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们看得惊心动魄,听到这句问话才明白过来。这个问题没什么可说的,这人破坏了一切规则和秩序,他已经是武林正道的公敌。
一直没开口的玄元子简短地说:“一起上。
九人谨慎地把长明灯放在地上,各自展开身形冲过去。这将被证明是-个 恐怖的错误。
宋七长剑一展,地面上散落的碎木向众人激冲而去,接着他转身就跑。众掌门飞身而起,躲过射来的碎木,禅智大师身在半空,看着宋七的背影凝起内力劈空一掌,“金刚杵”掌力应手而出。
接着十二盏长明灯一起被碎木打翻,密室忽然漆黑一片。
然后,禅智落到一把剑的剑尖上。他虎吼一声,接着听到掌力发空打在墙上的轰隆声。还没想明白转身飞跑的宋七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脚下,一把刀、一把铁扇和一只拳头就招呼在身上。禅智死了。
他们并不是有心杀他,他们只是很害怕,被突然的黑暗攫住神志,本能地对发出声音的地方出招而已。这些人杀了他之后醒悟过来,立刻停手,但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宋七在黑暗里远比一般人敏锐,环境对他简直太有利了。叫声刚出,他就从沧州曹老拳师身上拔出剑,躲过同时袭来的刀和铁扇,退开。刀和铁扇在黑暗里没有在正常状况下那么精准,它们无法控制地分别递到出招者身上,于是,又是两声惨叫。
陈三进和万里镖局的李总镖头相互间最熟悉,变故一起,他们就背靠背站住,一边用招式封住周围,一边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半晌,李总镖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我听着周围,你打火折子。
陈三进心领神会,悄悄伸手从衣服里掏出火刀火石,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一打,火星迸现--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电光石火。就在这一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瞬间,他发现宋七就在身前,微笑着看他,脸色惨白,好像一个复仇的幽灵。
陈三进的瞳孔瞬间放大, 他来不及多想,一掌挥出,接着掌心、胸口、后背依次一冷,一柄剑把他和李总镖头钉在了一起。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背靠着背,死了。
变相一一生,玄元子就立刻伏在地上。片刻后,前后左右都有惨叫传来 接着是可怕的寂静。他的心里越来越冷,他努力听着声音,慢慢向有呼吸的地方爬去,刚爬几步 忽然密集的暗器飞来,一根袖里箭贯穿了他的额头。
唐毓终于崩溃了。唐门的绝学是暗器。他双手急扬,无数铁莲子、飞蝗石、金针、袖里箭之类向四面八方不绝飞去,他已经不再考虑究竟会打到谁,只是一边不断发暗器,一边摸索着向记忆中出口的方向摸去。暗器越来越少,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几步, 暗器已经用光。他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咬了咬牙,伸手向前摸去一一是石墙。唐毓立刻靠在石墙上,顺着石墙摸,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摸到一-处门洞。他摸进门]洞内,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地势越来越高,终于一道门出现在眼前。
他颤抖着推开门,松林, 这里是剑冢。他终于回到地面, 天色晚了,月亮已经升起,宋七在不远处看着他。唐毓一屁 股坐到地上。
“还来吗?”宋七问。唐毓缓缓摇了摇头。
“那最好。我不喜欢杀人,今天是我第一次动手。我累了。"宋七抹抹嘴角的血,“我走了,你最好休息一下。
说完, 他转身信步而出,唐毓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悄悄地伸手摸了摸靴子,那里有一口飞刀。唐毓咬了咬牙,在心中斗争了一刹那,一刀射出,然后身形一闪,躲在棵松树后面,他射出飞刀的时候,其实已经后悔了。
一片剑光在他身上一一闪。唐毓低下头,看着自己引为自豪的一双手臂掉下地去,然后大地忽然在眼前旋转起来。他摔到地上的一瞬间看到了自己胸部以下的躯干靠在树上,接着,那株松树也从一个整齐的切口上断开,轰然倒下。宋七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努力伸手到背后,想拔出背上的飞刀,但他受伤太重,虚弱至极,已经够不着了。
背后传来鼓掌声,宋七回头, 江一秀站在月光下看着他。月光从松树的间隔射到地面,就好像一漾一漾的水,这种景色他很熟悉。但是剑冢不会有风,剑冢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这里永远只有死寂。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剩下那些人在黑暗里自相残杀,都已经死了。”宋七问。
