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马桶上，一直吐一直吐。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扎的脸生疼。我想，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坚强啊。这样的吐法都没有摧毁它们，没有跟着那些固液混合物一起涌出来，跳进眼前那团肮脏的水涡里。感觉过去了好久，直到嘴巴里充满了酸水的味道，我才一点点站起身体，转向水龙头清洗自己。不敢抬头，不敢看到那个憔悴的人。憔悴，披头散发，眼线花掉，脸周到处是口红，双眼肿胀，双颊发红发烫。这样的面孔让我感到陌生，感到恐怖。

门外咚咚咚想起了敲门声，我不想开门，我只想给自己更多一点独处和自我修复的时间。可是他不依不挠，一声比一声大。还好，他没喊出声来，没有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不然我应该就整夜都不会出去了，宁愿睡在浴室里。随外面的他是杀人还是放火，我都不想管了。

我重新梳好头，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深吸一口气，重新伪装上了冷漠的面具，打开了门。我看着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问他，已经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推开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想在桌子上找烟，但是找不到。只有一只坏了的打火机。我又走向他，伸手问他要烟。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摇得脑袋晕了起来。他终于开了口，说：婉钰，我不怪你当初离开我。现在，我只问你，我们复合，你答不答应？

我看着他，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自己，看到他眼神里的迫切。看到自己眼里似乎重新燃起的希望。但我马上又摇了摇头，希望自己的表现能让他明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于婉钰了。

萧然，我已经不想再解释了。你如果依然还是觉得是我不可理喻，那么就那么想吧。我累了，再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的话，我会更加鄙视自己。萧然，不要让我活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放开我吧。

他听完我的话，愣了片刻。后来一点点，他松开了我的肩膀。他抬头看了看屋里的摆设，有男人的衣服和鞋。

还有我微微隆起的肚子。

似乎在那瞬间，他才懂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走向沙发，拿起书包，却一直看着我，好像不愿离开。可终究，还是离开了。

终于走了。我瘫坐下来，脱掉脚上的高跟鞋，静静地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仿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又在等谁。

晚上在酒吧喝到烂醉，没有萧然，或许我根本回不来。他找到我的那一刻，我心里仿佛划亮了一根火柴。他的脸庞那么俊秀，那么温暖。我想，我是爱他的。我也想到，或许我与他今身今世的缘分，注定就那么一点点。

钥匙转动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回来了，不，应该说，他今晚过来了。我起身，赤脚向他走去，尽量挤出笑容对着他。他盯着我看，也不说话。我有点心虚，笑容僵在脸上。我拉他往卧室走，他手一抬。我看着自己的手松落下来，晃了晃。他走向沙发坐了下来，翘着腿。掏出香烟，还问我，你要不要来一根。我摇了摇头。

他冲我招招手，开口说，婉钰，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中间隔了一点距离。他说，婉钰，你跟了我多久了？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地回答，快半年了吧。他点点头，若有所思似的。

半年……才半年……我还以为都好几年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心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那一次，是我与他之间有过的最沉默的一次相处。以往每一次他来我的住处，我们的相处，都尚算愉快。我在他面前，都会很自然的转换性格，突然变得叽叽喳喳。他对我温和宠溺，像待女儿。我对他是有感情的，我一直这么坚信着。毕竟是他让我走出来的，是他帮我渡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毕业半年了，我都是靠他生活着。至于萧然，早在那次我做决定之后就对他说了该说的话。我并不欠他什么。要怪的话，就怪这命运吧，怪爱情在现实面前的渺小。

萧然小我一届，现在正面临着毕业，却在这个时候重新打听到我的下落，并且找到了我。只是找到我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回不去了。

大二那年，开学，我提前返校。在飞机上，我无聊的翻着手里的杂志，身边一个女孩坐了下来。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得想叫出声来：怎么会有那么瘦的人……

她太瘦了，五官虽然小巧但没有生气，病恹恹的样子。我看着她那突出的锁骨，觉得很刺眼，却又想伸手去摸一摸。我克制住自己那好笑的冲动，转过头去，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飞机的轰鸣声响了起来，我感到头痛，把书合上，闭上了眼睛。却感到身旁有人拍了拍我。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男孩子来到了我们身边，他看看她，又看看我，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他说：能不能麻烦你，跟我换个位置？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他，换到哪里？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很干脆地拿起包就坐过去了。他的道谢声令我感到愉快。很清脆沉稳的南方男生的声音。

终于到了哈尔滨。下了飞机，上了大巴车，我发现他们就坐在我后面的位置。我回过头去，想冲他们笑一笑，算是打个招呼，表示我们之前见过面。却发现女孩躺在男生的肩膀上，紧闭着眼睛。男生眼睛是望向窗外的。

我觉得尴尬，急忙转过头，却对上了他也转过来看向我的眼睛。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小女生。

下了大巴车之后，我们一同站着，伸手招揽出租车。来了一辆，在他们面前停住，在钻进车内之前，那个男孩竟回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我也回以一个微笑。后来我发现，他们的车一直行驶在我的前面，直到抵达学校。

