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山,紫韵阁。
一声叹息,透过青瓦,悠悠传来:“唉,这孩子,在哪里呢?”
夜,静静地,寒鸦栖树,月华笼纱。山底升起雾气,紫韵阁,灯在窗棂摇曳。
莹玉早已睡下,听到叹息,披衣下床,掌灯来到书房。
书房里,灯光下,书桌前,爷,手里拿着一本线装蓝色家谱,目光定格在一百零八页……
第一百零八页,没写一个字。爷,久久凝视着,不说话……
书桌上,灯台的蜡烛开了花,茶杯里的茶早已冰凉……
莹玉进来,取开灯罩,用剪刀轻轻剪去烛花,“嚓”的一声,烛心跳动,烛光亮了起来。
莹玉把凉茶拿到茶房,冲了热水,端到书房,双手呈着,说:“爷,夜深了,寒气浸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安寝吧!”
“玉儿,你先安歇,我这就来!”爷接过茶呷了一口,端着茶杯的手久久停在空中,眉毛轻蹙。
莹玉把爷的茶杯接过来,放在茶盘里,从衣架上取下大氅给爷披上。爷拢了拢大氅衣领,抬眼看着莹玉,说:“玉儿,你还记得那孩子吗?”
“爷,怎么不记得呢?”莹玉挨着爷坐下来,爷把莹玉拢在怀里,靠着爷温暖的胸膛,看着灯台上跳跃的烛光,莹玉想起了那个孩子……
01
三千年前,天庭,梅仙居。
“阿母,你听啊,那声音又在唤天地了!”梅仙居花园,传来一个女孩嫩嫩的声音。女孩本是王母娘娘瑶池的一株烛夜花,花开颜色深红,不用加工坊,自己在花朵里就能酿出美酒,芳香四溢。
王母娘娘西巡,定来瑶池,喝烛夜花酿制的烛夜酒。每次,王母都喝得微醺,醉眼迷离,常常神情恍惚遥望东岳,想起那棵千年桃花树。
王母娘娘很宠爱烛夜花,千年后,着烛夜花幻化成仙,成为掌管天地山林的神——卓雅的女儿,取名烛华。
及笄的烛华,温婉美丽,和母亲卓雅生活在梅仙居。母亲有一个王母赐给她的通灵宝筒,这个宝筒可以看到三山五岳,可以听到四海声音。
每天清晨,烛华早起到梅仙居花园采花露,总能听到从通灵宝筒里传出的声音,那声音清亮有力,每当这声音响起,就看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天地瞬间一片亮丽。
日子久了,烛华迷上了这声音,若有一天听不见,她的心会空落落的。
这心思,母亲岂能不懂呢?
卓雅也起得早,王母昨天差童儿来送信,说今儿要到梅仙居。她提着花篮到花园采梅花,插净瓶,迎接王母,碰巧听到女儿兴奋的声音,说:“女儿,那是司晨大仙时夜。”
“司晨大仙时夜?”烛华忽闪着大眼睛,她没见过时夜,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女儿,时夜少年才俊,专司天地报晓,从不懈怠,一唱千门万户开!”卓雅老来得女,很宠爱烛华。
晌午,王母西巡,来到梅仙居。卓雅奉出烛华酿的千年烛夜酒,满屋飘香。王母小酌几口,便沉沉睡去。
卓雅疼爱女儿,想让她看看那发出声音的人。于是,趁王母酒酣,悄悄拿出通灵宝筒,对着诗山一转,只听“嗡”的一声轻响,宝筒旋转起来,形成一股涡流,把烛华吸了进去……
当烛华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四处鲜花盛开,蝴蝶围着她飞来飞去。
这是哪儿呢?烛华眨眨眼,看到,天空那么高,那么蓝,云朵那么白,那么软;听到,鸟儿在林间歌唱,溪水淙淙流过山间……
难道,我到了凡间?
烛华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座大山。山上,苍松翠柏,云雾缥缥缈缈,一位头戴红冠的翩翩少年,手持一根青笛,站在山巅……
“啊,那是谁?”烛华想。
这时,少年拿起青笛放在唇边,指头轻抚,山上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啊!这笛声,是那样的熟悉!每天,它都将天地唤醒。难道这翩翩少年是时夜哥哥?
“时夜哥哥!”烛华禁不住喊了一声。
少年,正是司晨大仙时夜!他正在唤醒天地,忽听有人叫自己,吃了一惊!寻声望去,山下,桃花溪边,站着一个姑娘。姑娘头戴烛夜花环,长发披肩,一袭白色长裙,似水中走出的仙子。看着姑娘,时夜竟一时恍惚,久久没有回应。
见少年怔怔看着自己,烛华脸红了,轻轻说:“你是时夜哥哥吗?我是烛华。”
“烛华?”
