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01
我的中学生涯是从一段非常狗血剧的对话开始的。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
初中一年级开学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我提着我妈给我灌好的一壶果珍果汁在教学楼的楼梯间攀爬。忽然被一只伸出的手拦住,抬头的瞬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拦住我的人我见过——一个月前六年级暑假在溜冰场拦住我“借”走了我包里唯一的一块五毛钱的“金毛玲”——那时候她是一头金黄的短发。
虽然现在她的头发已经变黑了,可是我仍然记得她那右嘴角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痦子。
“姐,我没钱,不信你看。”我赶紧把手伸进裤兜翻给她看。
“你是不是六班的沐婉钦?”金毛玲显然已经忘了找我借钱的事——也是,我只是被她借钱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块五,她应该只会记住五块以上的债主。
“是的。”
“我们班张铅笔同学想跟你处对象,你同意吗?”
我一脸懵逼。
我长得还算比较清秀,至少在16岁看胸的年龄以前,我的颜值在全班还是靠前的。
可我只想好好学习,这是我爸妈交给我的艰巨任务,我心里想着。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感情的事情,我不勉强,三天时间,想通了,就来找我,我是金毛玲。”
金毛玲吹了吹她的刘海,消失在楼梯间。
02
“月亮,五班的张铅笔找我处对象。”我回到教室跟我的同桌月亮说。
“他来找你的?”
“不是,他们班的金毛玲。”
“你怎么想?”
“我都不认识他,没想法,我也不想早恋。”
“行了,我来处理吧,你放宽心。”月亮搂住我的肩膀很豪气地说。
月亮确实把这件事帮我摆平了,我也知道她能摆平,因为她有一个高中部的哥哥,据说是我们学校的扛把子。
她哥哥不是亲生的,是她还没开学之前就认识的,她说,是拜把子的哥哥。
月亮很罩我,不止因为我们两放学同路,还因为我们是同一个小学隔壁班的校友,我们小学都是文艺部的,她是舞蹈队,我是合唱队,所以一开学,我们就挂了脸熟,又被分成了同桌,算是亲上加亲。
还有一个原因,我给她抄作业。用她的话说,班里那些成绩好的,都清高,她不屑于找他们抄作业。
月亮开学第二天开始谈恋爱,跟金毛玲班上的一个大眼睛帅哥。
她看上了人家,就去找对方说。
“他不敢不同意”,月亮跟我说,一脸得意。
是的,月亮是我们班的扛把子,还跟其他班的混子组了一个团体,起了一个名字,叫“月亮之星”。
当然,她是大姐大,也就是全年级的扛把子。
03
月亮跟我讲过很多她家里的事情。譬如她父母离婚了;譬如她妈妈在银行工作工资很高会给她很多零用钱但是早出晚归母女两经常碰不上面;譬如她父亲不在本地,一年只能见一两次她也不知道她父亲在外面做什么;譬如她外婆对她很好,她最喜欢她外婆;譬如她从四年级就开始谈恋爱,认了很多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她给他们零花钱,哥哥姐姐们罩着她。
我听月亮讲这些故事,有时候她讲着讲着会哭,哭着哭着又会笑,我认真听着,有时候抱抱她,大部分时候沉默。
我一直不觉得月亮是坏孩子,也许她只是需要朋友,我常常想。
月亮给我讲她的故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讲过。我想这也是她罩着我的原因。
纪律最差的生物课,月亮常常跟我讲她和隔壁班大眼仔的故事。
月亮很喜欢隔壁班的大眼仔,可是大眼仔好像不太喜欢他,常常做一些伤她的心的事情。
有一次她又跟大眼仔吵架了,晚自习的时候,她拿着一个飞鹰刀片,一刀一刀往手臂上刻大眼仔的名字拼音缩写。
我看着血随着刀片的下压渗透出来,心里一阵一阵心疼,哭着跟她说,月亮你别这样,他不值得。除了这句话,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这个男生有什么好的。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月亮笑着跟我说。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婉婉,你唱歌给我听。”月亮又说。
