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昕昕,她跟我一样大,我们都是二十二岁,都是学生。可这不妨碍昕昕走南闯北。她走路带风,说英语如同母语,又喜穿旗袍,爱戴簪子,走在哪里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高中毕业后的夏天我有一次见她,她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黑色的无袖T恤。帽子一摘,一头长发散下来,居然染成了火红色。我们走在街上,行人纷纷侧目,昕昕毫不在乎。后来冬天来了,她的头发就染成了紫色。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管怎么看起来,紫色都跟下雪天更配吧。
大二时候昕昕在一家外国人开的酒吧打工,很快遍尝百酒,并给出精准评价。因为她性格开朗,快人快语,又热心肠,所以到哪里都吃得开。我去她打工的酒吧里坐,她拿现烤的披萨跟薯角给我吃,笑嘻嘻地给我讲这酒吧客人发生过的趣事。那会儿她工作辛苦,除了点单跟上酒,还要调配饮料,炸制零食。最糟的是有客人喝得烂醉,会把周围弄脏。昕昕要收拾烂摊子,总是凌晨三点多下班,独自一个人回家去。街道上往往有些冷清,偶尔在路上看见喝醉酒神志不清的人,大呼小叫地邀她再去喝一杯。昕昕对这样的人嗤之以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昕昕跟我说她真不敢想象那样每天醉生梦死的生活,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太痛苦了。想象不了。
说也奇怪,谈到这些醉汉们,是昕昕最浓烈的抱怨。而工作里那些辛苦的细节,她只是当做好玩的事说笑给我。提起工作,她总是说很高兴的。半年后昕昕不在酒吧那里做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有新的想去的地方啊。
昕昕一向是想去什么地方就立刻去,想吃什么东西就立刻吃,统统不留遗憾。她说她要来厦门看我,果然半个月后就买了机票一下子飞来。她说她要去北京逛逛,一转眼就买了车票到了北京。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是拜仁的球迷,一直想去德国,假期里自己学习德语。我问她难不难?她就说德语讲起来硬,有骂人一样的气势。然后一面示范一面吃吃地笑,把那些学习的辛苦都一股脑都给省略了。后来她果然争取到去慕尼黑大学交流的机会,兴致勃勃地去了。我以为初次出国都免不了手忙脚乱,昕昕却非常从容,自己心里很有计划。她到了慕尼黑后很快安顿下来,结识了一群新的好友,还不忘发消息给我,对我诉说宿舍的条件非常舒适。在德国生活的时间里,昕昕去了很多地方,看遍了很多风景。可是那里花销很大,为了省钱,昕昕总是在超级市场里逛上好久。她说那样可以精挑细选,比较价格,买到性价比最高的东西。新鲜蔬菜价格昂贵,昕昕就总是买速冻蔬菜。这件事令远在异国他乡的昕昕很伤心。她回国后我们逛超市,她对我说,吃不到新鲜蔬菜,吃不到大块羊肉,是在德国最艰难的事情了。说完还笑。我说昕昕你好心酸啊。可我总觉得真正心酸的应该不仅仅是这些。
昕昕回国后很快开始实习了。她想要进入汽车企业,于是开始广投简历。夏天的晚上,我们穿着人字拖出来吃烧烤。昕昕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北京一家很大的企业通过了她的申请,要她去总部实习。这次实习要求英语与德语并重,是锻炼人的好机会。那天我们非常高兴,畅谈着她要多买几件正式的服装,这样才能坦然地进入名企大门。很快,昕昕去北京了,我回到厦门上学。她发来自己身穿职业装的工作照,果然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她的工作相当于高级助理,需要打点老板的许多文件,在大楼里上上下下地找各种人物签字。昕昕就是这样练就了一身穿着细高跟一样可以健步如飞,甚至跑起来的功夫。老板不下班,昕昕也不能下班,老板下班了,昕昕有时候还是不能下班。她时常很晚才回家,独自走在长长的路上。拿着手机给我发来的语音都能听到那边呼呼的风声。北京的租房价格高得惊人,昕昕跟人合租,室友不算靠谱,几次不交电费。昕昕回到家中漆黑一片,又不能洗热水澡。她给我说这回事,我感到怒不可遏。她自己却没怎么说,只是说那就这样好了,先这样吧,我想想办法。