“对呀!我来自天庭,我是卓雅的女儿。”
“呀!烛华妹妹,我就是时夜哥哥!”时夜早就听说了这位能用烛夜花自酿美酒的烛华妹妹,对她倾慕已久,今日得见,欣喜不已。他青笛一收,飞身下山,飘然落在烛华面前。
“时夜哥哥!”
“烛华妹妹!”
桃花溪边,溪水静静流淌,桃花片片飘落,溪水中映着一对相拥的可人!
02
天庭,梅仙居。
王母醒来,头还沉沉的。她轻唤:“烛华!”无人回应。王母再唤,梅仙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这孩子,去哪儿了呢?”王母蹙了下眉,扶着额头下了软榻。
这时,童儿捧着一束烛夜花进来,把花插在净瓶里。
“童儿,烛华呢?”王母问。
“回娘娘,童儿顾着采花,不曾见烛华!”童儿一边插花,一边回王母话。
“哦,那去请卓雅来!”
“得!”童儿应声出去。
梅仙居西苑,卓雅坐在花园里,手里拿着喷壶,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烛夜花,自女儿被通灵宝筒吸走以后,卓雅一直担心着,她担心女儿不知被吸到了哪里?现在是否安好?她担心这事王母发现以后,将遭受天条的处罚?
俗话说,天上一日,人间三年,算算日子,女儿已去两年有余,如今怎样了呢?卓雅心绪不宁,胡思乱想着。
03
桃花溪,司晨一鸣,天亮了!
三月,正是桃花开放的季节,溪山上,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如彩云洒满山坡,红彤彤的。
溪边,晨雾里,一座阁楼若隐若现。阁楼门前,是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里种满了烛夜花,撑着一片片状如酒杯的绿色圆形叶子,在晨辉中似乎要滴出酒来。
“时夜哥哥”,阁楼里响起一个嫩嫩的声音,她是烛华,“带上我的小背篓啊!”
“行!”内阁,磁性的声音满是宠溺。门帘开处,走出一个俊朗的男子,他就是时夜哥哥,烛华的夫君,手里拿着一个小背篓。这个小背篓娇小玲珑,手掌般大,是烛华的宝贝,她要用它到溪山装桃花。两年前,彼此倾慕的他们,在桃花盛开的季节,花为媒,溪水为证,洞房花烛,成为彼此的良人。
“华!咱们走吧!”
“嗯!”拉着时夜哥哥的手,烛华心情愉悦,一路蹦跳着。春风弹着竹琴,溪水打着节拍,山雀纵情放歌,一会儿,溪山到了!
时夜走在前面,烛华走在后面。时夜回头不见了烛华,焦急地喊:“华!”
“咯咯咯,时夜哥哥,我在这儿呢!”原来,今年的桃花比去年好,大朵,红艳!烛华站在桃树下,桃花的光晕拥着她,让她没了踪影。
“华!”时夜走过来,长臂轻舒,烛华已在怀里,眉目四对,时夜的眼里满是怜爱担心。
桃树下,花瓣铺成了垫子,软软的。时夜把烛华抱起,轻轻放在垫子上,说:“别动啊!华,我来摘桃花。”
“时夜哥哥,我要摘!”
“听话!乖乖坐着啊!”时夜拍拍烛华的肩头,左手持着小背篓,右手向上一伸,飘然来到桃树上。小背篓挂桃枝,右手轻抬,青笛已在时夜哥哥唇边,笛声悠扬,桃花朵朵,翩翩飞入小背篓中。
笛声停,时夜下来了,把小背篓递给烛华,笑盈盈地说:“华,小背篓满了,你喜欢么?”
烛华接过小背篓,桃花淡淡的芳香浸心脾,她欣喜地说:“时夜哥哥,多好的桃花啊,今年可以酿桃花烛夜酒了!”
“呵呵,我有口福了!”笑声里,满满的幸福。
04
忽然,空气中,悠悠传来哭泣的声音:
“母亲,您不要离开我啊!”
“孩子,你醒醒啊!”
