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带着我跟弟弟一起回到了乡下的老家,我们进入到了一间房子里,周围的陈设我都忘记了,只记得中间的地上有张席子,上面躺着一个老人,看见我们进来,老人问了一句:谁来了?有人回:阿烈回来了!老人说:“阿烈回来了啊,这是小凤跟阿碧吧?”老爸说:“嗯,你身体怎么样?好好养着身体”。我拉着妈妈的手躲在后面,这个老人我有认识,他是我的亲爷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为什么是陌生感。爸妈短暂寒暄了几句后就离开了那间房子,接下来大人们都很忙碌,我累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记得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在红白跳跃的烛光中,前后忙碌着。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很多女人都用羡慕的眼光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你妈妈真好命,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她们或许忘记了,我妈妈嫁给我爸爸的时候,我爸爸一贫如洗。
爸爸一共有三兄弟,爷爷是早年的厨师,专门做些酒席,在村里是最早那批盖起两层楼房的人家,只是爷爷的钱财与资产,分家的时候全部给了他的大儿子跟二儿子,没有留一星半点给他的小儿子。直到很多年后,这仍然是爸爸心中的一根刺:“你爷爷当初分家的时候一分钱都没分给我!我当时穷到买一袋水果去看亲戚都被亲戚把水果仍在地上!” 父亲年轻时杀过猪,当过水泥工,出海做过渔民,在家里陆续坐满上门送礼的人之前,或许没人记得父母亲的这段辛酸。
我觉得父亲是怨着爷爷的,他带我们回过祖屋,那里除了石缝里长出的杂草跟瓦花,就是一张男人的画像,父亲曾盯着那副画像良久,问道:“还记得你爷爷长什么样吗?”这个被搬空的屋子里还有一个衣柜,父亲说那里都是我跟弟弟小时候穿的衣袜,那记得吗?我看着这些婴儿的衣物与陌生的画像,隐隐约约得感知到,我们在这里曾经度过一段很温馨的时光。
我很少回家扫墓,因为晕车,可是长大后有一次跟着家人一起回家扫墓,扫了很多亲人的墓,只有在爷爷的墓前,爸爸没有指挥堂哥们干活,他弯着背,仔细得拔着墓上的青草,拿着带叶子的树枝扫墓上的落叶,一圈又一圈,然后把蜡烛香纸摆好燃烧,把我们都喊过来,说:来!拜拜你们的爷爷太爷爷。
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很多时候,他对我的关心都是通过责备来表达的,就像有一次晚上我上晚自习回家,笔用完了就在文具店了呆了会,结果回到家迎来的是满脸怒气的父亲:”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差点满世界去找你了!”或许爷爷对父亲也是如此吧,可惜年少的我们只感知到了责备与委屈。
父亲提过很多次他18岁的那年的事,父亲说他嚷嚷着要当兵要去越南打仗,就像很多阻止热血沸腾的儿子一样,爷爷当时气到直说:你要是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反正你也是要去送死的!。我觉得,或者这就是父亲在不停得寻找着爷爷关心他的痕迹跟证明吧。
父亲在发家后帮衬过老家很多,也帮衬过他的兄弟姐妹们很多,在他的兄弟们因为各种事情找他帮忙时,他好像忘记了当初分家时那个被全家排挤义愤填膺的自己。他放下自己的生意带着二伯去广州看病,他给他们的儿女们走关系找工作,他帮衬堂哥们的生意虽然有时候很气愤亲侄子居然会坑自己这个伯父。父亲,对着他原来的那个家,有着无法斩断的情感连接。
父亲的坚强我看了30年,可是今天,我看到了父亲内心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生日的这个日子里,忽然写下了这篇文章。父亲与我,也是不善于表达爱与关心的,写下这一篇短文,是不是,就是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