原来跟我是同一所学校的。

又一年的校迎新晚会开始了。毫无悬念地，我逃脱不了要参加的命运。学生会的文艺部长找到我，对我说我今年不用独奏了，有一名新生，他的小提琴拉得非常棒，她亲自听过。跟我的大提琴合奏起来，绝对是完美的组合。我笑笑，开始想曲目。

文艺部长安排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的确感到很吃惊。是在飞机上遇见的那个男生，那个柔弱女孩的男朋友。我们有过微笑之缘。他看到我，再次扬起他那好看的笑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萧然。我也没有迟疑，同样面带微笑地说，你好，我叫于婉钰。

他问我，你曲目选好了吗。我点点头，从包里掏出曲谱递给他。我没有写歌名，我是故意的。他拿过来，盯着看了一会，抬起头对我说，好，我们就拉这首，相信同学们会喜欢。我说，嗯，希望会让同学们喜欢。

只是……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选它的？而不是理所应当的古典音乐。

他说，因为我也不喜欢卖弄。我只希望我拉奏的音乐能够给身边的人带来共鸣和感动。流行音乐没什么不好。他说完，低头调音。

我们的那次聊天很自然舒适，后来我们每天都会抽固定的时间勤加练习。

迎新晚会开始了，上台前我的心情忐忑。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身边的萧然一直用他那种信任的眼光看着我。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演奏结束，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我们在掌声中弯腰谢幕。之后同学们都说，没想到周杰伦的歌，经过两个提琴这么一合奏，还能让一把年纪的我们这么感动。

很久以后，萧然才对我说，那次演奏，穿着黑色长裙的我，好几次令正在拉琴中的他分神。我笑他没有出息，他说，我怎么没出息了，在我前面坐着一个女神，穿着黑色长裙，我心动一动怎么了。这才是一个正常男生的表现好吧。

我被他逗笑了，却觉得很开心。我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亲了一下。阳光洒进他的发间，我忍不住揉了揉，蓬松柔软，散发着洗发水的味道，是淡淡的清香，萦绕在我的鼻间。

那个学期的冬天，在大雪纷飞的索菲亚教堂之下，萧然正式开口，要我做他的女朋友。他没说，我喜欢你，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他说，婉钰，我们在一起。我想要跟你在一起。说完紧紧的拉住我的双手。不知不觉雪越下越大，他替我戴上大衣上的帽子，搂着我的肩。我们往中央大街的方向走，一步一个雪印。我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走到那条铺满石子的路上才发现，华灯已初上，雪也越下越浓。

在那之前，萧然对我聊起过，飞机上那个女孩，是他的双胞胎姐姐。后来，同宿舍的女生都笑我，老牛吃嫩草。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虽然比他大一届，但我上学上的早，我整整比他小两岁啊。姐妹们摆摆手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大你三岁四岁的老姐姐们啦，说完都嬉笑怒骂地说等着我的喜糖。我没理她们，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

这段感情一直持续到我大四毕业，整整三年，是我的初恋，也是萧然的初恋。三年的时光，不短，也不长，但有足够多的回忆。

那天晚上，在身边的男人睡去之后，我的思绪就那么毫不自控地飘回到了三年以前。

萧然真的是个典型的南方男孩，沉稳，内敛。不喜欢称兄道弟，不热衷聚会和一切团体活动。我们正式在一起之前，他喜欢做的事就是，独自看书，兼职，旅行，会友。有时，我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见那种浙江商人般的精明气质，但并不令人讨厌，同时还有着一丝书生般的儒雅。我喜欢他的这种混合气质，低调温柔却带有力量。再加上他有着那么干净温暖的声音。

小提琴是他的爱好，自小即学。但渐渐地，我发现他已经把它放下了很多。迎新晚会结束之后他就没怎么再练习过了。他对我说的是，他觉得上大学的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爱好终究只能是爱好。

后来听到周杰伦结婚的消息，他淡淡的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听他了。可是每次去ktv，萧然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唱他的《安静》。身边的人笑他：你怎么还在唱周杰伦啊，跟个初中生似地。他笑笑，不言语。他唱歌的声音不算好听，但有那么一两次，我还是被打动了。或许是由于我听得很认真，或许是由于被mv里杰伦的深情与悲伤所打动，或许同样是为他终于找到了幸福而高兴。只是，22岁的昆凌，真的是好年轻啊。那么年轻的她，能够懂得35岁的周杰伦吗。能够懂得他的沧桑与饱满吗，能够与他喜欢同样的事有着同样的品味吗？

这些，外人不会知道，也不用知道。或许根本就不重要。我们，只能祝他幸福。

那天深夜，萧然看到我在微博里写下的那些有关杰伦的文字，发给我一个敲打的表情。我看到，笑了笑，回给他一个晚安和一朵玫瑰。

这些是我跟萧然之间发生过的美好，美好到现在令我想起都觉得动容。我的qq签名有一阵子是三个字：小确幸。后来有一次的晚间自习，他问我小确幸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低头写功课，没有抬头地回答他，是小而确实的幸福的意思。他说，哦。拖音很长，带着戏谑。