…………
“是谁这么悲伤?”烛华心里一阵发紧。
“华,别怕!等我看看!”时夜飞身立在云端,举目一望,溪山下溪山村,魂幡点点,大小不等,长短不一,一片哀戚。
原来,最近,溪山村不知染了什么瘟疫,村子里,隔三差五,老的刚离去,小的又气绝身亡,人们呼天抢地,村子上空笼罩着恐惧忧伤的阴云。
巫师起卦,叫在溪山头建一座王母庙,里面供奉王母娘娘神像,说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村东头王员外的千金王珏染疾,久咳不止,奄奄一息。王员外老来得女,眼看爱女命在旦夕,悲痛不已。
清早,他拿着香火供果来到王母庙里,虔诚跪下,三叩九拜,祈求王母娘娘保佑。
王员外满头银发,胡子花白,老泪纵横,肩膀颤抖,声音哽咽,在蒲团上,长跪不起,从早上到太阳落山,一片爱女之心感天动地。
时夜眼睛一热,流下了一滴眼泪。他降下云端,回到烛华身边。烛华看见他的眼眶红红的,问:“时夜哥哥,你哭了?”
“华,溪山村患夭疠!”时夜语气凝重低沉。
“啊!夭疠?夺人性命!”烛华心里一凛,眉头紧锁,低头沉默不语。
“华,不急,看看我们能否帮到他们?”看烛华着急,时夜安慰着。
俄顷,烛华抬起头,泪眼婆娑:“时夜哥哥……”
时夜吓了一跳:“华,怎么了?为何突然如此忧伤?”
“时夜哥哥,原谅华不能与你白首到头!”烛华抽噎着。
“傻妹妹,怎么说胡话呢?”时夜心里一疼,感觉有人用刀割他的心。他把烛华紧紧抱在怀里,用脸不住地蹭着她的小脸,生怕一离开,烛华就不见了。
“时夜哥哥”,此时,烛华也心如刀绞,她是多么舍不得离开时夜哥哥呀!他们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烛华是千年烛夜花,是烛夜大仙,溪山村的夭疠,只有烛华身化融水,洁毒泉,去污秽,才可救苍生。这样一来,烛华就会香消玉殒,再也看不到时夜哥哥了,她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华,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
…………
王府里,病榻上的王珏气若游丝,她可是才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她的母亲昨天生下她就染疾离开了人世;王母庙里,王员外还在长跪……
天地一片暗沉!
“轰隆”,天空突然响起了霹雳,哗哗下起了大雨。
时夜泪如雨下,他紧紧拉着烛华的手不让她离去。烛华深情地望了心爱的时夜哥哥最后一眼,一缕青烟飘过,烛华身化在雨水中,随着雨水流向田野里,流向山林里,流向溪水里……
时夜不顾一切地扑倒在雨水中,用双臂拥抱雨水,雨水从他臂间流过;用双手捧起雨水,雨水从他指间滑落……
“华……”时夜绝望地呼喊着,晕倒在桃花溪边。
“哇……”王府,一声婴儿长啼。
雨停了,天晴了,太阳出来了!鸟儿在林间甲甲地叫,春风轻轻地吹。
“老爷老爷”,王府管家郝伯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奔向王母庙,一路兴奋地高喊,“王母显灵了,王母显灵了!”
“显灵了,王母显灵了!”王员外向王母娘娘深叩首,一头栽倒在神像前,再也没有起来。
05
“咯咯咯”,桃花溪边传来一个女孩快乐的笑声,这个女孩就是王珏。那场大雨过后,溪山村的瘟疫随着流水消失了,王珏的病也好了。可惜,父亲为了给她祈福离开了人世,她成了孤儿,由管家郝伯把她抚养长大。
这天,郝伯带王珏到桃花溪边看桃花。她看到溪边有一个阁楼,阁楼前面有一个大花园,里面开满了深红的花朵,这些花朵圆圆的,像酒杯。王珏十分好奇,她蹲下去,鼻子凑近花朵深吸,一股酒香浸入心底。王珏感觉晕乎乎的,朦胧中,她好像看见阁楼里,坐着一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哥哥,只是,这位哥哥的头发全白了,他手里拿着一支青笛,神情黯然地望着桃花溪……
王珏感觉这白发哥哥长得好好看,又好熟悉。她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白发哥哥闻声,回过头,眼睛亮了,惊喜地喊着:“烛华妹妹!”
这白发哥哥就是司晨大仙时夜!
自烛华为了救苍生,身化入水,香消玉殒后,时夜悲伤过度,一夜之间,白了少年头。每天坐在窗前,深情地望着桃花溪,望着桃花溪潺潺的流水,他相信,有一天,他的烛华妹妹会回来的。
心心念念必有回应!