过年的时候昕昕放了一周的假期,回来跟我相聚。她依旧意气风发,胖了一点。我说看起来你在北京过得很好,让人放心。昕昕说每天都在跟朋友、同事相约吃饭,晚上总是要喝点酒,自然就胖了。我说啊昕昕,你要变成酒鬼啦。昕昕肆无忌惮地笑着说,对啊,我现在是酒鬼昕昕了。她并不是酒鬼,我从没见她喝醉过,她心里很有分寸。假期太过短暂,她很快就奔回公司上班,还登上了公司内部杂志。她发截图给我看,文章是写她是烘焙达人,照片上昕昕手持cupcake,仿佛从美剧《破产姐妹》里走了出来。从那时候开始,我总是叫她Max了。美剧里的Max把小蛋糕当做是残酷人生里最美好的东西,昕昕是把小蛋糕当成最美好的东西之一。因为昕昕总是对我说,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太多了太多了。
昕昕从北京的实习期结束,接下来又马不停蹄地到沈阳一家汽车企业继续实习。这期间有一周时间的空档,我约她一起去云南。她立刻答应了,当下就买机票,并开始查路线,确定酒店。我飞到昆明比她晚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她已经把酒店周围的情况摸清,我到了之后就立刻走街串巷带我去吃夜市烧烤,宛如一个当地人。我们在云南玩得很开心,只是在丽江的时候被一个旅行社骗,被迫取消行程,两个人不得不买长途汽车坐回昆明。在候车厅里昕昕打电话给旅游局投诉,在讲情况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想昕昕一定是感觉太委屈了才会哭的,可是放下电话她又开心起来了。我们坐上汽车后吃了点东西,昕昕就又恢复到乐天派的样子,开始计划回到昆明该吃什么。总之跟昕昕在一块儿,总是很容易就燃起了希望的。
现在昕昕很快就要去德国继续读书了。假期里我们时常碰面,可她还是出去的时间多。一下子去北京办理出国的手续了,一下子跑去内蒙古进行短途旅行,一下子又去了锦州逛着夜市吃烧烤。我说昕昕,你的生活充满了阳光。昕昕就笑嘻嘻地说,你的生活也是啊。
我要来南京读研,出发前一天,昕昕约我出来吃饭。我心里很慌。可能我是个懦弱的人,对于快开始的新生活,总是感到恐惧和忧虑。昕昕看我吃不下饭,就认真地对我说,你不要担心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survive的方式。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就是每个人在展开一段新经历的时候,不能说一定要获得多么大的成就,或是收获阶段性的成功,只能说每个人都想要尽可能安稳地度过这段经历,而大家度过的方式都是不同的。说的激烈一点,就像是一场灾难的逃生,每个人最后都会生存下来,只是方式是不同的,你不要看别人怎么做,也不要对自己丧失信心,你只要找到自己的方式就好了。
我看着昕昕,心里想她是不是也在每段新历程之前都这样安慰自己?还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新历程之后,她才得出这样的结论,拿来劝导我?我想着这些,昕昕却还是笑嘻嘻地说,吃饭吧,快吃,这可是你最爱吃的扇贝啊。
分别时昕昕对我说,你要是感到伤心了,就去吃点好吃的,然后告诉我。后来我到了南京,昕昕果然发来好多南京当地的美食地图供我参考。目前我还没有在伤心的时候吃过,只是在我快要感到伤心的时候,我总是会先想到昕昕。想到昕昕后我就感到一下子多了一点勇气,眼前也多了一点希望。
我想昕昕是那种会笑着在每次考验面前大大方方survive的人,不像我这样后知后觉。她很早就清醒地看懂了自己,然后瞄准目标,朝着它大踏步地前进。尽管在人向着目标前进的时候,世界总会露出尖利的獠牙,让你见识到现实的残酷。好多人都说要对着残酷生活说“不”,对抗那些阻碍,才能获得成功。可昕昕却是对着残酷世界说“好”,而且是大声说“好”。她每次的忍耐跟适应让她能够更加快速稳定地survive,而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像背着多么巨大的理想包袱一样苦大仇深。她享受着每分每秒的生活,并且抓紧了生活里一点一滴的美好。
我时常想,多年的朋友可以见证彼此的成长,教会彼此很多东西。我真希望我能成为昕昕那样的人,可说到底,也无非是“子非鱼”的一场空想。我想我也有自己战胜困难的方式,而我将按照自己的规则去努力生活,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把未来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希望你我可以一起,温柔对待这个世界,也许它很残酷,但依然可以笑着对它说“好”。