“有口空棺材,你忘了?密室一黑,我就跳进空棺材里,屏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没动静了,我就悄悄爬出来,又等了一会,打亮火折子,没有活人了,于是我就出来,刚好看见你把唐掌门连人带树一剑砍断。”江一秀看着宋七,“小子,你的武功真的,真的很不错。”
“好像是不错。不过在今天动手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杀人。”宋七回答
“你杀了九个人。”江一秀掰着指头数一数, “真的很行。你动作快,反应快,胆子大,下手狠, 所有应对都出人意表。虽然你内力一般, 根本不会什么招式,但你是个天才。”他忽然对着宋七一笑,“还来吗?”这是宋七的台词。
宋七凝视着江一秀,也笑了, 那是一种充满讥诮的笑容。他靠着半截松树坐在地上,看看月亮,看看松树,再看看江一秀:“我还有一剑的力气。
“有吗?“江一秀笑着问。
“有。”宋七认真地回答,“其实他们要让我走,我一一个人都不会杀。你也可以再等一会,说不定我就撑不住死了,但也说不定我还能再恢复点力气。”
江一秀收敛住笑容,伸手从腰间拔出两把铁尺,双手一抖,铁尺在手中转了几个圈然*住:“那我还是不等了吧。”他一步一步地向宋七走过去。
卫秀儿在厢房里抱着剑醒过来,周围已经点起了灯。两个大夫守在她床前,还有几个悲回剑派的弟子。她过了一瞬间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情,跳起来,抓住一一个弟子问:“他们人呢?”
“进剑冢去了。掌门你还是歇一歇,你怎么突然就晕了?"
卫秀儿松开手,跌坐在床上,捂住脸,肩头耸动,泪水从指缝中涌出。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擦了擦眼泪问:“师叔们回来了? "那弟子摇摇头。
“那谁回来了?”
“谁都没回来。”那弟子说,“谁都没回来。师叔们,各位掌门....他们进去好久好久了,弟子等也觉得奇怪,但剑冢是禁地,我们不能进去。现在大伙都在等,九大掌门的随从也在等,江湖各路豪杰也在等。掌门,你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我不知道。卫秀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得去看看。她心想:他死也好,活也好, 我得去看看。
江一秀在距离宋七一丈处停步,抬头看看树梢上琉璃一样的月亮,低头看看脚下的光华,手指一根一-根有节奏地松开又握住,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七说:“想说的太多,打完后有的是时间。
江一秀冷笑,提起真气, 内力在经络间流动,脚下缓缓走着斗宿七星的方位,全身像一张绷紧的弓,接着他内劲一吐,身形一纵,双尺画出两道流星一般的光芒,裂空而至。
这是必杀的一击。江一秀吃准了宋七已经没有动的力气,实际也差不多一一除了一件事。一团黑影从林间冲出飞扑而至,出现在江一秀眼前。江一秀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就把铁尺递进去,接着就感到胸前传来的剧痛。
宋七手上已经没有剑,他眼神悲伤地看着江一秀:“挺快的, 别怕。好伙计。一会儿就过去了,跟睡着了差不多。我已经杀了他,给你报仇了。”
江一秀这才注意到扑出来的黑影是条老狗,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终于失去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宋七又喘着气努力提了提精神,爬起来费力地走到九里半身边,把铁尺从它身上拔下来,把它的尸体摆平。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强撑着自己不倒下。他察觉到什么,看向剑冢的大门。他看到卫秀儿的脸,看到卫秀儿身后那些武林正道英雄好汉们的脸,他们看到了最后一幕,恐惧,仇恨,难以置信。无数个声音在喊
“杀了他! "”“他是魔教的!”“他杀了我们的掌门! "“他一定还杀光了别人!
卫秀儿走上来,宋七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他低声说:“我想走。”
卫秀儿摇着头,宋七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爱意横流又绝望无比。她在哭。
宋七又问:“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卫秀儿又摇着头,拼命控制着泪水。
宋七又问:“你也想走的,是吧?”
接着腹部一凉。宋七低头看,卫秀儿手上的剑插进了他的身体, 他的生命力迅速流失,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最后一点视觉意识是天上苍凉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