早上,时夜司晨回来,就见阁楼前的烛夜花开得特别美丽,他爱怜地捧起花朵,凑近鼻子,轻轻嗅着,他醉了,醺醺睡去……
睡梦中,他看见了亲爱的烛华妹妹,在花园里酿桃花烛夜酒,“咯咯”笑着对他说:“时夜哥哥,你闻,桃花烛夜酒,多香啊!”
梦里,时夜闻着烛华妹妹酿的桃花烛夜酒,醉了醉了,久久醒不来。
忽然,时夜耳边响起一声轻呼:“哥哥!”时夜睁开眼一看,这不是烛华妹妹吗?她回来了!
时夜,激动地站起来,一个趔趄,他扑在了“烛华妹妹”的怀里……王珏看见哥哥站起,向她走来,她的心突突直跳,羞涩地低下了头。突然,“咚”一声,哥哥身子轻轻一扑,倒在了她的怀里,不省人事。
这时,天外,传来一个声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诗山,风语阁……”声音落下,王珏怀里的哥哥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王珏来不及思考,望着那缕渐行渐远的青烟,愣在了原地……
06
天庭,梅仙居西苑。
童儿急急走来,看见卓雅坐在花园边,眼睛望着烛夜花出神,手里的浇花壶汨汨流着水。
“卓雅大神,王母宣烛华大仙!”
“啊!”卓雅心里一惊,这一刻终于来临!她缓缓站起身,把浇花壶放在花园长廊上,弹弹身上的清露,微微一笑:“多谢童子!我这就去叩见王母!”
童儿,又叫童子。千年前,在桃花盛开的季节,王母西巡西岳,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小女孩,王母说,她叫童子。
童子心地善良,饱读诗书,和烛华最交好。她们常常在一起,烛华教童子酿烛夜酒,童子给烛华讲西山桃花的故事。
烛华被宝筒旋走,童子是知道的,她知道这事的后果,一直没有禀报王母,她希望拖一天是一天,这样烛华就可以多享受一天人间的快乐!
如今,王母醒来,纸包不住火,童子心里做好了准备。她默默地跟在卓雅后面,来到梅仙居大厅。
王母坐在大厅梅花椅上,斜靠着椅子扶手,右手轻抚额头,看来这次的烛夜花酒把她醉得不轻。
卓雅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梅花茶,缓缓走过来,单膝跪下,双手举起茶盏,低声说道:“给王母请安!请用早茶!卓雅有罪!”
王母眼皮微动,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知道有罪啊?我看你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童子一听,就知王母话里有话,啥事能瞒过她老人家呢?她赶紧过来,从卓雅手里接过茶杯,“咚”的一声,两膝跪地,双手奉着,低着头,悠悠说:“上母,这事都怪童子!”
听到童子跪地的那一声脆响,王母身子微微一阵,她睁开眼,直起身子:“就知道有你的份!”王母语气嗔怒,接过茶杯,轻呷一口,看了卓雅一眼,说,“念那孩子纯良有才,如今有难,着童子前往人间!”
“啊!”卓雅和童子不禁对望一眼,王母这个决定,简直是盘古开天,头一回。
“嗯”,王母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微启皓齿,“童子此去,相机行事,夜雨秋池!”
说完,右手抬起,发髻上的银簪飘入手中,王母食指轻拈,清风起,祥云飘,童子飘飘悠悠离开了天庭。
07
“喔喔喔”,司晨报晓,天亮了。
童子从天庭降到溪山,迷迷糊糊在山上睡了一宿。听到司晨长鸣,她抬眼望去:溪山头,一个白发飘飘的少年,手握青笛,眼里满是哀愁,他就是时夜。
看到他,童子内心悸动,她知道,烛华离去,时夜思念成疾,日子不久矣。
天地轮回,有情人该如何成眷属?
童子看着时夜,不知不觉来到溪边阁楼。楼前花园里,一个小女孩正在看烛夜花,啊!那不是烛华吗?童子兴奋得差点喊出声。
忽然,童子听到“咚”的一声,原来是时夜晕倒在王珏怀里,灵魂即将散去。
“上母!”童子心念一默,向王母传声,“童子愿用仙缘换烛华与时夜来世!”