他不知道的是，我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却在心中偷偷地欢喜，假装认真的做功课。

只能将紧紧地扣住他右手的左手又用力了一些。

所以，他只能用一只左手艰难地翻看手中的书。

因为那一刻，就是我的小确幸。

我从小有急性肠胃炎，乱吃东西就会犯病。那次与萧然一起吃完火锅，回到宿舍肚子却疼了起来。我在床上打起了滚，他发信息我没有回，他打电话我没有接。过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听到宿舍窗口有人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室友跑到窗口大声地回答他：于婉钰肚子痛！他听了，竟然在两分钟之后出现在我眼前。他一把把我抱起，就往外跑。我的肠子绞痛地厉害，心更加咚咚地跳个不停，我想肯定是宿管阿姨没有拦住，他就那么直接冲进来的。这下丢死人了。我只能紧闭着眼睛，随他把我抱到哪里。出宿舍大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宿管阿姨那嘹亮的骂声……

直到上了奔往医院方向的出租车，我才睁开眼睛，但仍然捂着肚子。他心疼地一边替我揉着，一边让司机师傅快点开。我实在没办法了，就趴在了他的腿上。

却感觉到一滴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后来，他坚决不再带我去吃火锅。

大四那年暑假，他带我回家，参加他姐姐的婚礼。到了他家我才知道，他的家庭，这么富裕。婚礼豪华得超乎我的想象。最高档的酒店，最奢华的婚纱，洁白闪耀，蕾丝与花纹的编织，令我感到心跳。

只是这些，萧然从未与我提起过。

他的姐姐，见到我的那一刻，怔了一怔，特别明显的惊讶。我知道，他未曾跟家里提起过我们的事。

但其实，我并不介意。我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考虑未来多不切实际。

我只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幸福。这就够了。

婚礼结束，她的姐姐，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你与萧然，谈个校园恋情就好，不要想以后。

我当时脸色估计很难看，因为实在没想到作为他的姐姐，同样作为女孩子，她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知道他家有钱，可是难道有钱就可以这样践踏别人的感情吗？但我看着依然瘦弱的她，没有发作，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是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她好像对我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但仍然恢复了她的笑容，收起了她的严肃。

但更让我猝不及防的，是她之后的话。

她说，萧然已经有未婚妻了。我听了，喝到嘴里的水呛到了鼻子里，猛烈地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虽然萧然不爱她。但，她已经怀了他的小孩，快六个月了。萧然一直不知道。这次回家，爸爸打算跟他摊牌了。

她打开手机，给我看那个女孩的照片。不是很好看，但算的上可爱，并且散发着满满的公主般的娇气。

她接着说: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恐怕也不用我多说了吧？至于怀孕，或许在萧然看来是意外，却是爸爸安排的必然。他要他们一毕业就结婚，公司，这两年业绩不好。

在这位姐姐的一字一句下，我感觉自己变成了的木头，点点头，又看看她，又摇摇头。仿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时萧然找到我，说要带我回家里，见爸爸妈妈。他一脸灿烂的笑容，那一天，我觉得他特别的英俊。

爸爸妈妈，好亲切的词语。可是为什么我听到时却顿时泪如涌出。

他慌了神，我挣开了他，跑开了。他在我上了出租车之后追了上来。

我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大意是说，我爱上了别人。如此蹩脚的借口，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知该如何编造一个看起来合适的理由。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直到今天。

萧然，你可知我的心狠，究竟是为什么？

其实我在乎的不是你的“背叛”，在你自己都无知的情况下发生的事，它不值得我去生你的气。可是，我痛心的是，如果我们依然选择在一起，那么，我们的感情就变得残缺破碎，不再纯粹，夹杂太多命运般的嘲弄。而这，才是我真正害怕的。

所以，我选择离开你。

后来，我退了学，再也没有回过哈尔滨。去了远离浙江远离有关他一切的成都滞留下来。

虽然只剩下半年就要毕业，但，我没有信心，没有支撑。宁愿随性逐流。

父母因这事，跟我几近断绝关系。

然后，我遇到了现在的他。

我在马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刺耳的急刹车响起来。那天，是萧然又一个生日的午夜。而我，多么想跟他在一起庆祝。那个男人带我去医院包扎。之后，我问他，你能不能陪我一会，陪我喝点酒。

他带我去酒吧。

后来带我回家。

我不怨谁，不怪谁。跟他在一起，完全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离开萧然已经多久了呢，我想想。一年，整整一年了啊。

我正回忆着曾经的事，手机却响了起来，一年之后的今天，萧然发了短信给我：孩子早就掉了。是我失手将她推下了楼。后来我宁死也不愿娶她，多次与爸爸吵架。后来，他心脏病发作，也走了。

这些，都是你当初一走了之的后果。

婉钰，当初，你只想到你自己的委屈，可你丢给我的痛苦呢？只是，在今天，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我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走了，去澳洲，不再回来了。

后来，他又发来一条：宝贝，你，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最后，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不要再酗酒抽烟了。

我还没看完，眼泪就流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