月亮很喜欢我给她唱王菲的《当时的月亮》,她说我唱歌的声音有点王菲的味道,好听。
她还总说,她就是当时的月亮。
我一边哭,一边唱。
月亮拿出一张纸巾,先帮我擦了擦眼泪,又去擦她手臂上的血,笑着说我傻。
放学之后我把月亮拉到我家,用碘酒给她消毒,我用棉签沾着碘酒小心翼翼地给她清洗伤口,我问她疼不疼,她就呆呆地看着,一声不吭。
“你妈看到会不会说你?”我看着她。
“不会。”
我还想多问几句,去医院看姥姥的爸妈回来了,月亮躲闪着背着手臂叫了声叔叔阿姨,就找借口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妈妈常常回家很晚,早上月亮起床的时候,他妈妈又还没起床,每天晚上,月亮妈妈把第二天的零用钱放到餐桌上,月亮早上出门就拿走。有一次去月亮家,我看到她家餐桌布满了灰尘,只有一小撮地方干净。
所以月亮才会那么肯定地说,“不会”。
04
月亮舞跳得很好,小学就是舞蹈队的,所以她是我们班的文艺骨干。她的拿手舞是《月光下的凤尾竹》,傣族舞,很灵动。她平时不受老师待见,但每到学校的文艺汇演,老师就特别待见她。
“婉婉,你知道吗,我以后想考北京舞蹈学院。”有一次放学路上月亮跟我说。
“以你的功底,肯定可以考上。”
我是真的相信月亮可以考上,月亮不仅跳舞跳得好,还长得漂亮,眼睛大,眼窝还深,眉眼间透出新疆美女的样子。
这也是很多高年级的扛把子愿意认她当妹妹的原因。
“我的成绩烂成这样,才不会考上。婉婉,你以后想考什么学校。”
“我想考复旦大学,读新闻。”
“你好好读书,一定可以考上,以后我就在电视上看你播新闻。”
月亮握紧我的手,看着我笑。
05
月亮和她的姐妹团在年级上名声很大,因为她们都和年级上每个班颜值很高的男生处对象,有的成绩很好,当然大部分都是跟她们一样成绩不太好的后进生。(我很不喜欢学渣这个词,成绩不好不代表渣,我一直这么认为。)
他们一起跟高中部的扛把子们拉帮结派,男生们走路的时候,一定会踢翻走廊边的垃圾桶,大扫除的时候,一定会抢走某个说话娘娘腔的男生的扫帚。女生们常常对年级上那些她们看不惯的女生动粗,拉到厕所借钱,或者借衣服,一切她们看得上的,她们都借。月亮不会借,她有钱。
有的时候她们下学之后会在校门口聚集,据说是跟外校的扛把子们谈判,我也不知道谈什么,月亮从来不跟我讲,我也不问。只要放学的时候她跟我:“婉婉我今天不跟你同路。” 我就不会再问她。
我得罪过很多年级上的混混,因为我讨厌金毛玲那样拦住你的去路开口就自爆家门然后给你提要求的人。很多时候,我会直接翻个白眼就走开,也许我就是仗着月亮会帮我摆平。
初二的时候换了班主任,她不喜欢月亮,找我谈过很多次话,说我不该跟月亮这样的坏学生在一起玩。我表面答应着,可下课了还会跟月亮一起上厕所,放学了还是会跟她一起走,纪律最乱的生物课,月亮还是会换坐到我旁边,抄作业。心情不好的事情,她还是会让我给她唱歌,唱《当时的月亮》。
月亮收了很多初一的小弟,不是她收的,是那些小弟自己跑来认她当姐姐的。他们都叫他月亮姐,还会给她“进贡”零食,月亮会在纪律不好的生物课晚自习一边抄我作业一边把零食分给前后左右排的人吃。
有一天生物晚自习,月亮边抄作业边问我有没有ICQ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月亮说,放学了带我去注册,她说这样即便是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她也能联系到我。
放学之后月亮带我窜进了一家我们回家路上的一家门市,进去之后发现有很多电脑,很多人坐在电脑前,带着耳机。
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网吧。
“老板,买一个小时。”月亮拿了两块钱放在前台上。
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沐婉钦,你在干什么。”我正准备坐下,就听见背后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被我妈抓了现行,直接逮了回去。
“你可以啊,学会去网吧了?是不是月亮带你去的?”