天庭,王母在梅仙居还未离去,她随卓雅漫步梅仙居西苑,看着满园的烛夜花,想起千年前在西岳桃花盛开的季节,与东王公漫游桃林,共饮烛夜酒的情景,王母脸上飞起红云……
“童儿!”王母心头一颤,她宠溺童儿,仙界都道童子是王母西巡捡来的,可是,个中缘由,千种风情与谁说?王母翘首东望,心里暗念,“对不起!王,童儿尘缘未了,今生,仙缘已尽。”
王母手一伸,十指合拢,时夜魂灵归处,降落诗山。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郝伯见王珏双手前伸,好像在抱什么,久久没动静,眼睛茫然,以为中了邪,连忙焦急喊起来。
“啊!”听到喊声,王珏用力摇了一下头,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了,“哥哥……”
“哥哥?”郝伯弄糊涂了,“哪有哥哥呀?”
“郝伯,我们把家搬到桃花溪,以后就住在阁楼,好吗?”王珏眼泪汪汪,望着郝伯。
“孩子,好的!”自从老爷去世以后,郝伯就把王珏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教她诗书礼仪,百般呵护,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如今王珏说要搬来桃花溪住,郝伯满口答应。
08
春天,桃花溪,万里桃花开。
王珏十八岁了,长得亭亭玉立,溪山村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是,王珏都不答应,她总说:“郝伯,哥哥在诗山风语阁等我!”
听到王珏说这样的话,郝伯很担心,以为王珏撞了邪,说胡话,私下里想请巫师作法。可是,巫师说:“我观桃花溪有仙气,恐作法惊扰仙灵。”
巫师的话很快传遍溪山村,人们都说王母显灵,纷纷涌向桃花溪,到溪山王母神庙祈福。
这天,郝伯提着祭拜供果香火也来到了王母神庙,他虔诚地摆上供果,点燃香烛,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心里默默祈祷:“大慈大悲的佛主啊!请保佑我家孩子王珏平安幸福!”祈祷完,郝伯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他老了,佝偻着脊背,两鬓斑白,为了王珏他呕心沥血,至今未娶。
郝伯走到神龛前,在签筒里摇了一签,展开一看,上书“子至安”。这是什么意思呢?郝伯想请巫师解签,他刚走到溪山口,就听见有人喊:“不好了,有人从溪山掉下悬崖了!”
“啊!”不知为啥,郝伯感觉心里一痛,他跟着人群跑向溪山悬崖。悬崖下,已经围满了人,郝伯艰难地挤进人群,一看,“啊!我的孩子啊!”
原来,躺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小女孩正是王珏。王珏前天听郝伯说,溪山村卓越大叔得了春疾,王珏知道,这个春疾需崖顶千年桃花酿酒入药,方可治愈。卓越大叔最有学问,从小教王珏读书识字,作诗弹琴,习医研药,是王珏最敬仰的人。
今早,见郝伯出了门,王珏背着小背篓上了溪山。这个小背篓挂在阁楼的东墙上,是烛华留下的,王珏来到阁楼的第一天就看见它,喜欢上它了。
她来到溪山脚下,抬头望去,溪山顶上,一棵硕大的桃花傲立悬崖上,枝干遒劲,不知有多少岁了,盛开的花朵宛如天边的彩霞。
王珏兴奋地抓着悬崖上的藤蔓向上爬,近了,更近了,眼看就要到达崖顶了,“咔嚓”,藤蔓断了,王珏恍恍惚惚向下坠落,耳边呼呼风声吹过,她听见有个声音说:“师娘,师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珏感觉有人在向她吹气,这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蹲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说:“师娘,你醒啦!”
“师娘?我还没成家呢?怎么就成师娘了?”王珏纳闷极了,她强撑着想坐起来,可是,头还有点晕。
“师娘,您别动,我是子心!”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说,“师爷,在诗山风语阁等您呢!”
“啊!这孩子,净瞎说!”王珏嗔怒着,想抬手。
“呵呵,师娘,师爷,诗山风语阁……”这声音渐渐消失,王珏慢慢睁开眼,看见身旁围满了乡亲,大家七嘴八舌。
郝伯坐在地上,头发蓬乱,泣不成声:“孩子啊,你去了,我怎么向老爷交代呀!”
“咳咳”,王珏咳嗽了一声,说,“郝伯,哭什么呢?”
“啊!看啦,孩子醒了!”
“醒了?”
“七天七夜,真是神奇啊!”
