年前的石子,但铁轨一定是,只不过已是锈迹斑斑。当年为了补贴家用,爸爸承包了这里的除草任务,一夏天,不能让杂草覆盖了轨道,我放学后会来这里拔草,周末也会拔,都是那种连成片的根须粗壮的野草,很难根除,只能一遍遍的拔,手先是勒出血印子,慢慢起泡,最后成茧,然后就不知道疼了,一夏天,爸爸妈妈和我——妹妹小,这样的活不舍得让她干。只为了150块钱!那时家里早熟的瓜果梨桃大多拿去换钱了,只有到后来不值钱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过过嘴瘾。150块钱对于贫困中的我们来讲不啻于一笔巨款。为了150块钱,我和爸爸妈妈丈量过铁轨的长度,数过枕木的根数。那时想着不长草多好。如今,这里的草竟然也随着人迹而几近消失,仿佛连同我苦难的记忆。脚踏铁轨,迎风而立,拥抱的只有阵阵寒意。越过铁道,跳上站台,车站的站牌还在,只是上边的站名已被岁月的风沙逐渐销蚀殆尽,对于熟悉它的人,自然尚依稀可见的。抚摸着斑驳的站牌,似乎触摸老友冰凉的手臂,亦喜亦忧。就在这里,我一次次离开爸爸妈妈离开家,求学工作远游,但心总是踏实的,因为这里是起点,也是归宿。就在这里,我迎接过你也与你挥手作别,不想,一别真的就是一生。我不知道我躲到哪里才可以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