我妈早就在开家长会的时候从班主任那里听到了不少月亮的传闻。
“不是的,计算机课老师让我们每人注册一个ICQ,我没学会,叫月亮教我的,你看你,我都还没开始学就被你叫走了。”
“反正你不许再跟她玩。”
“妈你别告诉我爸。”
06
我是理科白痴。初二开始补习物理课,每周六下午两点,在物理老师家里补课。
有一天中午我在去补习的路上碰到了月亮,她和“月亮之星”的姐妹一起。
“婉婉,走,我带你去看好戏。”
月亮看起来难得的高兴,那段时间,她又和大眼仔闹分手,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她脸上的笑容了,每天下课都缠着我给她唱《当时的月亮》。
虽然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我看月亮很开心,不想扫她的兴,在公用电话给物理老师打电话请了个假就被月亮挽着走了。
一群人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巷子,这个巷子是她们课后经常来的“老地方”,有台球室,有游戏厅那些她们经常光顾的小店。
走到巷子尾的拐角,远远就看到还有一群人在那儿,她们围着一个女生。走近了看,我才发现,是初一的那个女生,那个传说大眼仔移情别恋上的女生,扎着马尾辫。
“婉婉,你就坐这儿,别过去。”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递过来一个塑料板凳,还有一包零食,“你吃着,我过去一下。”
我看着月亮走过去,周围的人给她让出一条路,她走到马尾辫的跟前。
“pia!”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很响,把我怔住了。
随着第一声巴掌的落地,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巴掌,扯头发,推搡。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月亮一边打一边骂着,很难听的语言,臭婊子,贱货什么的。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月亮很陌生。
她不是那个被我小心翼翼用棉签擦伤口的月亮,也不是那个耷拉着头跟我讲她家里的事情的月亮;也不是那个默默掉着眼泪听我唱歌的月亮;不是那个对我说我一定可以考上复旦的月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着马尾辫哭着从我身边走过,有一个初一模样的女生推着她,从嘴里狠狠地吐出一句话:“以后再敢勾搭大眼仔,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滚!”
我看着月亮被一群人簇拥着笑着朝我走来,那一瞬间,我有点怕她。
07
月亮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一如既往地缠着我让我给她唱歌,我慢慢忘记了那个周六下午发生的事情。
可还是东窗事发了。
半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正上着化学课,班主任点名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那个周六的下午去哪儿了。
我知道事情肯定不好了,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讲。
班主任看我嘴硬,直接告诉我,马尾辫因为被打了,放学不敢回家,总是等全校人都走光了才从教室出去,这事儿被她的班主任察觉里,在不断的询问中她把整件事都说了出来。
我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可是我就是想哭。
跟班主任僵持了很久,下课铃响了,她说了一句让我请家长,才让我回教室。
月亮看着我哭着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一直追问我,我一股子怨气冲着她:
“你别烦我行不行。”
那之后的几天,我刻意疏远了月亮,月亮像明白什么似的,也没有再来找过我。
月亮被记过了。
在周一的朝会上被点名宣布。
朝会结束回教室的路上,有人过来推搡我,是月亮姐妹团的人,她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很害怕。可是很快她们又走开了,我抬起头,月亮走在我旁边。
她从我身边很快地走过,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没事,谢谢你护着我。”
我停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讨厌这个地方,这个学校,这个班级,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让我无所适从,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考到另外的学校——市重点的高中去。
我开始每天回家啃书到很晚,认真上每周末的补习课。我的成绩在不断提高,从班里的中等水平提升到全班前十。
月亮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有主动去找过月亮,她有了新的伙伴,是一个眼镜女生。有时候我跟她在教室迎面走来,月亮会跟旁边的眼镜女生说笑着主动让开,而我会低着头走过。
08
初三开学,年级分班了,每两个班一组,分成AB班,就是大家眼里的快慢班。
我留在了A班,开学那天,没有见到月亮的身影。我知道她当然在B班,可是过了好些天下课的时候我也没在走廊上见过她的身影。
我犹豫了很久,在某天下课的时候,去B班叫住了后来跟月亮走得比较近的眼镜女生,她很平静地跟我说,月亮不读书了。
眼镜女生递给我个盒子,里面有一盘王菲的磁带,和一封信,粉色的信封,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几个字:“沐婉钦,亲启。”
眼镜女生跟我说,“月亮说,如果你问起她,才给你。”
放学之后,我留在教室,等所有的人走了,才开始读那封信。
我读着那封信,看着王菲的那盘磁带。
是《只爱陌生人》那张专辑,《当时的月亮》是A面第2首。
我还是哭了,从噙着泪水到后来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我是在哭月亮还是在哭我自己。
我更加觉得,我很想离开这所学校,我讨厌在这里的每一点回忆。
我越来越疯狂地学习,成绩上升得很快。我开始成为老师开家长会的时候,点名的模范案例,开始成为A班逆袭的传奇,有人传说我半夜看书到三点,我不知道这样的传闻怎么来的,我不关心,我只想离开这个学校,用尽全力。
09
中考完的那一天,我如释重负,我知道我如愿了。我可以离开这个学校了。
10
高中生活开始了,换到新的环境,我一扫以前的心情。
我认识了新的朋友新的同学,市重点的学生,她们都是家长眼里的好学生,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又有了新的伙伴,放学路上可以一起回家的伙伴,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会聊年级的帅哥,聊隔壁班的某段恋情,聊某个老师的八卦。
像我以往很多年以来放学回家的路上会聊的话题一样。
11
“沐婉钦!”