郝伯悲喜交集,搀扶着王珏一步一步回到了桃花溪。
乡亲们议论纷纷,啧啧称奇,说,桃花溪有仙人,王珏得到了仙气还魂……
09
五百年后,诗山。
一位羽扇纶巾,手持一把青笛的翩翩少年出现在山脚下,他的身旁,跟着书童易易,易易后面还有一位挑着家什的大叔,他是管家,名叫来财。
少年叫诗客,是客州郡的大公子,博学多才,学富五车,淡泊名利,不愿仕途,只喜杏坛漫步,以文会友。为此,郡守甚为头痛,决定托人说媒,为诗客娶一门亲,圈住他不羁的心。没想到,诗客竟不辞而别。
诗客,是奔诗山来的。
有一天,诗客在杏坛会友,谈风语。激论处,一个苍凉的声音响起:“林辉宝灯烧,风语金铎撼。”
大家寻声望去, 杏坛西边,坐着一位白发老叟,见大家看自己,他站了起来,对诗客一拱手:“诗客好!老朽董明,今闻杏坛论‘风语’,特来凑趣,献丑了!”
“前辈好言论!”诗客拱手回敬,“风声鹤唳,大漠如雪,语作别!”
“无人共得东风语,半日尊前计不成,暗伤神!”此语一出,董明前辈神情黯然。
诗客走下杏坛,亲沏一杯茶,奉给董明前辈,说:“前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敢问前辈,因何感叹?”
“谢诗客!董明老矣,膝下一孙,曰子心,甚玩劣!吾恐去日,子无依!欲托诗客,烦请教管,收之为徒。不情之请,望允!”说完,董明前辈拱手对诗客长鞠一礼。
诗客连忙扶起前辈,柔声道:“前辈免礼,折煞诗客矣!请问这孩子在哪儿?”
“他说去诗山!”
“诗山?”
杏坛哗然:
“闻此山,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缥缥缈缈,人间仙境!”
“朝见裴叔则,朗如行玉山。诗山,乃文人雅士向往之地。”
…………
“世间竟有此山?”诗客内心掀起波澜,这名字熟悉又陌生,每次风声响起时,他的耳边就会有一个声音,“诗山,风语阁!”现在前辈提起,诗客做出了决定,他说:“前辈,放心,诗客这就前往诗山,寻子心!”
山一程,水一程,诗客携易易、来财千里迢迢来到诗山。如人们所言,诗山方圆百里,山高林茂,郁郁葱葱,山间云雾缭绕,玉带缠腰,真乃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山下,一条石径通往山顶,诗客一行拾级而上。行至半山,忽闻南山传来淙淙流水声,易易折身过去,惊呼:“师爷,飞瀑!”
诗客趋步前往,转过山头,前方,一条白练挂在山间,遇着山石,溅起水花,随风飘散,如烟如雾如尘……阳光照耀,升起彩虹。彩虹尽头,凌空挑起一飞檐,上书“风语阁”。这座楼阁是郡守夫人,诗客的母亲祖上留下的,临出发前,母亲对诗客说,诗山有个风语阁,你可住在那里。
看见阁楼,诗客心下一喜:“诗山,真有风语阁!易易,咱们过去。”
瀑布下有一水帘洞,水帘洞口出去,是一条幽静的小路,小路尽头,是一条古朴的长廊,山水鱼虫,雕梁画栋。长廊两侧高山,杜鹃次第开放。
“望帝春心托杜鹃!师爷,时值盛夏,杜鹃早已开过,为何此处却开得繁茂呢?”易易不明白这扑入眼前的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易易,诗山高,天气寒,花开迟!”
“哦!”易易若有所思。
走完长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院子旁边有一个花园,花园里开着火红的花,花形如杯,散发着酒香。诗客不胜酒力,竟被花香熏醉了。易易和来财赶紧把他扶进阁楼里。
风语阁很大,有无数轩厅。中间大厅是杏坛,偏轩左书房,偏轩右卧房。卧房汉榻,白木镶玉,雕花绣枕,精致无比。易易扶师爷躺下,轻轻盖上纱被,掩上门退了出去。
…………
10
光阴就像南山的飞瀑,日夜不停地流。
一晃,半年过去。
诗山有诗客,诗客开杏坛。人们慕名而来,风语阁宾客盈门,诗客弟子上百。
初秋,诗客在杏坛开坛吟秋诗。
入夜,上弦月,挂天边。
弟子心语率先吟:“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秋夜上弦半车轮,与君别离竟相思。”诗客眼望窗棂,烛光摇曳,月如钩。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琴声起,舞羽嫣,衣袂飘飘,仙子在人间。
“师爷,您听!是谁在唱歌弹琴?”八月耳朵灵,大家屏息静听:
竹敲白露幔亭寒,吟弄紫箫山月怜。飒飒秋风传蜡烛,秋水不见玉人还。
“《紫竹吟》!”深白惊喜道,“这曲子,我练了好久,都不得要领,今儿听,意皆在琴音里!”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弹琴之人是有心事了!”夜风吹来,烛台火光跳动,诗客心绪起:今夜,那弹琴之人,在想谁?
第二天,诗客早起,漫步诗山,站在飞瀑旁,早晨的瀑布似轻纱,静静从山间滑落,如梦如幻。
诗客拿起青笛,吹起了昨晚听到的《紫竹吟》。笛声清丽,思绪悠悠。
“父亲,您听,这笛声,是《紫竹吟》呢!”诗山下,黛府,听到笛声,莹玉惊喜地对父亲说。
莹玉是个小女孩,十八岁了,甜甜的声音,甜甜的笑脸,温婉柔情。一直住在京城叔叔家,在京城求学,昨儿才回诗山。
莹玉的父亲是诗山有名的教书先生黛伯,与诗客私交甚好,常来风语阁杏坛讲学。
一曲终了,诗客收起青笛,插入书袋。前日,他与黛伯约好,今儿登门拜访他。第一次登门,带什么礼物呢?记得黛伯钟爱山莓,每次来风语阁,都要从南山摘许多山莓回去。于是,诗客在南山摘了一些山莓。
晌午,诗客来到了黛府。黛府环境清幽,红墙黄瓦,透着富丽。黛府院前的花园,竹石栅栏错落有致,园里火红的烛夜花竞相绽放。啊!想不到黛伯家也有烛夜花!晨风吹来,一股烛夜酒的醇香钻入诗客鼻孔,他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感觉头晕晕的,赶紧离开花园,走上台阶,小叩门耳,敲响了黛府的门。
可是,烛夜花的酒香浓烈,诗客只一闻就醉了。门耳响过,他醉倒了。
“吱呀”,门开了,探出一个小女孩的头,她就是黛伯的女儿莹玉。
“啊!父亲,快来呀,有人晕倒了!”莹玉开开门,见一少年倒在门前,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呼喊。
“谁晕倒了?”黛伯在书房研磨,闻声出来,一看,“啊!诗客!”
“诗客?”
“快,孩子,搭把手,扶诗客进屋,他醉酒了!”
“醉酒?”莹玉眉毛挑了挑,这少年,一大早就饮酒!挨近诗客,一股烛夜花香扑来,醉酒的诗客清朗如玉,棱角分明,真真一可人!莹玉不禁脸儿一红,急忙同父亲把诗客放在软榻上,跑进闺房。
安顿好诗客,黛伯来到莹玉闺房:“玉儿,这就是为父常给你提起的诗山风语阁掌门——诗客!”
“知道了,父亲!”莹玉脸更红了,绞着手绢,低声说,“父亲,我去泡白梅花茶。”
“好,好!”看着女儿离去,黛伯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想莹玉从小失去娘亲,叔叔怜爱她,接她到京城,让哥哥姐姐们陪她,这一去就是十八年。黛伯想女儿了,就去京城看莹玉。如今,莹玉长大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黛伯把想法给兄弟,就是莹玉的叔叔说了,叔叔早闻诗客大名,认为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于是,差人送莹玉回诗山。
这个事情,黛伯还没有给诗客说,他认为婚姻大事,得看缘分。
“咳咳”,诗客咳嗽两声,醒了!
黛伯急忙出来,拱手说:“诗客稀客,欢迎光临寒舍!”
“失礼失礼”,见黛伯进来,诗客急忙起身还礼,第一次登门,就出这糗,他囧得满脸通红。
“哈哈”,黛伯是爽朗之人,“无妨,无妨!诗客对府上烛夜花敏感,只一点点酒香就醉了!”
“让黛伯见笑了!风语阁前庭花园也有烛夜花,每次,我都绕道走!”诗客很难为情。
“玉儿”,黛伯喊了一声,“给客人奉茶!”
门帘掀处,莹玉端着茶盏款款走来,洁白的裙裾宛若天仙。诗客一时恍惚,这妹妹在哪里见过?
莹玉举着茶盏,被诗客看得脸红,竟不知怎么称呼?
“玉儿”,黛伯说,“诗客比你年长,叫哥哥!”
“哥,哥哥!”莹玉羞得满脸通红,就像桃花溪盛开的桃花,低眉轻声说,“请用茶!”
“哦!”诗客回过神来,接过茶杯,一股白梅花的清香浸入心底,诗客的酒全醒了,他柔声说,“谢谢玉妹妹!”