某天放学回家路上,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和突然从路边酒吧跳出来的身影下了一跳。
身边的同伴也下了一跳。
在晚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这样从路边酒吧跳出一个穿着皮制露腰上衣,踩着高跟鞋,浓妆艳抹的烟熏妆女生。
“沐婉钦,你怎么在这儿?”烟熏妆女生掐掉手上的烟头,想要过来搭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看着她。
烟熏妆女生的脸色由笑容变成了一脸尴尬。
“好久不见。”她还是说了一句。
“嗯。”我躲闪着她看我的眼神。
“早点回家。拜拜。”她吹了吹她的刘海,转身走进了那个黑色的酒吧大门。
“你认识她啊?”身边的同伴捏了捏握着我的手。
“哦,一个初中同学,不是很熟。”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要抢劫呢。”同伴大呼。
一路上我没再说话。
回家之后,我从铁盒子里翻出那封粉色信封的信,犹豫了很久,干脆把放在CD架上的那盘王菲的磁带一起,都装进了铁盒子里,锁进了抽屉。
我拿出作业本,开始做题。
12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
小学聚会,初中聚会,高中聚会。
初中毕业之后,每年寒暑假都有聚会,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
高三毕业接到电话,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参加。
那个年代的聚会好像都是约定俗成的流程。下午去唱KTV,晚上聚餐吃饭,然后又是唱KTV。
那次聚会,人来得特别齐,我不知道是每次都这么齐,还是因为大家都高三毕业了人才这么齐。
经过一下午的寒暄和晚餐的闹酒,原本有些生分的同学,在晚上的唱K活动中都放开了许多。闹着笑着喝着,情侣合唱着,姐妹合唱着,兄弟合唱着,一起合唱着。
连我说话都多了几分酒气。
酒过三巡,歌唱五回,大家都累了,没人唱歌了,包厢里打麻将的同学也散场了,大家都坐到沙发上聊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初那个给我递东西的眼镜女生坐到了我旁边。
“你知道月亮现在在哪儿吗?”她突然问我。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好像安静的黑夜里,被敲响了一记铃音,“叮~~~”
我一直沉默着。
“你知道吗,月亮被记过之后,很多人说要去打你,她们都说,是你给老师告的密。”
眼镜妹沉默了很久,开口对我说。
“可是月亮说,她相信不是你说的,她拦住了很多人,包括一起被记过的那些人,和她们的那些”哥哥姐姐”。”
我一直没有说话,听着眼镜女生跟我说的这些话,我大脑里面很空白,我想去记起一些事情,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
“有一次,她们因为这件事情吵起来了,月亮还用刀片往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告诉所有人事情到此为止,那时候,好像是初三下学期。”
我抬起头看了看眼睛妹妹,她呆呆地看着被关掉声音的大屏幕,自顾自的说。
“她不是辍学了吗?你们怎么还有联系?”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眼镜女生,但开口说出来的,却是这一句。
“月亮外婆家,在我家楼上,她被记过那件事,你不是也被请家长了吗,你爸后来跟他妈妈打过电话,好像叫她妈妈管好她不要来影响你,后来她妈妈在家用皮带抽她,叫她滚,她跑出来,住到外婆家了。”
“你说什么?我爸爸给她妈妈打过电话?”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我想我是喝多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高一有一天晚上月亮疯了一样敲我家门,硬拉我去楼下聊天。后来喝醉了跟我说的,对了,她那次还问起过你,问你现在是不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了。”
高一的晚上,我思索了一下,努力不再往深处想。
“月亮,她现在在哪儿?”我怯怯地问。
“不知道,高二的时候她外婆去世了,我也没再见过她,但是听说她跟了一个酒吧老板,后来那个老板吸毒被抓了,也不知道月亮后来去哪儿了。”
我的心脏像骤停了一样痛起来,头也嗡嗡地响。我很不舒服。
我要回去了,我说。
我提起书包就往家跑,一路上我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想什么都没想,我一直哭一直哭。
13
“哐当!”我打开家门,用力地把门甩到墙上。
爸妈卧室的灯亮了。
“怎么了婉婉!”妈妈一脸担心地走出来。
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看着爸爸从卧室走出来。
我咬着嘴唇,咬得自己生疼,我想我的眼睛肯定在冒着火。
我看着我爸,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
“爸,你是不是给月亮的妈妈打过电话?”