“诗客啊!这是小女莹玉。打小在京城叔叔家,昨天刚回诗山。”
“哦,玉妹妹好!有时间,欢迎到风语阁作客!”诗客笑盈盈地对莹玉说。
“嗯!”莹玉脸上又飞起两朵红云,她端起茶盏走出客厅。
看着莹玉离去的背影,诗客觉得这妹妹好熟悉。
拜别黛伯,诗客回到诗山。
他漫步在诗山顶上,心潮起伏,莹玉妹妹的模样挥之不去,“我是怎么了?”诗客问自己。
…………
11
七月七,鹊桥会!
诗山广场,理事会举办七夕庆典,吟诗、作对、唱歌、弹琴……
第三场,一对身着苗家服饰的小哥哥,小妹妹登场,对苗歌。那小妹妹的声音真甜啊“哥是晨露妹是光,有光露珠才闪亮。惟愿晨风托哥意,山泉叮咚为妹响。”主持人说她叫子心。
“子心!”听到这名字,诗客一震,想起了董明前辈的嘱托,寻声一望,舞台上,那对歌的女孩不见了。
他飞奔回风语阁,问弟子们:“谁认识子心?”
“师爷,我啊!”是心语。
“你能联系上她吗?”
“可以,师爷!”
诗山钟鼓堂苗场,宽大无比,一个总角女孩坐在场边,手里抱着一本比脸还大的书《风语文集》,喃喃自语:“诗客,山中诗客,师爷……”念着念着,睡着了。
“子心!”子心咂巴着嘴,睡得正香,猛听有人喊自己,她把书拿开,懒懒应着,“谁叫我呀?”
“我,心语!”
“心语,有好吃的吗?”
“没有!是师爷,问你回不回风语阁?”
“师爷?风语阁,我不属鼓!”
“啥意思?”
“回去,我不是背鼓上门,讨打呀?师爷天天叫写作业,累!还有,师爷娶到师娘没有?”
“没有!”
“就是,娶到师娘再说,我要师娘带我回去!”说完,子心不理心语,用书蒙着脸,继续睡觉。
心语摇摇头,回到风语阁,如实向师爷禀报。
“这孩子!”师爷用手敲敲桌子,“贪玩!”
中秋月圆,诗客再次来到黛府,这次,他是来提亲的。
客厅里,黛伯坐在八仙椅上,诗客身子一躬,施长礼:“黛伯,若不嫌弃,诗客愿做您老女婿,娶莹玉妹妹为妻,不离不弃,呵护终身!”
“嗯”,黛伯扶了扶老花镜,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把小女托付诗客,老夫放心!”
“谢黛伯!哦,谢岳父大人!”诗客激动得手足无措,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小背篓,说,“岳父大人,这是小婿给莹玉妹妹的聘礼!”
“咯咯咯”,莹玉躲在门帘外,看见诗客偌大一个男子,从书袋里掏出一个小背篓,觉得滑稽得可爱,忍不住笑出声。
“玉儿”,黛伯喊了一声。
“父亲!”莹玉羞答答从门帘出来,看见诗客,双手放右,行半蹲礼,柔声道,“哥,你好!”
“诶”看着莹玉,诗客笑了,他的心柔柔的,暖暖的。
诗客把小背篓放到莹玉手里,顿时,莹玉感觉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一直出现在她梦里。
“师爷!”莹玉自言自语了一声。
“诶”,诗客答应着,以为易易在叫他呢!等他反应过来,才知道是莹玉在说话。诗客不好意思地说,“玉妹妹,易易、弟子们都叫我师爷!”
“哦”,莹玉说,“哥,我常在梦里见到一个孩子,她对我说,师娘,我叫子心。师爷在诗山等您呢!”
“子心,这孩子,她在哪里呢?”诗客沉吟。
…………
翌年,诗客在诗山,修了一座阁楼,名叫紫韵阁。元宵节,在紫韵阁与莹玉成了亲,莹玉成为了师娘。
12
壬寅年,大雁南飞,枫叶红了。
师爷创建的风语阁杏坛声名远扬,开枝散叶,风语故事、知了童话、心之声、风语头条……一个个杏坛栏目风生水起,春华秋实!
师爷的弟子已经一百零九位了,只是蓝色家谱上,第一百零八页还是空着的,那是子心的位置,她还没有回来。
夜,静悄悄的!
当当当,诗山,钟鼓堂的钟声敲响了!
天上下起了雨,深秋的雨有些凉,滴在屋檐上,滴答滴答,打湿了师爷的心。
莹玉依偎在师爷怀里,喃喃地说:“爷,夜雨秋池,这孩子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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