“什么啊?”妈妈一脸疑惑,一边过来挽我的手,“是不是喝多了这孩子。”
“我问你初二的时候,是不是给月亮的妈妈打过电话!”我几乎是用吼地跟爸爸叫着。
我用力甩开妈妈的手,妈妈一个踉跄没站稳,坐在沙发上。
“PIA!”一记耳光狠狠地落在我的脸上。
“要不是老子管着你,你初三能安心学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技校学理发呢,给老子滚进去睡觉!”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
我只是哭,只是哭。
妈妈过来扶我,她说:“爸爸是为了你好,你后来自己也不是说,再也不想留在S中了吗?爸爸只是方式不对,可是也是在帮你不是吗?”
14
是的,是我自己再也不想留在S中的,我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混子们,我讨厌那些跑来认月亮当姐姐的初一学生,我讨厌月亮那副打人的嘴脸,我讨厌那里的一切。
我要去念大学。
我关上房门,哭着开始收拾柜子里积累了念书十二年来的东西,课本,各种笔记,作业,十二年来收到的新年贺卡。
我要把这些全都扔掉。
我看到了粉色信封的信。
我捧着信,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再次打开。
“婉婉:
展信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S中了。暑假的时候我想了很久要不要约你出来,但我觉得我真的不应该再去你的世界打扰你了。
我很抱歉马尾辫的事情连累了你,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好学生,我很后悔那个周六带你看到了我很糟糕的一面,也许我当时真的是为爱疯狂了吧。
如果不是我一直缠着你,你的成绩一定会很好的,我很高兴期末考试你的成绩进步了那么多,你看,一旦我没有缠着你,你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了。
你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初三了吧!祝贺你留在了A班,你也必须一直保持成绩留在A班哦,我是不可能考上北京舞蹈学院了,但是你一定会考上复旦新闻系的,以后我会在电视上看你的。
婉婉,不管我在哪里,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来摆平。
婉婉,你要一直好好的。
婉婉,谢谢你,谢谢你当我的朋友,谢谢你唱歌给我听。
婉婉,加油!
月亮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着蹲在地上捏着信,很多很多月亮的样子闪过我的脑子。
她搂着我豪气地说她会帮我摆平一切的样子,她笑着说没有什么不值得的样子,她握着我的手说婉婉你一定可以考上复旦大学的样子,她央求我唱歌给她听的样子……
我再也没有唱过那首《当时的月亮》。
15
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跟人讲起过我和月亮的故事。只是每当有月亮的夜晚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都会停下来抬头看一看。
16
月亮,你还愿意我唱歌给你听吗?
当时我们听着音乐
还好我忘了是谁唱 谁唱
当时桌上有一杯茶
还好我没将它喝完 喝完
谁能告诉我 要有多坚强
才敢念念不忘
当时如果留在这里
你头发已经有多长 多长
当时如果没有告别
这大门会不会变成一道墙
有什么分别 能够呼吸的
就不能够放在身旁
看 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看 当时的月亮
一夜之间化做今天的阳光
谁能告诉我 哪一种信仰
能够让人 念念不忘
回头看 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看 当时的月亮
一夜之间化做今天的阳光
回头看 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看 当时的月亮
一夜之间化做今天的阳光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当时如果拥有什么 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